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失去理由的汪树
“小汪，毕业后记得赶紧找份工作，然后该找个良辰吉日结婚啦，人家小琴和你谈了四年恋爱，你可得给人家一个交代，知道吗。”
“妈，我知道啦，小琴也答应了嫁给我，毕业后等我工作稳定下来就结婚，先成家后立业。”
“哈哈，那我就放心咯，像小琴这么好的儿媳妇，我多怕你弄丢了啊。”
“妈，别再说了，你没看到小琴羞得脸都红了吗。”
“脸红了都那么好看，真好！”
画面里是普通的饭厅，圆饭桌上是普通的家常菜，讨论的话题也很普通，每次汪树带小琴回家，妈妈总要念叨几句，爸爸也是个爱唠叨的主，但他吃饭习惯食不言，所以每每一家四口吃饭，只能听到妈妈嘀嘀咕咕的念叨声。
今年的汪树读大三，那时一切都值得怀念，怀念还在的父母，怀念没有离开的小琴，也怀念那时自己还拥有的美好前途。
这两天汪树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是他最后一次带小琴回家的画面，之后汪树的父母便出了车祸。如果让心理医生解读汪树的梦境，他们的结论一定是……那是汪树美好生活的终点，所有美好的，但值得珍惜的记忆都在那天以后戛然而止，所以他才会时常在梦里回到过去，趋利避害和向往美好，是人类的本能之一。
汪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但他很喜欢这个梦，每每出现这个梦境，他都会睡得特别香。就像现在，直升机在降落，左摇右晃，其他人都醒了，唯独他还没醒，嘴角还挂着笑意。
如果可以选择，汪树也许更愿意永远不醒来，梦里的他有温柔贤惠的小琴，有爱唠叨的母亲和沉稳的父亲，最重要的是他有着温暖的家庭，而现实中呢，他什么都没有，一个人，仅仅是一个人。他沉醉在梦里，他一会跟母亲聊天，一会给父亲倒酒，还能偷偷地握住小琴的手，看着小琴羞红的脸色发呆。
忽然间，他发现在梦境开始摇晃，很是奇怪，父母和小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表情，可整个饭厅都在摇晃，像是地震一般，他惊恐的站起来，大喊：“地震了，快逃，快逃啊……”
“啊！”
汪树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的面孔，对方一个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咽了咽唾沫，从服装来看，眼前的年轻女子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年轻女子：“汪先生，抱歉打扰您睡觉，但我们接下来还要乘车赶往记者会，时间很急。”
汪树重重地喘气，他移动视线，保罗、亚瑟和李聪师都下飞机了，他点了点头，解开安全带，慢慢地走下地面。螺旋机翼还在旋转，鼓起强劲的风浪，眨眼间就把汪树全身的冷汗吹干。汪树看向周围，这里是机场，远方有辆加长豪华轿车，节目组工作人员正指引着他们往轿车走去，他低下头小跑追上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梦境里的画面没有模糊消逝，而是愈发的清晰，只要片刻的恍惚，他就会回到饭厅里，母亲还在唠叨，父亲在喝酒，小琴害羞的样子还是那么美。
贫穷真的会限制想象力，汪树在许多电影里看过加长豪华轿车，所以他能抑制住好奇和激动，但进车后，豪华至奢侈的装饰，铁盒里整齐成排的雪茄，还有倒挂着的红酒，都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相比于已经轻车熟路开始开红酒的亚瑟和李聪师，他就像个刚从大山里走出来的稚子。
尤其是当来到记者会场馆时，汪树的不适感顿时飙增，不停闪烁的闪光灯和沸腾的人潮，他的表情逐渐失控，笑不知怎么笑，连怎么走路都差点忘了。
车门打开，就是一条直达场馆内部的红地毯，红地毯两边全是记者，声音突然喧哗起来，全是汪树听不懂的英文，他不知该怎么做，便跟在李聪师后面，李聪师朝哪个方向微笑挥手他就朝哪个方向微笑挥手，李聪师什么时候停下来配合记者拍照，他也停下来配合记者拍照。
旁边的人行道上挤满了粉丝，汪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才能形容自己看到的画面，一眼望去尽是乌泱泱的人群，看不到半点空隙，粉丝的欢呼声里有英文也有中文，他还看到了有粉丝举起了他的应援牌，牌子上面的是他大学时的照片。
粉丝永远疯狂，除了要求签名以外，为了表达他们的热情，汪树的脑袋至少被三件女性内衣袭击过。
总长度不到二十米的红地毯，他们竟是硬生生走了二十分钟。
走进场馆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工作人员带他们往休息室走去，顺便补补妆，因为热场歌手没有表演完，还没到他们上场的时候。
“太夸张了。”
回到休息室，汪树像是泄了气一般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没有缓过劲来。
哪怕是之前表现相对从容得体的李聪师和亚瑟，此时也表现出几分后怕，他们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
休息室里有电视，记者会自然是全程直播，此时播放的是场馆外面的画面，无论导演再怎么切换摄像机以及改变角度，画面里一定人声鼎沸，各个国家各种肤色各个年龄段的人齐聚一起，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万人空巷，足以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而引起热潮的可以说是《战斗吧，另一个世界》，也可以说是他们四人。
凭借一档节目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巨星。
谁能想得到呢。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进来休息时，同时还有四位化妆师，化妆师径直来到嘉宾旁开始补妆，而负责沟通的工作人员则是开口问道。
“请问大家看过答案稿了吗？”
答案稿，指的是那张写有应付记者问题的标准答案的纸。
