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醴
玄玉,白慕,和吕司楠听到辰岚口中的这个词都沉默了,他们谁都没有说辰岚这样说究竟是算对还是算错。或许这个词用在这里是否恰当眼下看来根本就不重要,但是重要的是辰岚所说的具体是什么意思。李代桃僵?不过是找一个替罪羊的惯用手法,同样也是别有用心之人用于蒙混过关然后全身而退的计策罢了——只是为何会牵扯上悟明以及一条来路不明的靺鞨蛇呢?
烛火闪动着,它在屋中四个人的眼中都闪动着有一些诡异的光芒——他们继续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
“会不会——”辰岚决定说出她的推测,“靺鞨蛇的存在只是想要用于掩盖悟明真正中的毒以及他的死因,这或许便是‘李代桃僵’之意。”
“看似是这样但又似乎并不完全。”白慕喃喃道。
“没错,不管是谁做的,那个人一定不单单想要掩盖悟明的真实死因。”玄玉说道。
“其实悟明的死因并没有真正得到掩盖,更像是被揭露——毕竟所有人都以为悟明死于火灾。”辰岚缓缓说道。
“或许那个人真正想要的,是揭露悟明的真正死因——他杀而非意外。”玄玉接着说道。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要和靺鞨扯上关系?靺鞨蛇究竟代表了什么?”这个问题一直迷惑着辰岚。
“不管是谁做的,这个人一定知情。”白慕开口道,“我觉得这个人有两个目的,首先他想揭露杀害悟明的真凶,而这名凶手一定和隐莲寺的失火事件以及‘四方轩辕币’的失窃有关。除此之外,此人一定是知道在靺鞨地区有关于‘四方轩辕币’的线索——毕竟无论是悟明的死还是隐莲寺的失火事件都和‘四方轩辕币’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是靺鞨蛇?”一直没有开口的吕司楠表情严肃地沉思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站起身,然后步履匆匆地向着他的书架走去。他在那里翻腾了一阵之后带着一本用泛黄的布包起来的书走回三个晚辈身边。他将书拿到烛光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块包裹着书的布。玄玉,辰岚,和白慕也都凑过来看。那是一本很普通的簿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靺鞨史载。
“这本书你们可以拿回去慢慢研读一番,这上面有所有记载了的靺鞨的历史。不过现在,老夫给你们讲一个关于靺鞨蛇的故事可好?”说着,吕司楠将那本书重新包好递给辰岚。辰岚点点头接过书,然后将目光再次投向吕司楠并且期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一听你们提到靺鞨蛇就想起了这个故事。”吕司楠开始讲述一个一个埋藏了很多年的故事,那个故事太过于遥远,以至于辰岚都分不清楚究竟那只是一个故事,还是说它真实地在东北方的那片靺鞨的土地上发生过。
是个怎样的故事呢?那是在舜的时代,有一位首领名唤息慎氏。息慎氏有一个兄弟,他生了个女儿名叫醴。“醴”是甘泉的意思,甜美优雅。息慎氏如同他的兄弟一样疼爱自己的侄女,所以醴从小就过着部落公主一般的生活。据说有一日,醴去山中玩耍,她发现了一个山洞。受到好奇心的驱使,醴决定走到山洞中去看看里面究竟有些什么。醴走进洞中,四下漆黑一片,因此她只能依靠摸索去辨别方向。醴很年轻也很单纯,她对于危险丝毫没有畏惧。而且世界在她的眼中是非常美好的,她觉得黑暗中只有深深吸引着的她的神秘感而并没有所谓的危险。她终于看到了亮光,洞的深处有一块拥有天井的平台。醴加快了脚步,朝着那块平台上光亮的地方走去。阳光照射进她黑色的瞳孔,她终于适应了明亮的环境之后看清了周围。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八条蛇均匀地盘踞在洞穴墙壁的四周,它们每一个都一伸一缩地吐着信子。