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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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出生于中国改革开放后经济蓬勃发展的九十年代。但,对于我来讲,我对于九十年代的记忆如同缥缈于细雨中的炊烟一般,模糊而又无法捕捉。确切地说,我真真正正的记忆起源我十四岁生日刚过完的三天之后。

    我的父亲是政府的工作人员,母亲是家庭妇女。而,我们全家因为父亲的关系,每隔三到四年就会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所以在我模糊的记忆中,我们大抵是搬过四次家吧。而在我十四岁那年,我们从南方的一座小城搬到了北方的一座大城市。那个城市位于中国的东北部,四季分明,多风少雨。

    由于搬家的原因,我再一次从一个学校转到了另一个学校。但,这对于我来讲,早已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新鲜事了。因为转学次数多的原因,我也渐渐明白,学校对于我的意义就只是一个我在暂时可以停留的地方。因此,我很少去尝试交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所以,相应的我也很少在乎所谓的别离。但,幸运的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我,性格却并不孤僻,总之,我有我的方法去平衡内心的脆弱与他们口中的坚强。

    我在新学校认识的第一个人叫做常岛,与我一样同为转学生。

    我对于他的第一印象只是他站在讲台的左边,穿着夏威夷衫和破旧的牛仔短裤,目光随意地停留在前排某一个人的桌子上,用两三句话应付过去的自我介绍。整个场景,现在想想如同是吃过饭后饱腹感一般的平常,但却大抵在我脑海中停留了十年之久,而这也可以称为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记忆。

    在以后的日子里,常岛与我没有过多的交流。有时候一天也说不到一句话,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对于我的名字有所印象。而我对于他的记忆也只是停留于第一天的自我介绍之中。

    但,我很快就有了新朋友,是一个叫高梓雯的女生,坐在我的后面。我们经常会一起约好一切回家,感情也就越发亲近了许多。

    但是,我们很少谈论有关学习方面的事情,多是一些身边人的闲言碎语。比如,她感觉谁似乎喜欢谁,谁与谁确定是在交往,谁又与谁因为什么原因发生了什么矛盾之类的琐碎之事。奇怪的是,她总能获得第一手的资料,而后又急切地想要在第一时间内告诉我,并且开头永远是:“诶,柳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哦”。而那时候的我,把这些事情理所当然地当成了天大的秘密,也就因此听得乐此不疲。

    开学两个月后的一日,我与她像往常一样一起回家,在走到学校对面的红绿灯的时候,高梓雯趴在我的耳边低声地说着和以往一样的开场白。

    在这期间,我屏住呼吸,就像等待着考试成绩的发放一般地紧张。

    “我今天听说了常岛的一个秘密。”高梓雯说着,瞥了一下嘴。

    当我听到常岛这两个字的时候,心莫名地震了一下,但,那种感觉很快就烟消云散,甚至,后来我也无法清楚地想起,我当时到底因为什么让心不由自主地颤抖。

    高梓雯告诉我,常岛是私生子。在当时,我对于私生子的感念很模糊,甚至无法理解私生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常岛的出生与我们是不太一样的。而后,她又告诉我,常岛的妈妈是个日本人,他爸爸是中国人,但是他妈妈在生下他之后就返回了日本,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高梓雯说的时候声音极其微弱,让我更加感觉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千真万确,便也信以为真。

    回到家后,我将常岛的身世告诉了我的母亲。我本想让她给我解释私生子的意思,但是,她没有确切地告诉我什么叫做私生子,只是说,常岛没有母亲,以后也不要与他深交。

    母亲的话语在我的脑海中停留了许久,以至于我虽然没有全然理解私生子的意思,但,这个回答已经告诉了我,私生子并非什么好词。

    常岛的身世我如同保守其他人的秘密一般,保留在心中。但是,不知为何,班里同时有几个人都知道了常岛的秘密,风言风语也就就此传开。

    另外,常岛的学习成绩很好,在第一次期中考试的时候,就名列前茅。但他不怎么喜欢与人交流,自然朋友就少了很多。确切地说,他没有在这个学校交到任何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于是,也没有人真正地尊重他,喜欢他。

    所以,当流言遍布于全班的时候,常岛被无形地孤立了起来。没有人会懂得‘私生子’这几个字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知道当对常岛说起这三个字的时候,常岛的愈加沉默,让他们会得到少有的满足感。

    一日放学,我没有与高梓雯同行,而是绕了另一条小路。这条路穿插于胡同当中,要穿过三条胡同,才能走到原来的大街之上。

    但,就在那天,我看见了一位似乎是常岛妈妈的人。

    他的妈妈比我想象中的年轻,长相清秀,似乎刚过三十岁的样子。我不确定我的判断是否正确,于是我假装快步向前走,想要追赶上他们。当我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刻意表现出毫不做作地向常岛和他的妈妈各打了一个招呼。

    常岛起初没有回答我,而我也一鼓作气地快步向前超过了他们。

    但,就在我离他们有将近有五米远的距离的时候,常岛突然叫出我的名字。

    我很惊讶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他。

    “怎么了?”我本想一气呵成地回复他,却因为紧张而回答得磕磕绊绊。

    “没什么。明天见。”

    就在那一刹那见间,却因为那日的夕阳,让我本觉得与常岛遥不可及的距离,因为影子的关系,把他拉到了我的脚边,让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轮廓,直插入我的内心。

