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绝望至麻木的汪树
“欢迎大家收看《娱乐没有圈》节目，众所周知，当下最热门的事件是《战斗吧，另一个世界》节目的四位嘉宾在大洋彼岸召开的记者会。根据不完全统计，出席记者会的媒体来自全球十三个国家，总人数超过三千，获得转播权的电视台共有二十多家，所以这次记者会，在转播费以及广告费创造了近二十亿的收入，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本节目没有获得转播权，接下来我们将采用前线记者传回的现场照片，主持人现场解说的方式实时播报。
“现在让我们来关注记者会上的焦点，记者会的开场由三位知名歌星轮番上阵，其中一名正是我们华国知名嘻哈歌手吴亦番，他带来的歌曲是《今天你skr了吗》，在华国风的英文说唱下，全场掌声雷动，观众热情高涨，记者会气氛一度达到顶峰。
“这张是节目嘉宾上场的照片，现场气氛非常热烈，屡屡高潮，能看到节目嘉宾汪树感动得痛哭涕零，相信大家能够理解汪树的心情。在《战斗吧，另一个世界》大火后，热心网友们找到许多关于汪树的资料，汪树是某顶尖传媒大学的优生，为人善良低调，在校时刻苦学校，成绩优异。而他也有着悲惨的故事，据说他的父母在他临毕业前意外遭遇车祸去世，对汪树造成巨大的打击。
“网上有许多自称汪树校友的网友纷纷爆料，在学校领导及同学们的无私照顾下，汪树才能勇敢地走出了困境，其中故事可歌可泣，我们就不在节目里一一赘叙，大家在网上随便就能找到相关新闻。
“哇，现场居然有热情女粉丝赤裸上身冲到台上，上半身写着‘我爱亚瑟’的英文，可以爱得出来大洋彼岸的确非常开放，咳咳……看得出来亚瑟的女粉丝真的很多。
“接下来是互动环节，好吧，又是指压板游戏，如果是其他节目，我会吐槽没有创意，但既然是《战斗吧，另一个世界》，那我连吐槽都不敢吐槽，毕竟之前吐槽过的网友，似乎都被人肉的不敢出门了。
“接下来节目嘉宾自我介绍的环节，果不其然，李聪师拿起麦克风的刹那，现场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这一刻李聪师不再仅仅是我们华国的国民老公，他是全世界乃至两个世界全体女性的精神丈夫。
“之后是亚瑟自我介绍，哇，由我们前线记者传回的图片可以看得出来，亚瑟真的有很多女性粉丝啊，而且从节目里可以看得出来，亚瑟其实是个专情的好男人，啧啧啧。
“下面是由汪树自我介绍，咦，为什么没有照片传回来，大家稍等，我立刻联系前线记者……嗯，大家抱歉，因为前线记者的行为违反了规定，已经被节目驱逐出场了，所以我们……节目到此结束？
“哈哈哈，当然不了，谁说我们只有一个前线记者，现在正式启动planB！观众朋友们不要走开。”
记者会真的很热闹，谁能想到一个综艺节目的记者会的热闹程度能比得上巨星的演唱会呢？
还珠格格的主题曲里有一段广为人知的台词——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我还是不能跟你分手，不能跟你分手……
从前汪树会为歌词而感动，现在他站在万人体育馆的舞台上，手拿麦克风，面对着座无虚席的观众台，脑袋里想的却是海珠格格的主题曲。如果山峰没有了棱角，那么山峰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如果河水不再流动，又怎么能叫河水？如果时间停止，如果天地万物皆是虚无，那么世界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有“因为”，才有“所以”。吃饭是因为肚子饿了，想睡觉是因为困了，想努力赚钱是因为穷够了，想拼前程是因为不甘人后，就连活着也需要理由，更别提站在舞台上了。
十分钟前，汪树有站在舞台上的理由，现在的他，没有理由。
按照流程，现在是自我介绍环节，就像是找工作面试时的自我介绍，他应该把自己的亮点阐述出来，吸引观众的目光，让观众们对他感兴趣，从而形成粉丝圈，然后有粉丝经济，最后从中获利。
前提有了，可结果却被提前摁死。
李聪师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他连自己站在这里的理由都找不到。
“大……大家好，我是汪树。”
话音刚落，观众台上立即响起欢呼声，能看到许多粉丝举起他的应援牌左右摇摆，幸好应援牌上的照片是彩色的，如果是黑白照片，或许就太应景了。
“谢谢大家支持我，也谢谢大家支持节目，我……我说完了。”
汪树匆匆回去，把麦克风递给保罗，然后便坐回位置上，低着头一声不发。
相比于前面李聪师和亚瑟的自我介绍，汪树的自我介绍显得太过简洁，观众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结束了。场面尴尬起来，就连主持人何旦老师都怔了片刻，不过观众台上再次爆发出欢呼声，大家的热情莫名其妙的再次被点燃，好像是观众们觉得汪树是因为害羞所以才出声鼓励，有的观众甚至因为汪树的害羞而觉得汪树特别真诚。何旦老师立刻顺坡下驴，走出来救场。