它们正好围绕了这个圆形的天井一周,而每条蛇的正下方,都有一个形似蟾蜍的石盆——那里面似乎还有奴隶的尸骨,整个洞穴中都弥漫着一种尸体腐烂的气味。醴依然没有恐惧,尽管那些长着倒钩形牙齿的蛇正冷冷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并没有靠近任何一条蛇,而是站在平台的正中央看着眼前的一切。墙上有壁画——一定有人来过这里。但是洞里又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那些腐烂的尸骨应该是很久都没有被收拾过了——看起来也很久没有人送来新的奴隶来喂蛇了。这些便是靺鞨蛇的祖先。洞穴墙壁上的壁画记载了天上星宿运行的轨迹。正东方、正西方、正南方、和正北方的四条蛇都是黑色的;东北方向的蛇是青色的;西北方向的蛇是白色的;东南方向的蛇是红色的;而西南方向的蛇是紫黑色的。从墙上的壁画中,醴看到了很多的故事。从前人们会将奴隶送来洞中,绑在蟾蜍石坛里。一般蛇并不会攻击洞中的人,但是当某方向即将有大的天灾或是人祸发生的时候掌管那一方向的靺鞨蛇就会吐出剧毒杀死并撕碎绑在它正下方石坛中的奴隶。据说这是天神和靺鞨蛇之间的契约。那时候人们并不管它们叫靺鞨蛇,那个时候这些蛇有另外的一个名字——䂲。它们运用冥冥中神明赋予它们的能力衡量并预知着这片土地上将会要发生的一切。每天都会有人看守这洞穴的入口,一旦传来奴隶的惨叫就会有人来查看出事的方位。八条䂲蛇有一个王蛇,它一圈圈围绕着天井的边缘爬行——据说这是它在观察每日星象运行的轨迹。醴抬头向上看,那里确实还盘踞了洞中的第九条蛇。王蛇通体金黄,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醴看呆了,她没有接近任何一条蛇,只是远远看着它们——那些蛇也看向她。没有哪一条蛇有要攻击她的意思,就好像她是一名普通的访客。靺鞨蛇的祖先应当就是这一族䂲蛇。终于,醴决定要离开洞穴了,她沿着进来的路慢慢摸索出去,她看到了外面的阳光的时候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她脚下所踩着的山正是处于靺鞨地区的正中央的位置。醴一直没有忘记那些䂲蛇,但是很久很久都没能有机会再次进入那个山洞。醴长大后,息慎氏和醴的父亲商量,将她嫁给了另一个部落年轻的首领做妻子。联姻后有一天,醴在一个山村中走着,看到一个捕蛇人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条通体金黄的蛇。醴的心脏漏了半拍,她加快了脚步走过去挤到人前。那捕蛇人一只手握住那条蛇的七寸,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锋利的石头匕首——那条蛇似乎放弃了挣扎,全身软软的。是那条王蛇!倒钩形状的牙齿,这样独一无二的金黄色——是那条䂲蛇!醴大喊住手,她请求那个捕蛇人放了那条王蛇——她明白那个神秘的洞穴需要它。可是那捕蛇人并没有听从醴的请求,他毫不留情地剥下了蛇皮,还说这蛇皮是要送给部落首领新娶的妻子的礼物。人群中一片欢呼,没有人知道那个哀求捕蛇人放过那条王蛇的就是醴——他们口中那位首领的妻子。醴将被剥了蛇皮的王蛇捡回去,用树叶包好藏了起来。她快步朝那个洞穴的方向跑去,她疾步奔上山坡之后便再一次找到了那个山洞。她这一次甚至顾不上洞穴中的黑暗,也顾不上自己被石块磕伤的肌肤,她只是急切地想要看看那些蛇究竟怎么样了。洞中的阳光似乎比上次她来时黯淡了,那宛如仙境的金光似乎被什么陇上了阴霾。不用看她也已经知道了结果——那些蛇全部毙命,一条条歪歪斜斜地掉落在蟾蜍形状的石坛里。醴呆呆地看着那些蛇许久,终于转身走出了山洞。她回到部落中,果然村民们给她送来了剥下来的王蛇皮。她用手指尖轻轻划过那蛇皮的表面,手指感到异常的冰冷。次日,她将藏起来的死去王蛇连同后来她从山洞中带回来的其他八条蛇一同放入篝火中焚烧——她想用火葬的方式来让这些神明使者一般的蛇安息。她感觉自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可是那束洞穴天井中的阳光再也不能照进她的心里了。