    从此以后,我与常岛的接触变得频繁了起来,关系也就变得有一些微妙。我见他会忍不住地心跳加速,但是,我似乎可以感觉到,那不是我认为的喜欢。而又因为时间的累积,我习惯了与他相处,那不寻常的心跳频率也就变得寻常了许多。

    接触久了之后,我发现常岛是一个很特别的男生。与一般十三四的男生不同,常岛走的似乎要更远一些。比如,当其他人在读一些玄幻的武侠小说的时候,常岛则会看一些我们当时听了就会头疼的名著,又或者是,当大多数人沉浸在国产肥皂剧的时候,他则会选择看一些进口的电影。而最吸引我的便是,他会在放学的时候,给我讲他所看过的书或电影里的内容。而巧合的是常岛又是一个很好的转述者。在他的口中,他会把一本书讲得有声有色,让我恨不得马上买来阅读。但,当我翻开那本书的时候,又会产生对于这本书有趣程度的质疑。

    但,总而言之由于常岛的关系,我在那段时间里读了尽可能多的书,看了尽可能多的电影。

    因为这些原因,我也开始喜欢与常岛独处,并且享受于这种发生于我俩之间的特殊关系。有时候,当我们穿行于胡同之中的时候,会坐在某一户人家门口的石阶上,而后,我听他描述他眼中的世界,讲他所理解的人生。他也会偶尔偷拿出家中的CD机,将耳机分别插入他的右耳和我的左耳之中,播放一首首我从未听过的音乐。

    但是,我们从未谈论过他的身世,我也从未问过那天遇见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他的母亲。这个话题就像是我俩不约而同形成的一种默契一般,所以,我一直没有打算过要将真相查的水落石出,相应的长久以来,他也没有担心过我会在突然的某一天将这个问题苍白地袒露于他眼前。

    由于,与常岛关系愈加亲密,我与高梓雯的关系也就疏远了很多。那种疏远感就像是一根倒刺一般插在我的手指之上,我想要把它拔下,却害怕会撕裂皮肉。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班里传出了我与常岛交往的流言。我矢口否认,却无济于事。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班主任的耳中,于是,我的母亲也因此略知了一二。

    她相信我没有和常岛交往,却因为常岛的身世问题而劝我与他减少来往。于是,我没有办法与常岛每天放学一起回家,这也因此让我的生活当中少了很多乐趣。开始的几天,我将常岛所推荐给我的一本名叫《双城记》的书一口气读完,而在整个过程中我都在回想那时候的他是如何将书中的内容转述给我的。于是乎,渐渐地,我也开始怀念起我与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所以,我开始撒一些谎,获得在周末离家的许可。

    而我离家常去的地方,或者常岛家附近的书店,音像店,或者就是他家里。

    于是乎,我每周六都可以获得与他独处半天的机会。他也会毫不吝啬地把他这一周都读了什么,看了什么一口气告诉我。

    在初三的寒假里,我像往常一样来到他家。那一日,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短袖T恤搭配了一件没有任何特色的牛仔裤。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音响中放出来的音乐。常岛看着远处墙壁上的挂钟,突然开口说道:“柳初,你一定很好奇我的事情吧。”

    我一时语塞,想不出更好的回答。我确实好奇,但若我说没有,我又不能确定,那没有两个字,我是否可以说的圆润而没有瑕疵。

    “我今天想要和你坦白一些我的身世。”

    我点头,但却默不作声。

    “你那天看见的女人,是我的母亲。”

    我沉默了一会儿,整理好冲上心头波澜的情绪,说道:“真的吗?她好年轻。”我将语气尽量放的轻柔,隐藏住我内心对于知道这个秘密的渴望。

    常岛点头,接着说道:“她十七岁那年就跟一个男人生下我了,但是,那个男人我始终没有见过,甚至,他姓什么我都不知道。”

    “可是,常不是你的姓吗?”

    “是我继父的姓。我母亲在六年前与我的继父结婚,于是我也改成了他的姓。还有一件事,柳初,我母亲不是日本人,我的父亲是。”说着,常岛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但,我听我母亲说,我的生父是一个作家,在日本很出名,我也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作家。我总觉得,如果我好好读书,好好写作,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一名像他一样优秀的作家,当我写的小说在日本出版的时候,我的生父一定可以看到的。”

    常岛不再说话,将一个胳膊搭在沙发上,侧过身来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双方都变得缄默不语。

    大概是过了三、四秒之后,常岛突然搂住我的肩膀,在我的嘴唇上亲吻了一下。那个吻大概只停留了两、到三秒的样子,但,我却以为将那整个上午的时间都用在了这个吻上了一般。那个吻极其舒服,就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扫过我的双唇一般,没有强硬的侵入感,也没有如羽毛拂过肌肤一般的瘙痒。

    不过,时至今日,我都觉得那个吻吻的恰到好处。似乎在那个时刻,全世界最应该干的事情就是接吻,而我们也就是恰恰干了那最应该干的事情。

    “我不太会接吻,但是,刚才我所能想到的也只有接吻而已了。”

    我不说话,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上唇。希望上面依旧可以停留下几丝常岛的气息。

    那一日音响里反复播放一首曲子。没有歌词,只有小号声,钢琴声与吉他声或独奏或合奏,我猜那是一首早期的爵士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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