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十八系列之二——郁郁
夜深,月圆。
“动魄剑客”叶紫亭喜欢夜晚,却不是今夜这样。他最喜欢那种黑得连手指伸出也看不见的夜晚,那时,他的夺魄黑暗剑法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现在,这些屑细之事已无伤心情。
今日,他终于得以扬眉吐气:
——他尽年余之力,终于得以杀了名动武林的“绝灭龙王”戴戟寒,并夺了“暗无天日”叶傲横垂涎已久的至宝血玉玲珑。
为了这血玉玲珑,他以堂堂“地狱一族”叶家幽冥派的不归阁阁主身份,不惜委身为仆,潜身戴戟寒家中达年余之久,终于取得了戴戟寒的信任,而致一击成功。
有了这血玉玲珑,一定会取得叶傲横的欢心。从今以后,什么叶刃,什么叶败,什么叶艳焰,都将被他踩在脚下了。
他承认,论武功他不如每战皆炫艳、每战皆经典的“鬼孩儿”叶败,更不如叶刃;论当前地位,他不如在虚幻亭任亭主的“惊心公子”叶艳焰;但是论心计,叶紫亭向来自认高人一筹。他有信心、有把握让“暗无天日”叶傲横之后的幽冥派族长之位落在他的囊中!
一念至此,叶紫亭又禁不住得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时,他忽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叶紫亭没有抬头,但身上肌肉已倏地绷紧,右手立时搭上了腰间的剑柄。他知道,袭来的不是寒气,而是至凛至冽的杀气!
叶紫亭忽然又注意到自己的影子:那影子赫然竟是翠绿之色!自己影子的旁边,还另有一个奇怪的影子,亦是奇诡的翠绿之色!他蓦然抬头,便看到了他至死难忘的画面:
——树梢之上,一个身影映入圆月之中。那影子却不象是一个静物,而似一团火、一蓬雾、一个流动形态。她的长发飞散飘舞着,身后大红斗蓬亦飘飞如逸,以至整个人看上去似要乘风而去。她蒙着面,但一双眼睛却是深翠。不仅她的眼睛,她的整个身形都笼着一层翠色,在湛湛夜色中,显得奇诡惊心。
翠色其实是来自一柄刀。
刀色亮翠,在它的辉映下,连月光也翠意欲滴。
“流翠神刀!是流翠神刀!!”叶紫亭面色惨白,喃喃道:“复仇的流翠神刀终于出现了!”
“动魄剑客”叶紫亭死了!
“惊心公子”叶艳焰一大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对于自己这个孪生兄弟的死,他毫不惋惜,更谈不上悲痛,反而很是心喜。当前叶家的形势再明白不过:“暗无天日”叶傲横年岁已大,迟早要退位,族长之位肯定会落在他和叶紫亭、叶刃、叶败四人中的一个身上。在这四人中,叶刃的武功最高,但他对权位甚是淡漠;叶败却是锋芒太露,向来不得叶傲横的欢心;只有叶紫亭心机深沉,且心狠手辣,最令他心忌。现在叶紫亭一死,以他的才智武功和当今地位,族长之位就十拿九稳了!
但整整一天中,叶艳焰心中又有一种莫名的烦躁,令他心慌意乱。到得傍晚,他终于耐不住发作了出来,在家中大摔大砸了一番,连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仆也挨了两巴掌,这才心情稍畅,但对晚饭也没了兴趣,而是信步到了院中。
清凉的夜风一吹,叶艳焰的头脑蓦地清醒,困扰了他一天的问题终于跳出:
——是谁?!是谁杀了叶紫亭?!
叶紫亭的武功他是了解的,其夺魄黑暗剑法借黑暗之力,取幽冥之神,就连“绝灭龙王”戴戟寒也死在了他的剑下。可他死时竟然剑才出鞘一半,就被一刀断喉!
叶艳焰一念及此,身上不由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被夜风一吹,刹时全身凉遍。此时,叶艳焰忽然又觉一种异样的寒意袭来,他本能地回身,就见一轮翠绿的圆月直映入目!
