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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Bram发来的这份邮件后，我开始仔细思考不到这半天功夫发生的事。
上午不知不觉灌下的过量的咖啡，此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想起来自己书房里某个角落有一张是律师的名片，那是一年前因为某件事去律师事务所主动联系拿到的。
虽然不明白自己突然收到最后工作日的公司邮件，是否能跟任何法律事件扯上关系，毕竟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但总归在这个时候要打一个电话给律师。
拨通电话以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似乎早有准备。
【林先生您好，很高兴接到您的电话。】名字叫王一的律师，声音浑厚，语气从容自然。
我当然免不了有些吃惊。【您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今天会打电话过来？】
【我会存下每一个曾经联系过我的客户的电话。作为职业律师来讲，这只是一个还不足以跟其他同行区分开来的基本习惯。】王律师自说自话。语速略快。
【跟其他同行区分开来？】我握着电话，不解的问。
【嗯。这或许是我个人的偏好。做任何工作，想的最多的是怎么跟与我做同样事情同样职位的人区分开来。当然是好的区分，让自己更闪耀的区分。】
【更闪耀？】
【让您见笑了。这都是关于我的一些不重要的事。还是说说您的事吧，林先生。】王律师似乎有把任何对话的重点都放在自己身上的魔力。这是不是就是他说的更闪耀呢？
我清清喉咙说道：【我今天收到一封公司主管给我的邮件。说我在这家公司的最后工作日就是今天。】
【是那家专门做大数据处理分析的公司？】
【是的。你怎么.......】
【您先不用理会我怎么知道。您继续说下去。】
【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我今天下午突然收到公司主管解雇我的邮件通知。】
【没有原因？在此之前没有任何预兆或是响动？邮件具体怎么说的？】
我把邮件内容念给他听。此刻觉得世上最值得信赖的人是电话那头的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高级人工智能也说不定。
【嗯。】王律师沉吟片刻，说道：【所以你并没有提出离职。至少，没有在正式的场合，用正式的方式。】
【不管是正式还是非正式，我都没有过。但是从心底里，失去对这份工作的好感和信任，是有的。但谁没有在某个时间点上有过这样的情绪呢？突然就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做着一份根本不值得做的工作，骄傲尊严价值感什么的，完全无从谈起，也不知道为什么坚持，也看不到类似前途的东西。人总是需要前途的，无论做多卑微的工作，在多不起眼的角落，也是需要看到某种希望才能安安稳稳活下去的。】我停下来，我意识到自己语速有些过快，深呼吸一下。
【非常明白。这样的感受，我也有过。我把它理解为只有积极上进的人才会觉察出来的信号。】王律师表述的准确超出我的预期。
【所以，这算不上矫情吧。】我确认道。
【当然不是。】
【积极上进的人，我倒是并没有刻意扮演。但天生爱多想，没办法靠惯性活着的毛病看来是改不掉了。想到快有强迫症了。】
【比如都会想一些什么呢？】
【想为什么做这个，为什么做那个。想当人们提起“我”这个词的时候，究竟指的是什么。是靠两条腿支撑，两只手做事，用脑袋乱思考的这个平凡肉体，还是指的别的什么？一个人活着或是死掉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我们还能想得起那些从我们身边莫名其妙突然就消失的人吗？他们去了哪里？他们还是他们吗？他们是不是还在某个地方看着这边？都搞不清楚。有好多可以想的东西。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连我在想那些怪问题的时候，我都知道没必要想。就是控制不住。有时洗澡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睡觉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然后想得正兴起，又突然忘了。我就会花更长的时间来想我到底刚刚想了些什么。那一晚的觉就别睡了，但第二天还可以正常上班。对我而言，上班的重要性除了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收入以外，就是给我一堆具体的事去焦虑，它最大程度的挤压了我胡思乱想的空间。对不起，我们好像跑题了。】我再次停下来。很奇怪，今天有对着陌生人说话的冲动。
【并没有跑题啊。实际上我们今天的沟通没有主题。你想到什么都尽可能的说好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很有耐心。
没有主题？那我为什么会给一个名叫王一的自称是律师的陌生人打这么久的电话？
【不，王律师，你大概忘了，我今天打电话给你，是想说那封邮件。哦不，是我的工作。】
【是的。这件事情我已经清楚。这份工作你是做不成了，你应该明白吧。】
【哦。】我再次感到口渴。
【但是您的主管会为自己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他的父母是电子方面的工程师，在他很小的时候技术移民去了美国。他从小生性暴烈鲁莽，成年后逻辑混乱却自视甚高，但表面却是一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书生模样。在美国工作两年后，因为搞大一个华人女生的肚子拒不承担责任，在公司混不下去来了中国。以华裔的身份在中国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是不难的。但即使这样，与他相似背景身份的华人在大陆这个欣欣向荣的市场中已经做得风生水起，职位已经很高。比如跨国企业的VP，BUhead，咨询公司合伙人。而他却还只是一个数据处理公司的小小项目小组主管。可见，他的业务能力，社交公关能力都受到他天性鲁莽逻辑混乱的限制。而这次您的这个事件，不过是他一贯作风的典型体现。不足为奇。】
我屏气凝神的听完王律师的这番话。我知道我的直觉是对的，他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接我的电话。
【我知道您会有些疑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我。关于您工作的这件事，我会处理。我们之后还会通上好几次电话，甚至说不定还会见面呢。放心，邮件也好，工作也好，我都会帮您办妥当。如果暂时因为没有工作，而忍不住要胡思乱想，那就想好了。不用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说完，王律师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楞了半饷。窗外的雨似乎又大了起来。密不透风的鼓点，在院子里敲响。不远的天空，一团厚厚的灰色的乌云正不紧不慢的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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