火渐渐灭了,她发现烧过的地方出现了八颗舍利子一样的珠子。她小心地将它们捡拾出来,发现它们竟然跟洞中各个方位的蛇颜色完全相同。她再次看向火堆,里面还有一颗金色的珠子——比其他的都稍稍大一些。她似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她将金黄色的王蛇蛇皮裁剪好,做了一个鼎的形状。她按照记忆中洞穴的样子做了一个仪器。她亲手雕刻了九条龙的形象,除此之外还有九只蟾蜍。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龙均匀地放在仪器的四周,而其中一条雕工最精细的龙被放在鼎的正中间。随后,她小心地将那九颗火化后得到的珠子放在九条龙的口中——唯一的星宿仪诞生在了世界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醴将星宿仪带回到山洞中,放在平台的正中央。她回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自己亲手做的仪器,于是转过身走到了阳光之中从此她再也没有踏入过那个洞穴。过了很多年,醴染上了重病,弥留之际朝着那个山洞的方向望了一眼就死去了。就在她闭上眼睛的一瞬间,离她很远的那个山洞中,星宿仪中央的那条王龙口中的金珠掉落了下来。珠子碰撞着蟾蜍的肚子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一个接一个地,其他的八条龙口中的珠子也都掉落了下来。靺鞨地区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地震。从此很久一段时间,星宿仪的下落就在世界上消失了。后来商周时期,息慎氏的后代将息慎文化发展成了挹娄文化就这样过去了很久,一位僧人从土中掘出星宿仪,他给出土的仪器镀上了一层青铜——星宿仪于是重新问世。
故事讲完了,吕司楠轻轻叹了口气,屋子里一片寂静。这个故事太唯美了,就像是神话一般。根本没有办法判断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后人编造的。似乎有那么一瞬
间,辰岚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不够清醒了——她恨不得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事情是人为的这条结论。真的是太美了。玄玉和白慕也有相同的感受。
“这个故事我是从我的好友李应傅那里听来的,”吕司楠说道,“李应傅他前几日突然去世我着实是悲痛不已。方才听你们提到李兄去世背后的蹊跷之处我还需要仔细地再思考一下。不管怎么说,李应傅都是我一生的挚交,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那么大理寺那边,对于李老先生去世的事情还请老伯您留意一下。”玄玉还没有完全从故事情节中回过神,但是既然吕司楠都这么说了,他觉得还是需要礼貌地回应一下。
“那是自然。”吕司楠说道。
“所以这就是星宿仪的故事……”辰岚似是自言自语,“没想到它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也不知是否是真的,”白慕开口道,“毕竟靺鞨族历史悠久,如此追根溯源的故事根本无从查起。”
他不觉得这故事很美吗?辰岚疑惑地看着白慕。白慕也将目光向她的方向投过来,安安静静地片刻对视。白慕的眼中似乎没有太多的感情流露,一切都令辰岚觉得琢磨不透。白慕的眼神清晰地向辰岚传达着一种提醒的意味——这只是个故事。是啊,他们现在也已经置身事内了——他们已经和那个叫醴的远古女孩产生了某种联系。她的故事,她留下的蛛丝马迹,如今都和他们扯上了关系。他们如今身置险境又怎可真的大意。故事再美好那都已经是岁月尽头的故事了,如今现实中处处暗藏着杀机。他们怎可因为一个故事的虚无缥缈而怀疑自己眼见为实的一切?辰岚明白了,白慕清醒过来了,她自己也该醒了。如今星宿仪被盗了——它会带来危险吗?辰岚不确定,而她也不敢再想了。她再次看向白慕,他的眼神虽然坚定冷淡,但是目光柔和——似乎是在提醒她不要乱了自己的心。他仿佛确定了辰岚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又不经意地收回目光,看向他处。