而更寒的,却是那一片翠凉如水的刀光!
“动魄剑客”叶紫亭死了!
“惊心公子”叶艳焰也死了!
两人都是被一刀毙命!
整个幽冥派都震惊了,这时只有一个人没有把这消息放在心上,他只是不声不响地磨着他的剑。
那柄剑通体墨黑,不过三尺长,却有一指宽,两边没有剑刃,连剑尖也是钝圆。他是以右手执剑,左手为砧,剑背磨着左掌,竟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之声。许久,剑身渐呈暗红之色。这时,一滴汗珠自他的额上滴下,落在了剑身上,瞬而竟烟化了!他吁了口气,停了下来,望望自己的左掌。只见他左掌还是润白,只是隐有一种金属独有的亮泽。
他就是每战皆炫艳、每战皆经典的“鬼孩儿”叶败!
虽然“动魄剑客”叶紫亭和“惊心公子”叶艳焰把他视为竞争对手,但他却从未将他们放在心上,是根本就不屑!
自他将名字叶胜改为叶败后,他的心中就只剩了一个人:
——叶刃!
叶败自三岁习武,十七岁就开始挑战天下高手,至二十五岁时也只挑战过十六人,但这十六人莫不是武林中名动四方的高手。连不是很喜欢他的“暗无天日”叶傲横也称他是每战皆炫艳、每战皆经典。而六年前,他终于败了,败在了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叶刃剑下。自那以后,叶败的存在就只为了一个目标:打败叶刃!
叶败缓缓探手入怀,将那已皱折的纸条摸出。纸条上只有七个字:今夜三更,生死坪。
七个字都是剪成寸许大小的字块粘到纸上的,但叶败还是可以确认那是叶刃的字迹。现在,叶败的无刃剑和断玉掌已有十成火候,他相信自己已有把握打败叶刃!
夜深,生死坪。
叶败如约而来,虽然近两日叶家极不安定,但他相信叶刃决不是那种暗算伤人之人。
生死坪上寂静一片,只有一人紧拢披风,悄然而立。月光下,如幽灵一般。
“你不是叶刃,”叶败缓缓道:“你是杀死叶紫亭和叶艳焰的人?!”
那人终于开口:“不错,听说你对敌手非常挑剔,我可有资格与你交手?”她的声音又轻又柔,竟是一女子。
叶败道:“有。”他说着,剑已在手,左掌亦悄然舒展。他没有问对方究竟是何人,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现在,他已经完全投入到一个信念之中:击倒对方!
那人将斗篷缓缓抖开。刹时,月光如铁屑被磁石吸引一般凝聚,成一片翠绿之色,聚在了一把翠绿色的刀上。叶败被强烈的翠光一晃,不由眼睛一眨。瞬间,那人直扑而来。
一声短促的铮鸣,两身影乍合又分。各自凝立不动。
许久,一缕鲜血缓缓自那女子袖口滑出,滴到翠绿的刀上,刹时,刀华更艳。那血,亦成妖异的翠绿色!
这时,叶败却晃了一晃,仰天而倒……
连“鬼孩儿”叶败也死了!
叶家由震惊变为恐慌。这也难怪,每个人只须自问自己比叶败如何,便可知一旦灾难降临,结果是如何了。
但是“天灯鬼影”叶幻空不怕,他还摆下了得意的天灯鬼影大阵,公开向神秘杀手叫阵。叶幻空是叶家老一辈硕果仅存的三个长老之一,他的天灯鬼影大阵也只有“暗无天日”叶傲横曾活着从阵中出来。那时叶幻空与叶傲横为争夺族长之位而斗,叶幻空的天灯鬼影大阵尚未完全炼成,结果败给了叶傲横。而现在,他相信即使是叶傲横再来,也绝难自天灯鬼影大阵中脱身!
夜已三更,叶幻空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知道,“动魄剑客”叶紫亭、“惊心公子”叶艳焰、“鬼孩儿”叶败都是在深夜被杀。此时虽是人困体疲时,却也正是杀手最易出击之时。
他的身周,几盏青灯飘来荡去,泛着幽幽淡淡的白光。阵势虽未完全发动,却已冷浸一片杀气!