李聪师、亚瑟和保罗都疑惑地看向汪树，他们离汪树很近，加上两周的相处，所以他们知道汪树并不是害羞，而是情绪不对劲。
接下来是保罗上前自我介绍，他的发言同样简短，寥寥几句便回来了。他跟汪树一样，不能适应眼下局面，加之他本身话少，不过观众们依然回馈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这时汪树忽然想起总导演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就算节目里只有屎，只要是海球的屎，观众都得给我坐在电视机好好看。”。也许观众们喜欢的并不是汪树，他们喜欢的是节目里的汪树，贪婪和无知让观众失去理智，无论节目嘉宾做出任何举动，他们都能主观的往好的方向解释。
乏味，无聊……
汪树再次看向观众台，现在他竟是忽然生出逃离的想法，他相信即便如此，观众们反而会更加喜欢他。
由节目嘉宾进行自我介绍的环节结束，何旦老师再次走到最前面主持，不得不承认何旦老师的主持功力了得，在他的妙语连珠下，内容方面显得平庸的记者会变得生动，观众们也在接连不断的被诙谐段子逗笑。
然后何旦老师大臂一挥，舞台中央落下的升降台缓缓升起，四面八方的灯光汇聚而来，又有华国歌手闪亮登台，汪树后来才知道华国歌手唱的是《战斗吧，另一个世界》的主题曲，这首歌在全球范围内非常火热，甚至引发了一阵中文热潮，现场观众们也跟着歌手一起哼唱，颇为壮观。
汪树、保罗、李聪师和亚瑟没有说话，也没人注意他们，他们静静地看着歌手表演，他们就像是灯光旁边的黑暗，暂时被人们忽略。
，一曲终，何旦老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同时场上歌手也不知道何时退下去，只见何旦老师不再是面对着观众，而是面对着离舞台最近的媒体记者，说道：“接下来就是记者会最后一个环节，记者朋友们待会有半个小时可以向嘉宾们提问，请确保提问时各位所用的语言是中文，毕竟我们节目由华国负责创造，面向观众群体也主要是华人。”
音落，何旦老师微笑着退到旁边。
舞台下的媒体记者立即如潮水般舞台，黝黑的器械，暗沉的服装，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密密麻麻，给人以震撼的视觉效果。汪树等人被吓得面露惧意，这时他们脑海里莫名跑出一个词——“蝗虫压境”。
等记者们围到嘉宾台周围后，场馆的灯光突然散了，而记者们纷纷熟稔地操作起自家器械，搭建成各式各样的灯光照射到嘉宾台上。
李聪师不自觉的不停咽口水，饶是他经历过不少大场面，也被当下冗长繁琐，却又充满仪式感的局面给震吓了。亚瑟紧张地皱起眉头东张西望。保罗闭起眼靠着椅背休息，从微微颤抖的小腿能看出他也紧张。
唯有汪树一人觉得乏味。
如果注定了高考时你考到全国第一，却连普通大学都考不上，那你还会认真备考吗？
无论他在记者会里发挥的多亮眼，始终无济于事，总导演一声令下判他死刑，日后华国里不会有任何一家电视台或者传媒公司会招聘他，也许他可以凭借人气在海外重操旧业，但也意味着重新开始，而且还面临着语言、文化等等难题。
逃走，汪树满脑都在想着这件事，可他不敢。
现在他只希望记者会可以快点结束，他不知道记者会结束后他能做些什么，但他只想逃离这里，一个人静一静。
而偏偏记者提出的问题第一个就与他有关。
提问的是一位华人记者：“我想问汪树先生，刚才入场时你哭得非常厉害，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你当时的心情吗？”
汪树看着对方沉默几秒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哭了出来。”
记者：“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感动所以落泪了。”
突然间何旦老师打断了采访，他说道：“汪树你回答的时候要靠近麦克风，不然没办法收音，你重新回答第一个问题吧。”
汪树看了眼何旦老师，然后又沉默起来，他深呼一口气，嘴巴靠近麦克风，道：“因为感动吧。”
记者稍微愣了愣，然后又问道：“请问感动的原因是跟你的经历有关吗？”
汪树皱起眉头疑惑地看向对方：“经历？什么经历？”他之所以改变答案是因为他希望可以尽快结束而已。
记者拿出手机，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说道：“网络上有可靠消息指出，你有着一段坎坷经历，几年前父母意外身亡，你不得以延迟毕业一年，对你事业有很大的影响。而如今你通过参与节目而广为人知，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逆袭，也许正是因为有过这段坎坷经历，所以你刚才才会感动哭泣，对吗？”
听到记者的话，汪树忽然感觉天旋地转，幸亏椅子足够宽大，他才没有摔到地上。
因为有坎坷经历，所以感动哭泣？
因为父母去世，所以我现在才会当着你们的面哭泣？
你们有这么大的面子吗？
