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中毕业之后,常岛理所当然地考上了市重点中学,而我只上了区重点中学。从此,两个人的学校之间便有了半个小时的车程,因此,我们之间的联系也随之一点一点地断开了。刚开始,我们还可以保证每周见一次面,而后就变成了电话之间的相互问候或分享学校里的见闻,最后,电话也少了起来。甚至,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往常岛家里试着拨通过去的几通电话,也再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总而言之,就这样,慢慢地我们彻底断了联系。
但在高一下刚开学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张从美国寄来的明信片。明信片的正面是美国的金门大桥,而背面则是常岛清秀而整齐的字迹。
在上面,他写道,他来到这个州的这个城市已经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了,一切都还适应,只是语言是一个大问题。其次,出国是他们家早就计划好的事情,不辞而别则是他的一意孤行。在字里行间里,他反复和我道歉,字字恳切,直插入我心底深处。
但是,也是因为这张明信片,让我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离别的痛楚。这种痛楚是痛彻心扉的,但却无法用苍白的言语来形容,仿佛这种痛早已深入骨髓,忘却也就变成了一种最奢侈的奢望。
那张明信片我整整看了三天多的时间,直到上面的字迹一次又一次再我的泪水中模糊到无法辨认。最后,我将它加入一本名叫《乞力马扎罗的雪》的书中。随后,我从看那张明信片上的有些许暗红的巨大铁桥,变成了怔怔地看着那本书封面上的皑皑白雪,也看着时间在我的指尖划过时的悄无声息。
因为,与常岛交往的止步,我开始自己去书店找我所喜欢看的书,不再是常岛告诉我什么书,我看什么书。
实属偶然,我喜欢上了一个日本作家,但,有趣的是,我从作家的个人资料上就认定这个人就是常岛的生父,我不明白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从他的文章里,我读出了和常岛一样的说话语气,一样看问题的角度,也未可知。我不知道我当时无稽的推断到底源于什么,或许只是那一日,当常岛谈论起他的生父时,目光中隐含某种万分隐秘的东西,那种东西类似于一道极光,足够点亮常岛暗淡如深谷的内心。
在三年的高中生活里,我谈过一场恋爱,我给这场恋爱的定义为初恋,因为,我从未觉得我与常岛谈过恋爱。但,我可以确定我不知道在何时起已经喜欢上了常岛,那个喜欢绝不是从接吻的那一刻开始的,而是更加长久,长久到我已无法估计。
在高二分文理班的时候,我选择了理科班。原因是,我一直知道,我不喜欢文科的内容,尽管,我可以清楚地记住每个省市所在的位置,历史名著也可以说出个大概,但,我也只是喜欢读这些内容罢了,不想思考,也不想研究。我甚至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给我以后的人生规划就是当一个物理学家,天文学家,化学家,工程师,时至今日也从未想过去当一名与文学沾边的工作。
与我同为理科班的有一个叫做林琛的男生,我刚开始与他熟络只是因为他坐在我左边,平时下课的时候,先是有一两句的交流,而后,时间长了,就到了可以肆无忌惮地互开玩笑的地步了。
林琛是那种别人看第一眼就会觉得很帅气的男生,但他自己从未这样认为过。他总是很谦虚,甚至让我感觉到他的这种谦虚是源于他自己某方面的自卑所产生的。刚开学的时候的周末,我与他还有另外四个人经常一起到学校附近的快餐厅写作业,而在那里,我也偶尔会遇见一两个初中同学,我与他们打招呼,但并不聊天。
林琛偶尔在写作业写到无聊的时候抛出一两个笑话,结果往往就像是抛入海底的石块一样,得不到我们的共鸣,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林琛在高二上期中考试后,跟我表白过一次,我没有接受,因为,在那时,我心里一直认为,我真正喜欢的人是常岛。但那一次失败的表白并未影响到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我们依旧如初,谈论身边的小事。
在高二的寒假里的一天,我与林琛和另外一男一女去看电影。电影是贺岁档里少有的悲情题材。我们两两入座,等待电影开始。但,就在电影开始后的一分钟内,全场黑暗之时,突然一道白色的光线从远处射了过来。我借着那道光,看向站在我正前方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正低头看着椅背上的数字,似乎是在找座位,而那个人的身影像极了常岛,甚至在那一刹那我认为那就是常岛。
除此之外,我还注意到男生身旁跟着一个女孩子,举止亲密,似乎是情侣的样子。
我不知道为何,那时的我那么确定那个人就是常岛,现在想想也仍旧觉得匪夷所思。尽管,在当时,我的四周围已被黑暗所包围,我所看到的也只是他的轮廓罢了,连五官都已融化在了黑暗之中。我的心仍旧随之猛然一震,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第一次听见高梓雯说起他的名字一般,全身颤抖。
随后,在整场电影期间,我都将身体靠在椅背之上,尽可能地蜷缩于座椅之间,对白声在我耳边进了又走,我却无法产生共鸣。
电影结束之后,全场的灯光在瞬间打开。我与坐在我正前方的男生一起站起来,我看向他,他的身材挺拔而匀称。
于是,我试着伸出手,犹豫了几秒后便轻拍了他的肩膀。
对方转过身来,我定睛看他脸颊的每一处细节。但,我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他不是常岛。
“怎么了?”他问道,语气无半分波澜。但我却不知道我应以什么情绪,什么语气回应的他,只是站着,如同被遗弃的扯线玩偶。