忽而,叶幻空身周的青灯完全变成了翠绿色!叶幻空双目睁开,双手一招,那青灯立时急旋起来。他身周丈余地面亦泛起丝缕黑气。黑气渗出极快,又极快地凝聚,成一个个飘来荡去的影子。
这正是叶幻空多年炼成的“伥气”!
这种“伥气”是叶幻空每杀一人后,日日焚香净身、三叩九拜,并以青灯招魂术使灵气不散,久而久之归己所用。可随叶幻空的意念攻击或防御。
此时,天灯鬼影大阵已完全发动,但叶幻空却没有发现任何敌人。身周的灯火完全作翠绿之色,急速旋转成一片翠影,令叶幻空一阵的眼乱心慌。
一阵隐隐的风声传来,叶幻空蓦然抬头,骇然发现月轮之下,一只翠色蝙蝠疾掠而来。
不!那是一个披着披风的人!
最令叶幻空吃惊的是:那人手中竟然拿着一柄翠绿色的刀!
“啊!——是流翠神刀!”叶幻空几近绝望地叫了一声。过度的震惊甚而使他忘记了发动天灯鬼影大阵来防御,只是本能地击出一掌。来人根本不闪不避,就在他的掌击中那人同时,流翠神刀亦划过了他的咽喉!
叶幻空只觉全身的力量立时散去,他的手挣扎向前一划,恰恰将那人的面纱掠下。
是她?!
叶幻空眼睛蓦地瞪大,带着绝望与不信,缓缓倒下。
是她?!
梦中的她好是奇怪,明明近在眼前,却又难以捕捉到明确的身影,朦胧着象一团雾。而烟虚雾幻的她,目光却是亮丽如斯,恰如一灼新火。伊的小手还冷么?唇是否酽酽依旧?鬓边的花是否憔悴?……叶刃忽然打个寒颤,只觉如在梦中。
杀人的,怎会是她?!
这几日,连杀叶家“动魄剑客”叶紫亭、“惊心公子”叶艳焰、“鬼孩儿”叶败三个年轻一代高手,连长老级的“天灯鬼影”叶幻空也难逃劫难,弄得叶家人心慌慌的人,竟会是她?!
他的妻,郁郁?!
——那样纤纤若柳、艳艳若花,让人看一眼就惊艳,想一回就心跳,在她面前连大气也不忍呼出怕把灯焰样的她吹灭的郁郁?
叶刃宁愿人是自己杀的,也不敢/不愿/不忍相信杀人的是她,但事实却又让他不得不信:叶幻空虽死,但他左手中抓着一片丝巾,右手旁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赫然竟是——流翠神刀郁郁!
想在今晨,郁郁的脸色异常苍白,并隐有泪痕。他还不知原因,惊慌且怜惜。想安慰她,郁郁却扑入他的怀中,炽热地吻,炽热地抚mo,让他不能自已……之后,郁郁就枕在他的臂弯,身子如猫儿一样蜷着,面上是激动的润润的桃花红。她是笑着的,轻轻地笑,露出一排细细润润的齿,轻咬着下唇,一面用手轻抚着冲动之中在他背上留下的抓痕。而那笑容,现在想来,竟是那样的无奈与凄然!
