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球的生活 4
生活是残酷的，其中残酷性体现在多个方面，生活压力、人情冷暖，职场竞争，而无论是哪方面，其残酷性归根究底都源于人性。人性是全世界最玄幻的魔术，也有可能是无解的魔术。
身处于人间，却又不被人间所感应的保罗，此时眼神迷离地看向女老板。其实刚才他已经确定这个世界是海球，只有海球的海边酒吧才会有人谈到他，但他没想到自己仅仅是“失踪”了一年多，这个让他感到如同鱼儿回到池塘般舒适自在的地方，正在明目张胆的朝他后背刺刀。
保罗皱起眉头，若有人看得见他，会发现他的眉毛在颤抖。
女老板正在往高脚杯里倒酒，如红宝石般的红酒从瓶口流下，形成美艳的小型瀑布，酒水进入杯里，顺着杯壁的弧线流淌，继而旋转，懂酒的人这时会闻到酒香，舌头该分泌出唾液，心情犹如娶了娇媚娘过门。
女老板晃了晃高脚杯，接着说：“保罗每次来都喝得酩酊大醉，一醉就喜欢摸我的屁股，我让他别摸，他开口说好，结果第二天喝醉还是摸我的屁股，不给他摸他还生气，我没有办法只能忍着给他摸，久而久之，其他人竟然以为我是他的情妇，真是气死我了。”
“哈哈哈，保罗那个混蛋喝完酒就会更加混蛋，你知不知道不少跟着保罗的新兵都有向长官抱怨，说是保罗出勤的时候会明目张胆的喝酒，然后威胁他们不准说出去，他们还说有一次保罗喝醉了，直接在船上脱光了衣服跳舞，还拉着其他人跳舞，哈哈哈哈……”
“行了，我们来酒吧寻开心，讨论保罗干什么，老板娘赶紧换台啊，那个节目要播出了，我们看地球的保罗就好了。”
女老板被提醒才想起来快到节目的播出时间了，她看了眼时钟，赶紧拿起遥控器调换频道。
保罗不已经知道该怎么处理情绪了，现在不仅是眉毛在颤抖，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嘴巴，他整张脸都在颤抖。他很想握紧拳头呐喊，把愤怒全部发泄出来，可是他做不到，不仅仅因为一切都将会是无用功，也因为羞耻。
他的确喜欢喝酒，或者说在意外穿越来地球之前，他很喜欢喝酒，在来到地球后，他担心露馅，为了保持清醒不得不戒酒。
说什么他威胁新兵，难道不是每个老兵都会象征性的欺负新兵吗？不然怎么能让新兵懂得敬畏，不然怎么懂得规矩，难道他们都忘了每次新兵犯下错误，都是他们这群老兵出来擦屁股吗！
至于出勤期间喝醉脱光衣服跳舞，保罗不记得有这件事，他的确喜欢在出勤的时候喝酒，问题是他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脱光衣服跳舞这么羞耻的事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还有老板娘说的事情……
他咬着牙凶狠的瞪着老板娘，如同老虎盯准猎物，准备冲上去撕破对方喉咙时的眼神一般，如果老板娘能够看见保罗，只要与保罗对视一眼，老板娘绝对会被吓得站不起来。
可是几秒种后，保罗像是泄气的气球一般，忽地无精打采，他使劲地揉脸庞，喃喃道：“难道老子真的是个混账？老子不至于是个混账吧……”
他看向同僚的方向，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看向电视，不仅是他们，酒吧里的其他人也不约而同的看向电视。
刚才他们之间的对话里，有一段让保罗很在意，他们似乎在等一档节目，而且他们居然说出了“地球”两个字，还说出“地球的保罗”。
难道节目是《战斗吧，另一个世界》？难道节目仍然可以正常播出？明明百慕大三角那边起了暴风雨啊……
保罗也看向电视台。
恰好，节目刚刚开始。
酒吧门口的低音炮被老板娘关了，取而代之响彻在酒吧里的是电视传来的声音，是一段非常符合荒野求生的快节奏音乐，伴随着音乐，“战斗吧，另一个世界”八个大字出现在荧幕中，随后画面突转，八位嘉宾的照片以及岛屿的风景依次出现，当音乐结束后，节目才算是正式开始。
“嗯？”
保罗不禁困惑起来，因为节目播出的第一个画面，是文学祥在骑电动单车，其他七个嘉宾则是在旁边守着。保罗记得这一幕，正是第二周大家在悬崖边骑电动单车换游戏币的过程，哪怕通过电视，也能看到保罗站在栏杆边，目光往红山的方向望去，他正是在这一周发现了红山。
怎么播出的是第二周的内容，不应该是第三周的内容吗？
难道是重播？
不对啊，如果是重播的话，其他人为什么看的那么专注？
保罗看向酒吧的客人，每个人都在看着电视机，神情专注，有些位置在电视机背面的客人甚至来到正面站着看。保罗可以理解大家对节目的热衷，毕竟他知道节目在两个世界都有巨大的人气，但他不能理解的是现在网络那么发达，随时可以用手机回看，大家不应该还如此热衷才对，而且现在算是电视节目的黄金档，哪个电视台会傻得在黄金时段选择重播节目？