在那之后的第三天,我接受了林琛的表白。因为,我猛然意识到,现在的常岛是我无法触及的堡垒,我应该做的不是回忆过去,而是试图向前一步。于是,我侧耳倾听时间流过时的声音,也慢慢努力将常岛的事情放到一边,但却无法控制地开始幻想去那个叫美国的国家。
我与林琛第一次正式的约会是在开学前的三天。我们约定的地点是与我家有相距两条街的咖啡店。我早他十几分钟到了那里,随便点了一杯热饮,拿出还未写完的作业打发时间。
林琛在十几分钟之后,来到我的面前,而后入座。
我抬起头,与他对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面对他的感觉,是不安还是尴尬我已无从分辨。
那一天,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夹克,入座时黑色的书包不小心碰到了桌角,发出了碰的一声。我似乎对他说了小心一些,但,又似乎没有说。
之后的五分钟,我没有开口,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我总觉得,我所说的一切,都像是不自然的关心,连问候都变得做作而让我不安。我想他也是如此,才迟迟未说一句话。
但,时间总会化解一切。
我们,不知道从何时起,聊起了互相的生活。说也奇怪,分明那么熟悉,却在那个时刻,感觉对方分外陌生。我们活在对方的世界里,但却从无交集。
我想,若与我交往的对象是常岛,是否也会如此,让我不知所措。思考了片刻,我得到了一个相对否定的答案。因为,在我看来,即便我们之间会感到尴尬,常岛也会找到不一样的话题,让我走出这片霾区。但,或许,常岛第一次与他所喜欢的女生约会之时,也像我现在一般紧张,失去他往日特有的风采。
随后,我问林琛,他是否有读过一本名叫《乞力马扎罗的雪》的书。他说没有。
我也同样没有读过这本书,确切地说,开始的时候只是被这本小说的标题所吸引,但翻开第一页之后,便失去了兴趣。
常岛没有给我讲述过这本书,或许他也没有读过。而对于我而言,所感兴趣的也仅仅是一个标题,或者只是我幻想中的乞力马扎罗山上的皑皑白雪。
在与林琛分开之前,我们互相面对着面站在咖啡馆门前,那日似乎没风,但,说也奇怪,我却看见了树枝没有规则地上下摆动。
“抱一下再分开好吗?”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林琛俊俏的脸颊因冬日的寒冷而渐渐染上了红晕。
于是,在我们在分开之前,他抱了我一下。停留的时间大概只有一秒钟的样子。但,在那一秒钟里,我感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刺痛着我。若,我们没有交往,那拥抱或许会更加自然。在与他分开之后,我清楚地意识到,在我心里面,我喜欢的人终究还是常岛。但,常岛已经远离了我的世界,我应该向前走,如同他一样。
往后的日子里,我与林琛每个月有两个周末出去玩。多是看电影,或者去附近的图书馆看书写作业。
但,我与他最深的接触也只是嘴唇之间的碰触,就是那种最简单的亲吻,时间很短。
与林琛在一起大概四个月之后,一日,我去他家,他的房间里只有我与他两个人。
我们坐在床上,聊着一些没有多大意义的话题。林琛的性格总体来讲很好,但他有时候未免过于喜欢张扬他的性格。比如,他很喜欢在我面前讲一些道理,虽然里面有很多内容我并不认同,但若我打算反驳,他则会说出更多过于浮夸的话来。所以,多数情况下,我也只是听而已,绝不浪费时间去思考他话中的可行性。
不过,那天,我没有等他开始所谓的长篇大论,便抢先一步对他说,我可能会在高考之后去美国。
林琛看了我一眼,说道:“确定了吗?”
我点头。
我从未告诉过林琛我有出国的想法。有这个想法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常岛,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我读了太多美国的故事,看了太多美国的世界,对于那个国家的样子早已在我脑海中勾勒出太多太多遍了。我想象着那里的山川,那里的河流,那里的一切都如同梦中散落一地的石子一般,在夜光中频繁闪烁。
林琛不再说话,而是伸手拉了拉我的手,而后又松开。
我想,此刻或许应该放一段音乐,不要太悲伤,就简单的钢琴独奏就好。
“柳初,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情。”林琛将上半身躺平躺在床上,一只手在摸索着我的另一个手。我的手就放在那里没有移动,但他找了半天,才握住。
“什么问题。”我问道。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一时语塞,我不知道是该继续这样下去,还是应该果断说,是的,我就是不喜欢你。
林琛等了大概一分钟的样子,把另外一只手伏在脸上,遮住双眼,说道:“分手吧。”
他说的很快,声音很轻,但,我依旧可以听出他话语中的悲伤。
我点头,但却没有作声。
临别之前,他把我送到了他家车站那里。
他和我一起等车,但却缄默无语。
我看向马路尽头,车子距我们还有二百米左右的距离。
“那我走了。”我打破了沉默,但声音暗沉。
林琛点头,我向前走了两步。而后,他突然间拽住了我的手,将我搂入怀中,用力亲吻我。我突然感觉心猛地颤抖了一下,漏掉了半拍,在那一瞬间,全身上下仿佛都如同被闪电击中了一般如血沸腾。我看着他,看着身后西沉的太阳,看着日落时分高飞的大雁。风仿佛突然增大了不少,我要赶紧走了才好。
就在车停在我们身后的时候,林琛松开了双手。对我摇了摇手说:“明天,学校见。”
“恩,再见。”
坐在车上,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不知为何会哭的这么伤心,明明分手是一种解脱,却也并不开心。我仿佛杀了一个人,但那把刀分明是那个人硬塞入我手中的。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