而现在,他,叶刃,在叶家的严令之下,就要去杀死与自己结发多年的妻,郁郁。
(想当年初见郁郁的时候,他刚刚二十岁,她才十七岁。
他们的相遇非常偶然,那时,已是深秋,正滴沥着小雨。
秋日的雨,一次冷作一次,又不似夏日雨的狂暴,只是一丝一缕,细细朦朦。乍感觉只不过是一片水雾,不多时便冷透全身。
叶刃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他喜欢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金菊轻绽,放松心情好写诗。而一遇到这种天气,他就不耐闷在家中。
叶刃从没有打伞的习惯,一任新换的衣被雨丝浸冷、浸透。他垂头而行,不急不徐。忽然,冥冥之中一点本能使他抬头,于是就见到了她。
她正撑着一把细花小伞,宁立风雨之中。静立的她,罩着一层烟云雨雾,如一尊圣洁的雕像,让人觉得直视一眼都是亵du。反而不会注意她究竟穿了什么,也不会想她究竟长得如何。
叶刃缓缓自她身前走过,她却一动未动,甚而连衣角也完全凝住了。
走过之后,叶刃轻吁了口气,直觉自己竟如舞剑三个时辰一般累。走了几步,不由自主又回头一望——她依旧静立不动。
这时,叶刃对自己说:她,应该是个不平凡的女子!
又走了好远,叶刃才惊觉自己竟没有注意她长得什么模样,但他却有一种至为明晰的感觉:
他们还会相遇!)
叶刃走得很慢。
他平时可不时这样。他向来是来如风、去如电,如果有事在身就从不把时间浪费在路上。而这次,他几乎是一步一沉稳,一步一扎根。
前面,是一从玫瑰。
叶刃脚步不由更慢。他鼻翼抖了抖,觉到一丝淡淡幽幽的香,应是又有玫瑰吐苞了。
叶刃的目光几乎立时便捕捉到了那朵高立枝头,恰恰绽开的玫瑰。他几乎下意识地走过去,伸出手——
这时,他又想起了郁郁。
(他们第二次相遇,就在那日傍晚。
那时,小雨初晴,夕阳斜照。
叶刃顺着原路走回,果然又遇到了她。她依旧立于斯,长发飘飞着,如炸开了一朵黑异的花,宽宽松松的衣抖索着,象是绽开的大风筝。这时的她,已不是简单的静态,而是一种飘逸的升姿、飞态。叶刃乍看,第一感觉便是:
——好美的一只蝴蝶!
不,是蝴蝶一样的人!
她在风中似是不堪立足,要随时飘飞而去。右手的细花小伞点地,支撑着身子,更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她的左手则卷绕着鬓角的发丝,又把发梢放到嘴边,轻抿着,倩笑着。亮艳中,又有些许憨态,好似给梦幻神话加了点人间烟火。
叶刃看得怔楞了。
对于这样一个可意女子,任何男人都会心动,叶刃也绝不例外。但他却不带丝毫邪心杂念,就如他平日欣赏一篇口齿生香的古辞,赏鉴一幅心弛意远的古画,聆听一首山高水远的古曲一般。在这方面,他绝对是个唯美者,而且有种迷失般的投入,甚而他竟没有注意到她的对面,一个黑塔般的大汉兀立着,双手紧握着一柄长刀。
这时,她笑了。
——她笑了,那是一种融化性的笑容;她笑了,轻寒的风退了,它应是惭涩于这一笑的风情;她笑了,她是为什么而笑?这样的秋天,又有什么值得如此的笑容?;她笑了,不远处一朵金菊怒绽,一支蒲公英抖了抖,炸了开来;她笑了,弹指一刻中,生与死在轮回,美丽焚化后再生;她笑了,虽是无声,笑意却在天地间迅速融化,那夕阳、那云、那风、那花、那长发、那眼眸,一切的一切都在笑在笑在笑在笑……
大汉一声猛喝将叶刃惊醒,他顾不得太多,手一拍,腰间长剑疾飞而出。大汉的长刀还未落下,叶刃的长剑已将他贯胸而过。这时的她没有丝毫惊惶之色,叶刃亦毫不奇怪。在他认为,惊惶绝不应属于这种写意女子。
叶刃走过去,将长剑拭净收起。抬头,却见她一动未动,只是直直地望着他,也直至此时,叶刃才真正完全看清了她——
她稍见削瘦的脸庞,长发披散,裸着亮亮的额。修长稍淡的眉,润白透红的面颊,艳艳的唇,全没有一丝铅华之色,反更让人觉其朴质可爱。还有小巧倔强的鼻,微勾稍尖的颔,使她完美的面不着一丝瑕憾。而最为惊艳之处,还是她那神造的一双眼睛!
