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诀别
“小姐，奴婢悄悄打听到了，柳姑娘还好好儿地住在王府里。”小锦对冯璨说，心中疑惑打听这个做什么。
“那就行。”冯璨正在书桌上练字，头也没抬。写着写着，突然发现书桌上的一摞书中间露出了信封一角，之前从未见过。她心中讶异，这是何时放在这儿的。“你去门口盯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冯璨严肃地对小锦吩咐道。
冯璨抽出了那封信，“璨璨亲启”再熟悉不过的笔迹了。冯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刚想打开看，小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姐，少爷来叫您了，该出发去看夫人了！”冯璨一慌，急忙把信藏在了怀中。
冯修远亡妻之墓，坐落在京郊一座名叫桃丘的小山上，那里人烟稀少，幽僻安静，春日里桃花烂漫，灼灼芳华，是冯修远特意选的地方，也是冯璨失落时最喜欢去的地方。
一家三口并肩同行，在黄昏时分来到了苏梦舒的墓前。冯烨和冯璨眼眶通红，跪在母亲坟前，仔细地摆好祭品。冯修远也不复往日凌厉，眸光温软，“梦儿，婉儿，我们来看你们了。”
给娘和姐姐烧完纸钱，说完话后，冯烨就和冯璨回了特意修建的小木屋里，和衣而睡了。冯修远又陪妻子待了大半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去睡。
第二天，冯修远和冯烨公务在身，一大早就下山了，照例留冯璨自己在小木屋里住三天再回去。
等他们走后，冯璨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顾珩之留给自己的信，一字一句地仔细读着。
“璨璨吾爱，见字如晤。吾唯三愿，一愿卿百岁无虞，二愿卿平安喜乐，三愿与卿相守、岁岁相见。无奈事与愿违，终不得如愿。今吾决意赴死，与卿长诀。恨吾怨吾，皆吾自取。得汝之爱，三生有幸。思卿欢颜，泪干肠断。寥寥数语，诉吾衷情。今生无缘，来世相见。顾珩之留”
未等读完，冯璨早已泪流满面。是那晚留下的吗？他竟从那天就做了打算。冯璨死死地盯着信纸，大口喘气，眉头紧蹙，心中大恸。
不对，这信上还有字！冯璨细细抚摸着空白的地方，是用隐形墨水写了字，她需要找到专门的药水，让字显出来。刚想起身去找，一瓶药水落在她的眼前，还有一只再熟悉不过的手。
冯璨抬头，隔着满眼泪水看向笑意盈盈的顾珩之，瞬间恍惚，竟分不清他是死是活，喃喃低语道，“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顾珩之苦笑，手却怜爱地捏了捏冯璨的脸颊，“小傻瓜。”
冯璨一把抓住他的手，确认了他是活着的顾珩之，又喜又怒，直接拿拳头不停地捶他的胸膛，边捶边哭，“顾珩之你混蛋！”
顾珩之轻轻握住了她的右手，直接把她圈在怀中，下巴轻抵在冯璨的肩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宠溺，“别打了，仔细累坏了手。”
冯璨靠在他的怀里，从巨大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暗道不好，便挣脱了他的双手，抓紧他的肩膀，直视他的双眼，厉声问道，“他们是不是给你吃了毒药？”说着就要往外走，“我去给你找大夫！”
顾珩之一把拉住了她，再次把她抱在怀里，深吸一口气，闻着她身上清甜的味道，“别动，让我抱抱。”
冯璨不动了，泪却止不住留下来，打湿了顾珩之的衣服，“你把药吐出来，我要你活着，做你该做的事，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了，你就当从没有认识过我一样！”
顾珩之低头亲了亲她的头顶，低喃道，“遇上你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若不能与你生而相守，我宁愿死去，以求来生再和你相见。”
“只要你活着，我们总能有办法在一起的！”冯璨已经泣不成声了。
“小傻瓜。”他本就时日无多了，又被萧怀瑾和冯修远盯上了，还在最后时刻反水了，早就没有活着的可能了。“我爱你，冯璨。”顾珩之闭眼，一滴清泪落进冯璨的脖子里。
“我也爱你，顾珩之。”
“再说一遍。”
“我爱你，”冯璨吸了吸鼻子，“可你若这么死了，我就不爱你了。”
“好。”顾珩之拼命忍住五脏剧痛，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死后，你就忘了我。”
一丝鲜血从顾珩之的嘴角缓缓流出，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冯璨的肩上。冯璨抱住他，慢慢坐在地上，低头把自己的脸颊靠在他的脸上，眼泪一滴一滴从自己的眼角滑落，落到顾珩之的眉间、眼角、耳边。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喝到你埋的酒。”顾珩之一字一顿。