“我给你们的那本书,你们拿回去好好看看吧,里面所记载的东西或许会对你们有所帮助。”吕司楠说道。
“老伯,这本书您看过了吗?”玄玉问道。
“我还不曾仔细读过,”吕司楠回答,“不过之前当闲书随便翻看过。真没想到今天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多谢吕老伯。”辰岚说道。
“那我们今日就告辞了,回去还要给母亲寄回去一封家书问候一下。”玄玉说道。“好,三位贤侄慢走,”吕司楠也没有继续挽留,“如果需要我帮你们寄书信大可以托人送到我府上。”
“多谢老伯了。”辰岚说道。
临近午时,三人走回到阳光下的时候都觉得很没有真实感。但是辰岚似乎不像以前那样觉得不安了。现在他们不仅多了白慕的帮助,而且也有了吕司楠的鼎力协助。最重要的是她觉得那星宿仪真是丢得太好了!
“辰岚,吕老伯所言星宿仪失窃是好事究竟是何意?”玄玉问道。
“首先,不管有几股势力在暗处,他们一定全部盯着星宿仪的所在以及九枚轩辕币的所在。如今失窃倒是好事,家里安全了。看母亲写了家书,应该是并没什么大碍,岂不是好事吗?如今我们孙府就不会再是被暗中盯梢的对象了。”辰岚说道。
“而且其次,星宿仪失窃给我们提供了又一条追寻更多线索的通道。”白慕说道。
“白慕兄说得没错。”辰岚说道。
她不想说出来不是因为她不这样想——她希望再出事。因为现在他们被放在了一个被动的位置,可谓一筹莫展。她希望不管是谁做的,能够至少多露一些马脚。可是她又不想再有任何无谓的牺牲。她知道拖的越久就会有越多的人被牵扯进来,可是如果不牵扯出来更多的人,就会一直一筹莫展,就会越来越危险,就会永远找不到突破口。
“还好吗,”白慕淡淡开口,“辰岚,玄玉兄?”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看母亲的家书应该家人都安好——这就可以了。”辰岚回答道。
“不要逞强,你是个女子。”白慕拉了一下马的缰绳,在距离辰岚只一步之遥的地方放慢了速度,用只有她能够听到的音量低声说道。说罢,他就越过了辰岚那匹马的马头,往前走去。辰岚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但是心里仿佛漏了半拍,神情恍惚了一下,有些呆傻地立住。
“怎么不走啦?”已经越过她走到前面的白慕回过头,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地看着她竟然有些调皮地笑了。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的笑容。
“快点跟上,辰岚。”玄玉也注意到了辰岚掉了队,回过头催促道。
“就来。”辰岚催促马儿快步向前,而此时白慕已经将头转回去,看向前方。
“玄玉兄,敢问大名。”白慕好似不经意地问道。
“在下孙毓轩。”玄玉顾及旁人听到,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那辰岚?”白慕继续问道。
“家妹孙如萱。”玄玉再次回答。他很相信白慕,而且他已经知道得很多了,多知道这一点又能怎样呢?
此时辰岚却走了神,她回味着上午听吕司楠老伯讲述的那个故事。岁月究竟是怎样收收放放?云卷云舒,是否真的有那样一个洞穴,是否真的有过那样一个女孩?醴,跨越时空向她走来,可是要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些什么?
心中一个声音:或许吧,你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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