亮白之中,一轮黑色的眩晕,如白色的天空中燃着一个黑炽炽的太阳。它是巨大的磁石,是无限无底的洞,看一眼,便是永世不复的投入。在她的目光之中,又没有丝毫杂色,似乎可洞澈人心。她那炽炽的目光,看一次就是一次激动,看一回就是一回心跳,而在叶刃的心中,年轻的女子都是低顺着目光,极尽婉顺或故作温柔,却从未见过象她这样以目光将人压倒。
叶刃终于不敢过分捕捉她的目光,低下头来,却泛起另一种心情:
——能够承着她的目光,还要再奢求什么?
她笑了,终于开口:“你很害羞?为什么连看都不敢看我?”叶刃一怔,蓦然抬头。她的目光亦不回避,火辣辣地回视。叶刃的目光,清流如水,些许微冷;她的目光却明朗炽热如夏。
无声的对视如一场无声的较量。
许久,叶刃终于垂下目光,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心想:她真是个征服欲很强的女子。这时,她却笑了,两眼笑眯了,小鼻头微皱,更在嘴角笑出两个极小的酒涡,还轻舔着上唇,神情恰如刚赢得鱼儿的小猫。她还在歪着头,饶有兴趣地望着叶刃。叶刃在他的目光之下,颇觉狼狈。
这时,她又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刃老老实实地答道:“叶刃。”
她的面色倏变,目中杀机隐现。叶刃却没有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片刻,她转身而去。叶刃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叫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只痴痴望着她的背影远去。
许久,他才想起自己竟忘了问她的姓名。}
叶刃的手猛一抖。
原来是被玫瑰枝上的一根小刺扎了指尖。他用拇指和中指把花儿摘了下来。而他的食指之上,多了一点莹莹的血珠,与手中玫瑰相映地红,也分不清是血红还是花艳,只觉红得有些灼目,艳得令人眩晕……
(那时,叶刃正值如日中天之时。
他自幼身体瘦弱,但天赋极佳,七岁开始习武,十七岁便打败了他的四叔“梦里春秋”叶流火,第二年又斗败了人称每战皆炫艳、每战皆经典的“鬼孩儿”叶胜。在叶刃二十二岁那年,时值幽冥派与叶家的另一分支大食一族发生纠纷,斗得不可开交。大食一族摆下擂台,以其长老“食遍天下”叶苦愁为擂主,“饥不择食”叶人怜、“饿鬼”叶奈何和“食不甘味”叶回味为护擂,另在来路上摆下“狼吞”、“虎咽”两座大阵,扬言只要幽冥派能夺下擂台,以后大食一族就对幽冥派退避三舍。那时幽冥派的长老们都不愿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多年声名去冒险,而年轻一代公认武功最高的“鬼面公子”叶留欢已加入十大杀手组织中的“绿林”,另两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动魄剑客”叶紫亭和“惊心公子”叶艳焰则先后败在擂下。正当“暗无天日”叶傲横打算如何动员长老时,叶刃负着他的名剑“小饮”,以三十六式“天不绝人”剑法,连闯大食一族的“狼吞”、“虎咽”两座大阵。然后,他带着十一处伤痕,杀到了擂台上。在打败“饿鬼”叶奈何后,“饥不择食”叶人怜和“食不甘味”叶回味一拥而上。结果只是在叶刃身上又添了十几处伤痕。最后,叶刃就带着这一身伤痕和被伤痕激起的斗志挑战大食一族中排名第三的长老“食遍天下”叶苦愁。“食遍天下”叶苦愁的“民以食为天”内功已有九成火候,但叶刃却和他足足拼了千招!最后,叶刃败了。他象“动魄剑客”叶紫亭和“惊心公子”叶艳焰一样被抬了回去。而此战之后,“食遍天下”叶苦愁傲气全收,撤去了擂台。他心中明白得很,如果只是他和叶刃全力一拼的话,他必败无疑!
