第九章 你们都一样
“桂花嫂子，你可别胡乱的说话了。”拄着拐棍的老妪，连连的跺了两下自己手里的拐杖，“这可是不吉利的事。她今天穿成这样，吊死在咱们村口，是要变成恶鬼回来报仇的啊！”
李桂花被人这么呵斥，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可讪讪的没有说话，倒还是有些忌惮的看了那吊死的女人一眼。
“二丫啊！你别嚎了，赶紧去叫你爹回来。这样吊着也不是办法，总还得有人来给你娘收尸的啊！”有人对跪在地上哭嚎的小女孩说道。
“回来了，回来了。娘，我爹回来了。”一个光屁股蛋的小男孩，指着远处扛着锄头，靶子匆匆赶回来的男人们喊道。
“死的又不是你娘，你嚎个什么劲？”年桂花一巴掌拍在自己儿子头上，脆生骂道。
可脚步最快的两个，当真就是李桂花的男人孙大栓和刚成亲不久，腰上还系着红腰带的李山子。
李山子的媳妇小红子也在村口的人堆里，标准的瓜子脸，大眼睛樱桃小口，本就是个漂亮的女人，搁在这里一站，更是好像是从画子上走下来的似的，只是小脸煞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李山子他娘站在小红子身边，以为自己新媳妇害怕，一直抓着她的手。
别说她年轻，这场面从没见到过，即便是她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这么骇人的事，也没见过几次，自己心里都是毛毛的。
“不怕了，不怕了。山子回来了。”山子娘看见自己儿子过来了，忙心里跟落了石头似的，拍着小红子的手。
小红子勉强的笑了一下，老太太没发现她把自个儿手给抽了回去。
孙大栓和李山子跑到歪脖子树下，后面的男人也都接二连三的到了，落在最后的是瘸老二，他一条腿是瘸的，一瘸一拐的过来，大伙已经手忙脚乱的将他媳妇的尸体从树下取下来了。
他喘着气，汗衫也湿透了，人们自动的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腿一软，一下子跪在地上，整个人趴在黄土上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二丫趴在她娘身上，哭的直哆嗦。
不知是谁，将大丫和三宝子叫过来了，三个孩子围在一起，抱着女人的身体哭的厉害。
纵然是嘴里骂着狐狸精的李桂花，瞧着这三个孩子，也忍不住的擦的一下眼泪。
一时的，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一家人到齐了，死的死哭的哭，大伙儿也都跟着擦起了眼泪。
没有人注意到，小红子独自一个人离开了。
村后的小山上，半山腰有一面湖，也算不上是湖，原本也就是个蓄水的池子，时间久了，池子变大了，一面是上山的路，两面临着树林，一面因为来这玩的孩子们多了，索性砍了树成了天然的草地。
小红子坐在草地上，心事重重的拽着草，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急梭梭的，小红子回头，有些意外，竟然是李桂花家的狗蛋子。
小东西一脸笑意的朝她走过来，两只手藏在身后神神秘秘的。
“小红嫂子，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年久久头转回去，她也想知道，她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而且，还成了小红子。
吊死在歪脖子树上的练不悔，就连她身上那件红衣上，裙角被老鼠咬破的一个洞，都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市侩尖酸的李桂花，看似憨厚实则胆小好色的孙大栓，年轻俊朗，豪爽却又圆滑的李山子，阴暗偏执的瘸老二。
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
唯一变了的，就是如今的她。
她记得的小红子，膀大腰圆，黝黑的皮肤，别说是好看了，就是一般都算不上，但是健康勤快，也很仗义。
绝不是她如今的样子。
她没去想小红子去了哪，她一直在想，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当年。
原谅她只能用‘当年’，因为她早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而这些人，这些事，不过是她没有尽头漫长又枯燥的岁月中，短暂到她以为自己都已经忘记的瞬间。
哪怕，她以一个陌路人的身份，从练不悔死的那一天开始，看着这个村子如何一步步的灭亡，看着她遗留下来的三个孩子，如何在幼小的年纪，遭受了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绝望直到死亡。
但终究，她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人。
她真的以为她早已经忘记了，可为什么她那么清楚的记得练不悔裙子上的破洞，为什么一瞬间想到了二丫跪在她的脚边七孔流血的倒下，她的手上满是大丫的鲜血，就那样拉着她的裤脚，最后无力的垂下。
好吧！你们都没有看错。
M城消失的年久久，竟然在四十年前的某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出现。
而且毫无预兆的，她变成了她曾经认识却又不认识的一个人。
她只知道，她已经活了千年。
时间在她的身上是静止的，她看着周围的风起云涌，改朝换代。
看着每天都在发生的生离死别。
却从来不知道，这轨道还能后退。
而且，九曲这老东西去哪了？
他会不会发现自己不见了？
会不会找她？
会不会？
应该不会。
他应该正在酒吧里想方设法的克扣钢镚的工资，也许多少会有些不习惯，毕竟他们混吃等死却又始终死不掉的‘相依为命’了千年。
多少应该不习惯一点的。
久久点点头，多少应该会有点的。
“小红嫂子，他们都去大丫家了，李奶奶四处找你，怕你给吓傻了。你要再不回去，一会儿大伙就该到处找你去了。”狗蛋说话，打断了久久的沉思。
“他们找我干什么？”久久又在身边拽了一根草，拿在手里揉捏着。
“怕你也寻死啊！”狗蛋一派天真。
久久瞥了她一眼，“好端端的，我寻什么死？”
狗蛋嘿嘿的傻笑了两声，“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听我娘说的，说你跟大丫她娘一个样。大丫娘死了，我怕你也死的。你们不是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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