汪树立刻闭上眼睛，专心配合化妆师工作，保罗闭目养神，李聪师和亚瑟则是装作没听到。他们都把时间用于补觉，谁也没有把“标准答案”当一回事。
工作人员也猜到了结果，她不觉得意外，反手拿起对讲机，说道：“提醒媒体记者群，关于嘉宾个人的问题不能超过三个，把提问的方向放在节目本身。”
然后她对着汪树等人说道：“距离上场还有五分钟时间，请大家做好准备。”
电视的画面切回场馆里面，在东感十足的摇滚乐中，一位西方著名的女歌手出场，观众们再一起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工作人员对他们说，等这位歌手唱完歌，就轮到他们四人上台。
虽然规模奇大，虽然场馆是在举办过奥运会的运动馆，虽然有成千上万的观众，但本质上依然是一次记者会，他们四人只需要上台做自我介绍，跟节目粉丝稍微互动，最后是记者提问环节，流程简单，前前后后加起来顶多一个小时，所以他们不需要重复就节目流程重复对稿。
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养足精神，保持淡定，不要丢人现眼就行了。
“离上场还有一分钟，请大家出来准备。”工作人员推开门，说道。
李聪师走在最前面，亚瑟第二，保罗第三，汪树最后，虽然大家都是第一次经历规模如此庞大的记者会，不过相较之下肯定是李聪师和亚瑟可以表现的得体些，由他们两人带头出场，也能给后面的保罗和汪树争取时间适应过来。
不过刚离开休息室，大家就看到节目总导演站在门外，脸上带着克制的笑容，看得出来节目能取得如此成就，他几乎膨胀得快要飞起来。
“辛苦各位了，刚结束录制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参加记者会，无奈粉丝的呼声太高，我们电视人的天职就是为观众服务，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不认识但也肯定听说过总导演，李聪师和亚瑟立即收起自身天然的优越感，以晚辈的姿态去与总导演握手，客套话说起来比谁都溜。
“总导演言重了，我看您才是最辛苦的那位，我们不过是锦上添花。”
“没错，观众不喜欢的节目就不是优秀的节目，能拍出如此优秀的节目，导演你才居功至伟。”
保罗不善言辞，走上前跟总导演握手，说了句：“导演客气了。”
汪树在看到导演的时候，眼珠子一直在转，他在思考自己该摆出什么身份，是节目嘉宾还是节目MC，最后他决定还是节目嘉宾的身份比较合适，毕竟现在是公开场合。
他走上前，躬身，恭敬的握住导演的手，不过他刚要开口吹捧几句，耳边却传来总导演的低语。
“你跟我来。”
汪树错愕地抬起头，总导演已经走进休息室里，他看到李聪师、亚瑟和保罗已经走远，他犹豫了会，立刻走进休息室了，反手把门锁上。
“导演，您找我有什么……”
“小汪，节目录制完以后，你可以离职了，你不用准备辞职申请，公司已经把你解雇了。”
导演冷不丁的说。
汪树脚底一晃，险些一个踉跄摔跤。
“导……导演，我……你……我……什……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
导演脸上看不到半点笑意，而是如寒冰般冷漠，与刚才判若两人，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让我很失望，安排你做的事一件也没做好，既然如此我要你有何用。你放心，我最讲仁义，你做的那些烂事我不会揭发，不过你也别想在台里混下去了，财务部已经结算了你的工资，节目录制完后，你可以另谋高就。”
鲁迅先生说，华国男子最擅长劝风尘女子从良，说一番话让自己显得有仁有义，然后便心安理得。导演把话说清楚后就离开了休息室，看也没看汪树一眼，或者说他一直没有正眼看过汪树。
当一个人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只能说明在他的眼里，你无足轻重。
汪树直接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咬着颤抖的牙关，苍白的脸庞逐渐被绝望覆盖。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自己失业了。
失业，对于很多年轻人而言，只是一次结束，也是一次开始。
但对于汪树而言，失业，只意味着结束，他费劲心机才进入节目里，他处心积虑的为未来谋划，他……
就在此时，休息室的门又被打开，工作人员看到汪树在里面，不由得松了口气，说道：“汪先生，马上就要上台了，请你马上过去准备。”
汪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后台，他跟在保罗身后，失魂落魄的走上了舞台。无数的聚光灯围绕整个场馆转了四圈后落到他们四人身上，随之而来的是海啸般的欢呼声，观众们在狂欢，挥舞着手里应援牌，哪怕是强装镇定的李聪师和亚瑟，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禁激动地脸色泛红，保罗更是窘迫得左右挪步，像个第一次见女方父母的男生。
而汪树，他蹙眉迷惘的看向周围，这一分这一秒，他不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没有资本的运作，再庞大的人气都只是空中楼阁，久而久之只会变成网红，而他的起点太高，掉落下来后只会被大家嘲笑。他已经被解雇了，又因为不可告人的原因，现在的人气对他在业内找工作不会有任何帮助，这是整个行业的规矩，没人会破坏。
所以他站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汪树正前方的观众席里有好几块闪烁着他的名字的灯牌，粉丝们不停地挥手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媒体区的记者们举着相机不停的拍照，主持人何旦老师已经从后台走了出来，节目的主题曲又再一次响起。
汪树忽然很想哭，泪水来的突然，格外汹涌，不给汪树半点拒绝的机会。
于是汪树哭了，当着无数观众的面，在无数镜头的照顾下，他哭得像个孩子。
以为汪树是因为感动而哭泣的观众们，更加卖力的欢呼，记者们像打了狗血，手里相机闪光灯闪烁的频率猛地变高，摄像师都很有经验，不约而同的靠近汪树，给予他更多的镜头。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