“话说那个叫李聪师的地球人还真是聪明啊，三两下就看穿节目组的套路，难怪年纪轻轻就是个富豪。”
“华人好像都有这种能力，他们集体意识很强，华国有句话好像说……独食难肥，难怪华国是社会主义。”
“还是社会主义好，哪些资本家个个都是魔鬼，只会压榨我们。”
“对对对，我也觉得社会主义好。”
“还是社会主义好啊。”
保罗没有理会客人们没有营养的话，他直接穿过电视机前的人，站到最前面，目光在屏幕四个角落移动，如果是重播的话，屏幕上应该会有“重播”两个字才对。
但是他没有找到。
“哈，老板娘你这里果然在放《战斗吧，另一个世界》，我就喜欢每天跟你们一起收看节目，人多一起看才有滋味。”
“最新一集播了吗！”
“老板娘来两杯啤酒，我一边喝酒一边看节目。”
又有客人进酒吧，刚进来就能听到当地人豪迈的嚷嚷声，大家也都见怪不怪，包括保罗，他起初也没在意，不过旋即他眉心一皱，沉吟一会后，他脸色骤变，跑到旁边一个正在玩手机的家伙旁边，看他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
不是今天的日期，而是十天前的日期。
换而言之，现在的保罗还在岛屿上录节目，但他本人，却是以现在一种奇怪的状态回到了海球。
所以……谁是谁？
他是谁？
现在找岛屿录节目的保罗又是谁？
保罗彻底懵了，他像是逃命般跑出酒吧，冲到马路中间，来往的车辆不停穿过他的身体，没有一辆车停下来，没有一辆车响喇叭，因为谁也感知不到他。
他抬起头看向漆黑的夜空，夜的黑仿佛与他融为一体，浑然天成，没有一点突兀。
当问题出现在脑海里的一瞬间，保罗觉得应该有个凌驾于一切的存在在注视着他，就像神灵。神灵注视着他，眼中却是带着戏谑，保罗的一举一动，保罗每一丝每一毫的情绪变化，都被他看在眼里，否则他无法解释现在的局面。
夜空当然不会给予保罗回应，夜空之外是外太空，是广袤无垠，无边无际的空间，没有神灵，也没有戏谑的眼神。
保罗在马路中间站了很久，他忽然觉得很累，身心内外都像个在沙漠里穿梭了半个月的旅人，他低垂着头回到酒吧里，靠在吧台下，和其他人一起看着电视，唯一不同的是，其他人兴致勃勃，保罗失魂落魄。
“老板娘，你有没有地球的保罗这人挺有魅力，在节目里他有担当，有勇气，还有领导能力，难怪我们海球这边有那么多女生是他的粉丝。”
比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吧台跟女老板聊天，比伯站的位置很巧妙，就在保罗的旁边。
女老板：“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地球保罗的粉丝吗，我还是粉丝团的团长呢。”
比伯闻言捧腹大笑，又说：“说起来地球的保罗跟咱们海球的保罗长得真像，两人差不多一模一样吧，不像那两个汪树，外形至少还有点区别。”
女老板：“呸呸呸，别拿我家地球保罗跟保罗那个混账相提并论，这两人能比吗，一个天一个地。之前酒吧有个帅哥客人，这帅哥暗恋我很久了，一直没勇气告白，有天他在我这喝醉才有勇气跟我告白，我想着老娘终于有人要了，结果保罗那个王八蛋把帅哥打了一顿，保罗事后居然还跟我邀功，呸，如果不是怕他打我，酒吧的门我都不让他进。”
似乎只要谈到保罗，总有能说的故事。
比伯也说：“保罗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之前我带几个女生过来喝酒，那家伙喝醉了，非要骚扰我的女伴，最后还揍了我一顿，我爸说保罗在海岸警卫队那边也是赖皮一样的存在，叫我别去惹他，弄得我每次看到他，都要赔个笑脸出来，气死我了。”
“幸好保罗失踪了，听说那天百慕大三角有暴风雨，看来是老天都看不惯那个混账。”
“这就叫老天有眼。”
“行了，别说他了，继续看节目。”
保罗听得很清楚，现在他身心俱疲，发不了脾气，如果是以前的他，估计以前撸起袖子干架了吧。他很想对比伯和老板娘说，电视里的保罗就是他，你们说的那个有魅力有担当的保罗就是他。
在地球一年，他也戒酒一年了，现在他很想喝酒，可惜他什么都碰不到，像个幽灵。
幽灵啊……
保罗站起来，他不想待在酒吧了，在快要离开酒吧的时候，他的余光发现墙壁上多了个门。也许是在他失踪期间酒吧新添的隔间吧，他如此想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进去，进去看看。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过他还是走了进去，不用推门，直接走进去。
里面有个人，保罗看向对方，整个人瞬间清醒，五官遍满恐惧。
他看到了保罗，是地球的保罗！