摸摸你们的良心，扒开你们的小脑瓜子，用你们刚上过厕所的屁股想想，你们这些人值得我落下一滴眼泪吗？
汪树不禁冷笑，他盯着等待答案的记者，半响后，他低下头，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喘着气，有气无力。
“也许吧。”
古代死刑有专门斩首的刽子手，犯人手脚被绑跪在地上，弯腰如月，等官人一声令下，刽子手含一口酒于口中，喷在刀刃上，而后一刀挥下，血溅当场。血液的气味很刺鼻，闻者欲呕，唯有苍蝇对此甘之若饴，聚而不散的围在尸体周围。
提问的记者精神一震，然后她意识到自己表情不该兴奋，才收敛些许。
“能说一说父母离世对你的影响吗？跟观众说一说你是如何走出困境，向阳而生？”
汪树眼中出现血丝，他瞪大眼睛，却不敢盯着记者，只敢盯着桌面：“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记者反问。
“生活总要继续下去。”汪树太阳穴旁有青筋鼓起，“对吧，生活总要继续下去，我能怎么办？”
“接下来是另一个问题。”记者依然盯着手机，“在你通过节目爆红之后，你的朋友同学纷纷在网络上发言支持你，通过他们的留言，看得出来你平时人缘极好，即便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你的同学也愿意无私帮助你，你有什么话想对同学们说吗？”
汪树几乎快要忘了自己还有朋友和同学，对于网络冒出来的朋友同学，不论真假，他现在应该说的是……
“很感谢他们。”
“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都是交心的死党，一句话够了，说多了反而生分。”
“很好。”
记者放下手机，顿了顿，继续提问：“有网友爆料，汪树先生你大学时期曾经有过一位女朋友，也有同学爆料，你处在人生最低谷时被女朋友抛弃，现在你也算功成名就，请问你有什么话想对前女友说？”
透过麦克风传出的声音，可以知道汪树的呼吸在变得急促，他整张脸已经红了，五官开始扭曲，表情开始狰狞，只是他的头低的快要埋在桌面下，记者和观众才无所发觉。
可是坐在汪树旁边的保罗、亚瑟和李聪师都有所察觉，可他们不知道能做什么，事实上他们也是从记者口中得知汪树的过去。
如果你过去的人生被归纳成文档，贴上标签，赋予新的含义，最后一件一件的摆出来时，你会以什么态度去面对？
带着泪或是很沉默？
记者会上不存在以上两个选项。
汪树在深呼吸，他现在需要新鲜的空气，被层层拨开的过去像是被残忍揭开的伤疤，让他痛不欲生，他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然后他窒息，即便是深呼吸也无法缓解的窒息。
“我们是和平分手。”
汪树捂着脸，只露出嘴巴：“和平分手，不存在谁抛弃谁，我祝愿她以后生活美满，我相信她也会祝福我。”
仍谁都看得出来汪树现在的情绪波动的厉害，记者们再次精神一震，不再收敛，连忙准备再次发动犀利攻势时，李聪师的声音突然响起：“哎呀好无聊啊，你们什么时候问我啊，把我堂堂太子爷晒在旁边，你们有何居心，给不给我面子呀。”
亚瑟打起哈欠，不耐烦的说：“要是没有问题问我的话，我就先离开啦。”
保罗重重咳了几声，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意思非常明显。
“谢谢。”汪树避开麦克风，小声的说。
“应该的。”保罗回应。
记者们总算把注意力挪到李聪师、亚瑟和保罗身上，一连串问题如炮弹般砸过去，幸好李聪师和亚瑟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尤其是李聪师，身为华人深谙太极之道，左边大西瓜右边大西瓜，几个来回便把记者杀得铩羽而归。
汪树也偷得喘息的时间。丛林里受伤的野兽只能躲起来舔舐伤口，没有特效药，也没有手术，能做的就是用最原始的方法让伤口尽快痊愈，因为手持猎枪的猎人，以及藏在暗处的其他野兽，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再次伤害你。
记者会在一个小时后结束了。
依然有知名歌手上台表演，也许观众们没有注意到记者会的四位主角已经偷偷离开了。在节目组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他们来到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下榻，计划第二天下午回到百慕大三角准备第三周的录制。
进来自己的房间，汪树直接躺上床，他很困很累，精神和身体都急需休息，可是躺在床上的他却是闭不上眼，望着亮黄的天花板，他的表情许久没有变化。
那是什么表情呢？
绝望？麻木？
准确的说，是冷漠。
“没有秘密了啊。”
汪树自言自语一声，然后不关灯，用枕头捂住脸，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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