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珠
烛火摇曳，穹顶昏暗。
陆明珠翻了个身，将醒未醒之间，听见门外的细语。
屋外门口，清婉焦急的道：“大娘子如今正病着，昨日烧得连话都说不出，二娘子又出了事，夫人还被老夫人罚跪在祠堂里，这该怎生是好？”
来报信的清兮，哭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断断续续道：“娘子……娘子被大郎君和三娘子害的落了水，被家丁救上来，到现在还奄奄一息，府里闲话都传开了，夫人又向来不顶事……大娘子……要是大娘子不救娘子，娘子就只能找根白绫，直接吊死在房梁上了呀！”
陆明珠隔着一道门听着，突然睁开双目，朝着四周看了一眼。
屋中东边是红木的梳妆台，扔着一对点珠山茶步摇，中间是喜鹊登枝的屏风，西边是各色衣箱，不远处一张八仙桌并凳子，身下一座木攒山茶拔步床。
她眼光一颤，霍然坐起。
这是——
这摆设布置，分明是二十多年前，她未嫁时，在锦州应国公府的闺房！
她垂下眼帘，掩住幽暗目光。
屋外的哭诉还在继续：“我们娘子本来身子就弱，不该在冬日里出门，若非来看大娘子……本来大郎君要寻大娘子同去，娘子恰巧走到半路被截住了，这才……”
清婉脸上涌起怒意，一推哭啼的清兮，压着怒意道。
“你怎能这样讲话？大娘子前几日就病了，二娘子一直没前来探望，这次是不巧遇到大郎君，与大娘子又有什么相干？”
清兮见她生气，眼中惊惶：“清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着急了……”
“若再听见你挑拨两位娘子，我必要撕烂你的嘴！”
外面的争吵仍在继续，陆明珠微微蹙眉。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黑夜中电闪雷鸣，映亮空荡荡的宫宇，脚下没有呼吸的宫女，与男人狰狞的面容。
鸩酒划过的热意，痛意，好似仍在喉间身上。
她霍然掀开帘子，走到妆台边的波斯镜旁。
镜中映出一张眉黛如墨，肌肤雪白，巴掌大的面容，如上等羊脂玉雕出的玉像。
一双丹凤眼暗若深澜，不笑不动，勾动唇角时，渺渺间却有馥郁香兰，令人心旌神摇，不能自已。
那一声声“祸国妖姬”，亦或“牝鸡司晨”的咒骂，恍惚又响彻耳边。
她是应国侯陆识的嫡长女，十六岁入宫。
昭明帝驾崩，她嫁昭明帝之子，晋王萧烨为妃。
晋王登基为嘉和帝，封她为后，又十年，嘉和帝驾鹤西去，因膝下无子，她便以太后之名，收养宗室子立为太子，自此垂帘听政，把控朝政。
珠帘之后，权掌天下。
白驹过隙，惘然如梦。
三十九岁的冬日里，她死在了亲手养大的孩子，跟最信任的重臣手中。
陆明珠抬手，抚过自己的脸。
面容尚且稚嫩，除却妖娆，更有稚嫩可爱。
是一张少女的脸。
不是梦。
她活了。
回到了少女之时。
屋内声音细碎，传至屋外，争吵声戛然而止，身穿嫩绿小褂，鹅蛋脸的少女进了屋，甫一见立在那的陆明珠，登时面露喜色。
“大娘子终于醒了！”
陆明珠抬眸看向来人。
是她还未进宫前的贴身丫鬟，清婉。
清婉目光关切，见她只穿着单衣赤脚站在地上，面上一紧，忙去屏风上拿了外衫，小心为她披在肩上。
“大娘子，您大病初愈刚醒来，外面现下还是冬日，千万不能再度着凉……”
“大娘子！”
陆明珠刚觉得肩上一暖，就见门口扑来个丫头，看着比清婉更小些，穿着差不多的嫩绿衣衫，哭的眼鼻通红，匍匐着爬到她脚边，死死拽着她的衣衫。
“大娘子，您救救二娘子吧！二娘子她……她要被大郎君他们害死了！”
二娘子。
称呼从遥远的记忆中浮现，陆明珠沉默着看她半晌，方道：“……明珊？”
陆明珊。
她十岁早夭的亲妹妹。
陆明珊在前世十岁时失足落水，被身为男子的家丁救起，恰逢母亲杨氏被老夫人罚跪，她被风寒缠身昏迷不醒，阖府内外一时传言乱飞。
陆明珊于病中不堪羞辱，不等有人为她伸冤，一剪子戳破了自己的喉咙。
陆明珠定睛一看，见跪着的，正是陆明珊的丫鬟清兮。
清兮神色激动，一见她便哽咽：“大娘子，大郎君……大郎君他们请了外头的客人，听说带了几个女眷，三娘子也跟着去了，便要来请大娘子相陪，二娘子恰好来看大娘子，被大郎君他们撞见了，硬生生拽去……后来，后来……”
陆明珠想到两个丫头在门外的争执，和前生陆明珊血溅一地的情形，目光乍然一暗。
“明珊出事，你来报信，可有留人在屋中，看管明珊？”
清兮愣愣抬头，触到陆明珠的眼光，突然打了个哆嗦。
“大……大娘子……”
陆明珠看向清婉：“速去看顾明珊，莫要留她独自一个。”
待清婉急匆匆走了，清兮哆哆嗦嗦站起，只觉得陆明珠刚才的眼神，与以往大相径庭，只觉一股隐隐寒意，登时不敢再哭了。
“若明珊有事，索性你去陪了她。”
清兮又噗通跪了回去，瑟瑟发抖。
“大娘子……大娘子饶命！”
陆明珠立于窗畔，披上衣衫，像是丝毫未觉冷：“大哥与三妹，故意令明珊落水？”
“……是。”
“他们仍在饮宴？”
“二娘子出事之后……就散了……”
“救明珊的家丁在哪？”
“不……不知道……”
“找个会水的家丁，去水榭边等着。”
陆明珠望着镜中倒影，捻了一只妆台上的山茶发簪，插入自己鬓发中。
“着人去请三妹，去水榭上吃杯暖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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