叶刃一回去,叶傲横便宣布他为望乡阁阁主,地位等同于他的叔伯,仅在几位长老之下。
这样的武功,这样的地位,年纪轻轻的叶刃自然成了少女的众矢之的。其中有“天灯鬼影”叶幻空的女儿“半月姑娘”叶半月,江南慕家的二小姐慕温燕,甚而连十二青楼中的“拈花照影楼”楼主纪荆红也对他情有独钟。这三人,莫不是江湖少年梦寐以求的。如果选择了叶半月,叶刃将得到“天灯鬼影”叶幻空的扶持,在叶家的前途肯定是一片坦途。但他却拒绝了。结果叶半月一怒之下嫁给了叶艳焰,于是叶艳焰得以平步青云,而叶幻空则对他处处留难。如果他选择慕温燕,则等于选择了无尽的财富,叶刃却也拒绝了。而纪荆红的手中则是强大的权势,选择了她,就可以进入十二青楼的核心,甚至可以与叶傲横平起平坐!但叶刃还是拒绝了纪荆红。
叶刃心中明白得很,这都不是他所求的。
直至遇到了她,叶刃才有蓦然回首的感觉。那是一种天可不要,地可不要,其它一切都是空,三生七世只她一人的感觉!)
望着手中的花,叶刃有些痴然——
这朵花,我还能献给她吗?她还是以前的郁郁吗?
一想起郁郁是月族中人,叶刃心中又一阵发凉。
月族与地狱一族叶家是世仇。月族不如叶家人丁繁盛,分支众多,百多年来就一直处于下风,但其阴影却无时不在。这一次,只一个女子,就毁去了幽冥派的四大高手!
而她,竟隐藏得如此之深。同床共枕多年的结发妻子,竟是一个恨不得将叶家连根拔起的仇人!
(叶刃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一定会再相见。他却没有想到,相见的情形竟会是那样——
自叶刃拒绝了纪荆红之后,纪荆红对他由爱转恨,竟然请了十大杀手集团中“天衣无缝”的三号杀手“势在必得”、五号杀手“无所不为”和附属“天衣无缝”的“杀手楼”中杀手来对付他。幸好“天衣无缝”中的一个叶家弟子给他通了口信。于是,叶刃在他们发动之前,杀入了“杀手楼”中,杀其副楼主“地网”王拐,重创楼主“天罗”严断。而就在他回去的路上,路过梦影山的回梦茶庄时,他们真的再次见面了。
那时,叶刃缓步而行,她正在茶棚中品茶。叶刃没有注意到她,她却看见了叶刃,但她却迅速低下头去。如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们或许就会这样错过。但事情的发生却让他们没有选择。
叶刃正缓步而行,忽然听到旁边茶棚传来辱骂声,注目一看,原来是个讨饭老婆子要讨碗水喝,被茶小二连骂带推,倒在地上。茶小二犹不尽意,骂声不绝。
叶刃心头火起,疾步上前扶起讨饭老婆子,转向茶小二正待开口,茶小二忽然将手中一壶热茶向他兜头浇来。这时,讨饭婆子竟手一抖,发出几十件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暗器。同时,他的双掌亦连环击出,其掌势诡异狠辣,竟是要将叶刃一举置于死地!
这时候,她突然站起,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干什么,竟向外走了出来。
叶刃避开了滚烫的茶水,瞬时将茶小二一举击杀,但与讨饭婆子距离太近,又没有防备,虽全力躲避,却还是中了三枚暗器,又被击中两掌!
