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日景 03
他顾桑酒飞黄腾达后,要多少女人没有,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偏生就栽在了那一眼的风情里。
他像个愣头小子一样,从车上跳下来,他追着她跑了很远的路,她怕他是坏人,狼狈得的逃了很远,最后不得不停下来,是因为她摔倒了,她捧在怀里的那盆昙花被摔碎了。
她摔疼了腿,坐在地上站不起来,她用湿漉漉的眸光注视着他。
顾桑酒用他此生最温柔的表情朝她走近,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蹲在地上,将那盆摔坏了的昙花,连着泥土一起包了进去。她以为他要伤害她,却看到他小心翼翼地收拾那盆花。
心有猛虎,轻嗅蔷薇。
或许就是这昙花一现的短暂光阴里,两个全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在同一时间,自心底开出了最美丽的一朵花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一手携着昙花,一手递到她跟前。
她微微红了脸,将手递到他的掌心里,她说:“叶优昙,我叫叶优昙。”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她发上用卡子别着一根窄窄的白布条,后来她告诉他,她爸妈都去世了,她抱在怀里的那盆昙花,是她妈妈生前最爱的花。
爸妈去世后,叔伯们抢占了她的家产,除了那盆昙花之外,她什么都没有得到,遇见顾桑酒的时候,正是她在大街上游荡,无家可归的时候。
顾桑酒将扭伤了脚的叶优昙,连同那盆昙花一起,装进了汽车里开回了家。
叶优昙本来也无家可归,她觉得,能够那样小心地捧起一盆花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他找来医生给她治腿,她只是扭伤了脚,老医生给她按了几下,脚也就不疼了。
顾桑酒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他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讨好叶优昙,从来都是女人想了法子往他身边凑,他对女人如此上心,这还是第一次。
他提着一壶酒去找宋思远商量法子,那是最后一次,顾桑酒和宋思远亲密无间地的喝酒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决定了要背叛,那天宋思远絮絮叨叨地同顾桑酒说了很多话。
从他们小时候才会走路,说到后来家破人亡,再说到他们然后风雨飘摇地流浪。
他握着宋思远的地手臂,醉醺醺地同他讲:“以后,咱不流浪了,咱好好过。”
“嗯,好好过。”宋思远喃喃地应他。
可是三天后,宋思远却亲手拿着枪指着他,要从此与他恩断义绝,各走各路。
假如真的像他们说得的那样,“好好过”,那该有多好啊。
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里,等白发老人醒来,半个世纪就这么过去了,他的双眼早就浑浊了,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就死在了回忆里。
三天后,他还在想着怎么讨好叶优昙的时候,副官急匆匆地跑来找他,宋思远反了!他和张司令勾结,正带着人朝这里打过来。
后来就是一片混战,乱糟糟的场面下,他受了伤,被打中了腿,他以为他肯定会死了,可是他没有想到,救了他的人,竟然是叶优昙。那个有着湿漉漉眸光,穿着天青色女校校服的少女,她背着他踩过死人尸体,浑身沾满了血,硬是将他从地狱里拖了回来。
顾桑酒一无所有了,他有的都被宋思远拿走了。他原本还觉得生活多好,有兄弟,有爱人,只可惜这美好的生活,竟然短暂地的只持续了一两天而已。
在他一无所有的那段日子里,叶优昙一直照顾着他,甚至为了给他买治腿的伤药,出卖了自己的色相。或许是他偶然的怜悯与温柔,触动了她的心弦,面对羸弱不堪的顾桑酒,她奋不顾身得地像只扑火的飞蛾。
顾桑酒想,他这辈子,对不起谁,都不能对不起叶优昙。
他活了下来,带着对宋思远的恨,对叶优昙的爱,坚韧地的活了下来。那时候叶优昙在一家歌厅里唱曲,已经是极有名气的角儿。
“我们找个地方,自己去过小日子吧。”顾桑酒身体好了的那一天,叶优昙这样对他说过。
可是那时候,他怎么可能舍下一切,他发誓要把失去的都拿回来。
于是叶优昙就没有再说过那样的话,她为了顾桑酒东山再起,劳心劳力地穿针走线,后来顾桑酒终于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叶优昙却一病不起。
他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只希望她能好起来,可是她却一天比一天更憔悴。渐渐地,他甚至都记不起他初见她时,她到底是什么样子了,他只觉得难过。
他其实很后悔,倘若他那时候他带着叶优昙走了,或许她就不会病倒了。
“桑酒,我那盆昙花,能帮我拿回来吗?”弥留之际,她却还记挂着初见他时,捧在手心里,那盆不开花的昙花。
“好,我去拿。”顾桑酒抹了把脸,推开家门走了出去。
那天的夜真黑啊,黑到他看不到一点光亮,他回到自己曾经住的那个地方,如今这里又是他的了,那盆昙花竟然真的还在,并且,养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开过花的昙花,却结了花苞。
他抱着昙花跑回去,可是叶优昙趴在梳妆台上,已经断气了。
她或许并不是想看什么昙花,她只是不想他看着她最后走的时候,痛苦的样子罢了。
她上了妆,却仍然憔悴极了。
那瞬间,经历过死亡,经历过人生种种大风大浪的顾桑酒,一个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儿,就这么忽然蹲下身,抱着那盆昙花,哭得的撕心裂肺,就像是永远也好不起来了一样。
他想,他这辈子都再也找不到一个,像她那么好的女人了。
她唯一的遗物,就是那盆昙花,而这盆以前从不开花的昙花,却在她走后,每一年都会开一次花。
顾桑酒初次到访杂货铺,是在三十年前的一个雨夜,那时候顾桑酒已经六十岁了,他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老人家,任谁都想不到,他曾鲜衣怒马、,风雨飘摇地的过了小半辈子。
他终身未娶,叶优昙死后,他就守着那盆昙花过日子,他用他整个后半生来惦念一个女人,可惜的是他已经记不清她的脸了。
直到那一天,他无意间走进了这家杂货铺。
“无论什么,都可以买得到。”老板娘是这么对他说的。
他于是就想要再看看她的脸,再看看那时候,穿着天青色女校校服的叶优昙,还有初见她时,她不经意间朝他投来的那道目光。
“那就等昙花开花吧。”老板娘微笑着对他讲,“等到那一天,你可以来杂货铺找我,我会卖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他就等着昙花结了花苞,然后迫不及待地来了这里,老板娘并没有要他的钱,她只是采下了那朵昙花而已。
后来的三十年里,他艰难地活着,他活下来的唯一期盼,就是在昙花盛开的那一天,穿过漫长的时光,回去他鲜衣怒马的时代再去看看她。
一生中的一天,何其短暂,恰如昙花一现,却因着那一现的美丽,让所有的等待都变得有意义。一年,换得一天,这就是他活下来的意义。
当第二天,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再一次敲响,这短暂的一天终于结束。
顾桑酒躺在杂货铺里面的那个间小房间里,他很久很久都无法回过神来。好像一伸手还能触碰到那个人的脸,可是一转身,他已经这样老了。
“优昙啊。”他拿手背遮住眼睛,浑浊的泪水顺着从眼角的皱纹流下来。
“我们一定很快就要见面了。”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