眼前的这个人，是地球的保罗。
他惊慌失措的看向四周，这里哪里是什么酒吧的隔间，这里分明是他用来软禁地球保罗的地下室。整个地下室只有手掌大小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为了安全，保罗在窗户外安装了单面镜，这样一来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里面却能看到外面。
墙角堆放着十几个箱子，这是他留给地球保罗的食物，箱子里全是食物罐头，足够地球保罗吃半年以上了。另外一边的墙角也有很多箱子，里面全是矿泉水。
最后两面墙，一面连接了卫生间，一面放着单人床。
身后，也就是保罗走进来的位置，是一个铁门，被他用铁链锁了起来。
保罗脑袋里一团乱，他实在想不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突然从岛屿回到海球，为什么他会变成幽灵般的存在，为什么酒吧里会多出一扇门，门里居然是地球上他用来软禁地球保罗的地下室。
他看向地球保罗，最近他与地球保罗的见面，是他在出发参加节目录制的前一天，现在算起来，两人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
地球保罗比半个月前憔悴很多，从他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他还能撑下去，但撑不下多久。
保罗心虚，他踉踉跄跄退后，不料双腿一软，他直接坐在地上。
地球保罗一直盯着保罗，从保罗进来那刻起，地球保罗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保罗。
“你想回去吗？”地球保罗走向保罗，被软禁的一年里，他已经不复健壮，可他的脚步很有力，每一步都如同巨人迈进，“还是说你不想回了，你想让我永远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我……”
保罗明明比地球保罗强壮许多，一个月前他最后一次去探望地球保罗的时候，地球保罗想反击，但轻松的比他击倒。可是现在，保罗生不起半分勇气，他怯弱，他害怕，他迷茫。
“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地球保罗露出戏谑的表情，他蹲在保罗面前，堆满眼屎的眼角一挤，嗤笑道：“你不知道……还是你不敢面对。你以为你受人欢迎，结果发现你只是自以为是而已，你身边的人都讨厌你，你是个色情狂，你是个虐待狂，你还是个暴力狂，没人欢迎你，没人喜欢你，大家都恨不得你消失。”
地球保罗脸色突变，整张脸变得狰狞，愤怒的吼出来：“你就是个人渣！”
“我……我……”
保罗哭了，他捂住自己的脸，掩耳盗铃般幼稚的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现实很残酷，尤其是伤疤被人当面揭开，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人们说善与恶只有一步之遥，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
人们说好人和坏人只有一线之隔。
人们说左边成仙，右边成魔。
地球保罗冷笑：“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想回海球，还是想永远把我囚禁在这里？”
保罗抬起头，视线与对方的视线相碰，他意识到现在就是选择的时间，这次选择没有是非对错之分，仅仅是人生无数次选择中的其中一次，但选择之后需要背负的责任与代价，他要用一辈子去承担。
“啊啊啊啊啊，我……我……我……”
保罗大声尖叫呐喊，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过去一年里他费尽心思想回到海球，可是现在……现在他却是怕了，他害怕回到海球，害怕面对嘲笑与鄙夷。
“保罗，你没事吧。”
恍恍惚惚之间，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了。
保罗转头看去，顿时瞪大了眼，他竟是看到文学祥在他旁边。
文学祥看向地球的保罗，沉重的说道：“放开他吧，我带他回去。”
然后他对保罗伸出手，说：“我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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