掌伤使叶刃五脏六腑几乎翻了个,然而背上中暗器的地方却迅速麻木。叶刃心中明白,暗器显然是喂了剧毒!他用剑撑住身体,勉强不使自己倒下,但也没有力量再挪动一步,只是直瞪着那“讨饭婆子”。
“讨饭婆子”在叶刃的目光下顿生寒意。他还从未见过中了自己的暗器能挺立不倒的人!他的心中明白得很,叶刃中的毒足以杀死三头壮牛。但叶刃杀意凛然的目光让他丧失了信心。
这时候,上前与叶刃动手,他实在不敢;但要他就次舍弃,却又不甘心,而且他还怕叶刃趁机出手。正当他进退两难之时,她走了过来。
“讨饭婆子”几乎想也未想,反手将她揽在身前。叶刃本已视线模糊,此时眼睛一亮,竟向前踏了一步!他踏上这一步却将那杀手吓得魂飞魄散,竟将她向前一推,同时又是一把暗器撒出,接着反身而逃。
叶刃这时也不知那来的力量,竟急扑上前搂住她,反身以背承住了暗器!她也似乎被叶刃的举动惊呆了,竟而也没有挣扎。叶刃终于倒了下去,但他还没倒下时已经失去了知觉。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被叶刃带倒在地。
那杀手见有机可乘,又直掠回来。
但这时,迎接他的却是一片翠绿色的光芒!
……她怔怔地望着只剩一口气的叶刃,许久,终于俯身将叶刃抱起……)
望乡阁的弟子已经将他和郁郁住的听香小筑团团围住。
叶刃走得尽管很慢,终于还是走了来。他手中拈着花,面上一如平日归家样从容,但心上却是千创百孔。
四周的人见他来,立即让出一条路来。这时,远远的,他看到郁郁正临窗,细细地描着眉。
远远的她,还是那样美。抬手,凝眉,似都可谱入诗里,写入画中。
她的鬓边,是一小朵血样红的玫瑰。那还是晨间和她漫步于院中,他亲手簪上的。
现在,那花应已憔悴了罢。
这时,叶刃的手指忽然又痛了起来。这一痛至尖至锐,直痛到心里,一时竟也分不清是手痛还是心痛。
这好是骤然的刺伤!
(那些日子,是他和郁郁最贴近的日子了。
他一睁眼,她的笑容就在眼前。
她的一颦、一笑、一扬眉、一注目,都如历经已久的传奇,炫艳如山中明朗的夏。她从不施脂粉,更没有金珠玉钻,只爱在鬓边簪一朵小小、娇娇、羞羞、怯怯、艳艳的花儿。小小的花儿,随着她俏皮的点头摇头,亦轻轻抖动,似是花心不耐寂寒。
伴着她的时候,总有一股幽幽淡淡的香,也不知是她的还是花的。叶刃问过她,她却只是娇娇、艳艳地笑着,那花儿亦羞羞、怯怯地抖着……
叶刃的伤,连他自己也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但郁郁却硬是顽强地使他活了下来。他忘不了,是郁郁将他创口的毒吸出;他忘不了,是郁郁日夜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忘不了,是郁郁为采一味药而雨夜上山;他忘不了,是郁郁将他一身的污物拭净;他忘不了,是郁郁夜里将他魇梦的汗水温柔擦干;他忘不了,是郁郁给他驱蚊送凉;他忘不了,是郁郁给他掖被送暖;他更忘不了,竟是郁郁深入十二青楼,劝说纪荆红撤消了对他的追杀……)
叶刃慢慢地走过去,深思熟虑后,他已下定决心:
不管她是什么人,不管她做过什么,她总是他的妻!
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来保护她!
(直至此时,叶刃还是难以相信郁郁竟有那么高的武功)
(就在叶刃伤愈之时,郁郁突然不辞而别,没有说任何理由,没有留一句话,一如他们当初的分别。
叶刃的思想几乎被完全抽空,最后只剩了一个念头:
找到她!找到她!找到她!……
整整两年,他走遍大江南北,甚而远出塞外,深入苗疆,却始终没有郁郁的消息。心灰意冷之时,他又回到当年山中养伤的小屋,一进屋门,竟发现郁郁正痴坐于床前……)
“叶刃,你回来了”,郁郁的话音平静、冷淡。她还是专注地描着眉,头也未回。叶刃身子一颤,“叶刃”这两字被人从小叫到大,却从未象这次给他以如此的刺伤。(她一向只是称他为小叶的)
许久,叶刃涩涩地说:“郁郁……”,说了两个字,他再也说不下去,本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全抑住,只是楞楞地站着。
郁郁终于描完最后一笔,回过头来。
她的神情,是令人心碎的冷漠。但立时,叶刃就捕捉到她目光中的震颤,那是她的目光扫过了他手中的玫瑰。
郁郁本是要说什么,但竟为这一瞬的震颤而顿住了,她鬓边的花惊惊怯怯地说明了她在抖!