“这有何难，我这就去挖出来，你不要睡着。”
“嗯。”
“顾珩之。”
“嗯。”
“顾珩之。”
“••••••”
“大骗子。”冯璨看着他苍白的脸颊，紧皱的眉头，微扬的嘴角，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可是再也不会醒了。冯璨轻轻抚平了他的眉头，擦干了他脸上的泪和嘴角的鲜血，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
“下辈子，不要再遇上我了。”
良久，冯璨忽然想起了还有事没做。她把顾珩之给的药水倒在信上，纸上慢慢显露出剩下的字，她看了一会儿，把信折好放进怀里。
冯璨开门，看到了不远处的萧怀瑾。
在冯璨抱着顾珩之出来的那一刻，萧怀瑾总算全明白了。书社、天香楼、七夕夜，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答案。也怪他太糊涂了，一个女子在七夕哭得那么伤心，还能为什么？恰巧当日是冯修远的人在书社守着，他自然不可能主动告发她。
昨夜，顾珩之突然找到他，要与他做一笔交易。
“你想要什么？”萧怀瑾冷冷地看着他。
“我想跟王爷要个人，”顾珩之轻笑，“一位姓冯的姑娘。”
“不可能，我现在就能杀了你。”萧怀瑾心中暗惊，他怎么会认识冯璨？
顾珩之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自言自语道，“我傻了。她又不是王爷的人，我怎能跟王爷要呢？”
萧怀瑾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顾珩之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既如此，那这笔交易便不做了。烦请王爷看在往日的面子上，明早来桃丘为我收尸吧。”
萧怀瑾早就知道他是暗中为自己提供情报的人，所以一直没有封了他的书社，只派人暗中观察，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他今晚突然提起了冯璨，到底与她有什么关系？萧怀瑾想了一夜，顾珩之就是冲着冯修远打入的细作，而他接触的人，正是冯璨。
冯璨抱着顾珩之，静静地看着萧怀瑾，又似乎没有看他。她的眼睛从未这样黯淡，也从未有过如此万念俱灰的时刻。怀中的顾珩之被萧怀瑾的暗卫抱走，冯璨也没有眨眼。过了一会儿，转身去木屋角落拿了一把纯金的小铁锹，朝着山下走去了。
来这之前，萧怀瑾大致猜了出来，顾珩之原本是为了任务接近冯璨，后来爱上了她，最后为了她才背叛辽国。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冯璨会陷得这么深，与她相处这么久，竟从不曾发觉，她心里爱着别人。萧怀瑾眸光微冷，跟上了冯璨的脚步。
冯璨径直走到了一株桃树前，摸了摸树身上的桃花。接着便跪在地上，用小金锹一点一点地向地下挖去。萧怀瑾凑近了才发现，金锹上刻了个小小的“顾”字。
冯璨静静地挖着，面无表情。
“姑娘，你在找什么啊？”
“五年前，我在这里埋了几坛酒，打算十年后再挖出来。”
“那你为什么现在挖呢？”
“我每年都挖出来看看，怕被人偷了。”
“那你怎么挖了这么多坑？”
“我忘记哪棵树了。”
冯璨流了一滴泪。
“你看，我把桃花放在蜜蜡里粘在树上，就做好标记了。”
“真的哎，风都吹不走。”
“你怎么用手挖呢？”
“我的铁锹放在树上，找不到了。”
“你也太傻了，好歹找个粗点的树枝啊。”
冯璨又流了一滴泪。
“我特意给你做的铁锹。”
“它是金的。”
“所以你要好好保管。”
“既然是送给我的，为什么刻着顾？”
“明年你再用它挖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好。你每年都来跟我一起挖，十年后我可以请你喝一坛。”
“一言为定。”
看着整齐摆放的三坛酒，冯璨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却依旧面无表情。
冯璨抱起一坛酒，走到树身的桃花旁边坐下。一言不发，眼神空洞，也不打开，只是抱着。
萧怀瑾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实在说不出心中的滋味如何。冯璨能爱上一个人，还能用情至深，这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但更多的是说不出的恼怒和烦闷，她连敌国奸细都能义无反顾地爱着，却对自己的情意视若无睹。又忽然有些羡慕顾珩之，他虽然是个不合格的卧底，却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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