(这一瞬,叶刃忽然记起了郁郁的话:小叶,我们就这样在山中过一辈子,好不好?
如果现在让他重新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留在山中)
“杀了她!”
声音不大,却极是威严。那时幽冥殿主叶傲横的声音!
叶刃恍若未闻,仍直直地望着郁郁。
郁郁慵慵倦倦地笑了,笑中有满是傲意。她就在笑着的时候拔刀,这时,她的笑意又染上了一抹翠色凄然。
刀直指向叶刃,叶刃却不闪不避。只是直直地,直直地望着她。郁郁的刀忽然一转,转向身周围上的叶家弟子。刹时,惨叫声迭起。叶刃宁愿自己死于郁郁的刀下也不愿她受到伤害,但也不能容忍她再伤害叶家的人——
“杀了她,叶刃!”叶傲横的声音愈加狠厉。
叶刃脑中几乎完全空白,他本能地拔剑,刺向郁郁握刀的手,郁郁却立即回身,迎向叶刃。
她的眸很亮。
流星样凄凄艳艳的亮。
她竟是双臂一张,拥住了叶刃!
叶刃甚至来不及反应,已感觉郁郁柔柔的身躯在怀,犹有一缕幽幽淡淡的香。
郁郁拥得很紧,如平日一样的激情,一样的热烈。叶刃头脑一阵的晕乱,还以为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梦,直至他手上感到了湿湿滑滑的液体,他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握着剑……
一年之后,叶刃升为不归阁的阁主,三年后他又升任虚幻亭之主,再过六年,他接替叶傲横成为幽冥殿的殿主。
这时,郁郁死已有十年了。
叶刃升任殿主的那天,阳光灿烂,他坐在高高的殿主座上接受族人的朝见。忽然,一股熟稔之至的幽幽淡淡的香飘来。叶刃的心突地一跳,立即抬头,只见殿外似有人影一晃。虽历经十年,叶刃还是一眼可以肯定:那是郁郁!
于是,叶刃在众人惊愕莫名的目光中飞掠至院中。
院中根本没有人。
叶刃这才惊醒,自己好象又历过一场梦。
或许,郁郁根本没有死罢,叶刃痴痴地想着。
这时,香气更浓,那是一小朵玫瑰悄然绽放了。
叶刃脑中猛然如电光火石的一闪,刹时,他完全明白了郁郁的苦心。
(郁郁最后的内心独白:小叶,这次是我负了你,我说过要陪你一生,但我却不得不先你而去了。我是月族的人,月族以为我嫁给你是为了仇恨,但我这几年令他们很失望,已对我失去信心。他们已经下了最后限令,让我必须有所行动,否则就揭开我的身份。小叶,叶家和月族有你我本就是悲剧,但我宁愿悲剧只有我一人。我杀叶败、叶艳焰、叶紫亭其实都是为了你,他们是你在叶家最大的竞争对手。你性情淡泊,不喜权术,根本斗不过他们的。还有叶幻空,他若不除,你永无宁日。我杀了着些人,月族是不会满足的,他们迟早会让我对付你……
小叶,我不会让他们的剑污了我的血,这次能死于你的剑下,我心满意足,叶傲横也会更信任你……小叶,你能明白我的苦心么?)
经历过当年之事的人,死的死,去的去,仅剩的几人也淡忘了。叶家的人却总能见到玫瑰丛边,他们心中神一样的叶刃殿主痴痴地、直直地凝目于拈于手中的花。
那花,总是小小、娇娇、羞羞、怯怯、艳艳.
他们总奇怪,象叶刃殿主这样的武功、地位,还会有什么解不开的事呢?
却很少有人知道,叶刃拈花,是在追忆他亡去已久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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