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你做噩梦了？】妻子坐在旁边用手擦我额头的汗水。
我觉得后脑勺一阵冰凉刺痛，睁眼看，是妻子的脸。我整个人还僵硬地躺在地板上，满头大汗，手心里也全是汗。
【我睡着了？】我尝试深呼吸，刚刚的恐怖场景仍令我极度不安。
【嗯，应该是睡着了。我洗完澡出来，看你躺在地上发出呻吟，样子痛苦极了，赶紧叫醒你。】妻子把我的头抬起来，轻轻放在她的腿上。我的身体还有些轻微的颤抖。
我叹口气，望着天花板，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个裸体男人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客厅里，怎么也不觉得是梦。我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笑声。
【那个，我，好像刚刚在梦里，看到了他。】我感到口渴得厉害。
【喔，你也不是第一次梦到他了，对吗？】妻子手指冰凉。
【我不是梦到。而是在梦里见到他。没有看清他的脸，全身赤裸，但是笑声是熟悉的。我知道是他。】我缓缓地从地板上坐起来。
洗完澡后，还什么都没有穿的妻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不说话。
【有多久了？】我问道。
【大概两年了吧。】妻子仍然不打算移开自己的视线。她好像看穿我的身体。
【一点消息都没有？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这点，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嘛。】妻子的表情很难形容。
【这，怎么说好呢，这真的是一件麻烦的事，为什么我.......】
【今天累了，我们先去睡吧，有些事情不用急于了解，把它放在一边。念念不忘也没有用，反而因此多出额外的不必要的情绪。时间到了，自然就会有答案。】
【不必要？可那毕竟是......】
【无论这件事多重要，只要对解决这件事没有帮助，那所有相关的情绪都是不必要的。他发生了什么，现在在哪里，做什么看什么想什么，用担心或恐惧都换不来这些答案。或许消失本身就是最好的解释。有物理上的，医学上的，也有心理上的各种消失。】
【物理？心理？】我重复道，【那是死吗？】
【不是死，死了就没办法消失了。】
【那是什么？】
【是......】妻子顿了顿，【是不愿被裹挟的奇怪存在，是孤苦无依可内心安定。如果真是固执的想要彻底消失的人，就绝不拖泥带水留下那些没有实际意义的牵绊。】
电影演到了最后，那个警察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絮絮叨叨的回忆上一辈的峥嵘岁月。可现实是，没有人性，没有原则的冷血杀手，就好像一个诅咒，所到之处一个活人没有。他毁掉了人们眼中的世界和一直未醒的梦。
【睡吧。】妻子关掉播放器和投影仪。客厅陷入黑暗。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快8：00.妻子早就离开家去上班了。我吃完早餐，又去院子里看了看那盆正开着花的双色茉莉。花的样子和颜色都是并不艳丽的，却很耐看。我喜欢这样的寂静的花。只是那些肉眼几乎察觉不了的白虫，像幽灵一般地飞在花的周围，让人想要单纯享受花的美好的心情大打折扣。我又把昨天的那个药瓶里的药水给花们都喷了一遍。不养花草的人，大概不会明白养花人的心情，他们会觉得天天钻研，浇水，施肥，治虫害，累得要死不如去公园里看花好了。但我现在渐渐明白，看外面的花的那种喜悦远远不及你自己精心呵护经历挫折获得的长久的陪伴来得长久和自然。就好像在小区里面会碰到邻居家的小狗，你蹲下来，摸摸它的头，说【好可爱啊】，它冲你摇摇尾巴，舔舔你的手背和脚踝，然后被主人牵走。你得到的快乐也就那么多。可谁都知道，真正的养宠物的大快乐，是藏在那些看似麻烦的琐碎里的，洗澡，看病，打针，清理狗狗大便。责任感本身就是快乐。
喷完药，我又给每一盆花浇水。我尽量不去想其它的事情，心情稳定。如果不考虑赚钱养家之类的话，养花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差事。只是昨晚和妻子做完爱后那个不知道是不是梦的场景，还依然非常清晰的在眼前晃来晃去。我想起妻子昨晚说的话来，但凡不能解决这件事，那么就没必要为它担心。可我昨天看到的那一切，是因为担心才出现的吗？那个笑声那么真实，就在我面前，怎么会仅仅是一个噩梦？还有那条不翼而飞的裙子，这应该不是梦吧。是真的在我和妻子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的。那是妻子最爱的一条裙子，可她却没有丝毫留恋的扔进垃圾桶。妻子向来冷静而决绝，洗坏的裙子，消失掉的人，就不值得再多浪费时间和精力去痛苦。【所有相关的情绪都是不必要的。】妻子的话还回荡在我的耳边。
可妻子是真的不在乎吗？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在与妻子的沟通中，还是能体会到妻子的一些变化。尽管那些变化在旁人看来可能微乎其微，但却不能逃过我的眼睛。这也是我急于想要从上海回到成都的部分原因。可回来之后，我明显感觉到妻子的某种似乎只针对我的防备和谨慎。好几次，我想要开启这个话题，想要做一些解释，却被妻子很轻描淡写的绕开了。她还是每天按部就班的过自己的人生。不需要我接送她上班，自己每天一大早就去车站坐轻轨转地铁去市区，中午在公司吃饭，晚上偶尔需要应酬会晚点回来，不应酬的情况下，一般18：00左右会到家。吃过晚饭跟我一起去跑步，回来听听音乐或者看一部电影，23:00之前就躺在床上睡觉了。她把自己照顾得井井有条。或者，呃，怎么说呢，她似乎正在极力的向我证明我在她的人生中并没有扮演那么重要的角色。不是一般人们猜测的那种，因为有了新的喜欢的人，而对现任丈夫厌倦和不耐烦。不是的，这点我非常清楚。妻子还是爱我的，除我之外，她也没有别的男人（这纯粹只是我自信的推断，并没有确定的证据。但我姑且就那么相信着）。但我也明白，妻子在有意的减少我在婚姻中得到的快乐。她当然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以通过什么方式来不动声色的剥夺我的快乐。
浇完花，我在院子里闲坐到快10点。就进屋窝在客厅沙发里认真看东野圭吾的小说【恶意】。不同于一般的推理破案小说那样，发生一个案件，警方介入，抽丝剥茧的分析线索，让凶手一点一点地浮出水面，最后真相公之于众，读者哗然。【恶意】的故事却是从凶手落网开始，对犯罪事实什么的，也供认不讳。整部小说似乎一开始就准备要结束。而真正引人入胜的，却是对凶手杀人动机的调查。本是看似平淡无奇，事实再清楚不过的普通杀人案件，却在一波三折的动机调查中，让读者和小说中的警官一起，掉进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就在那里的陷阱，令人毛骨悚然。我和小鱼儿都喜欢东野圭吾。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特别喜欢的书啊，作家啊，电影啊，有时会有一种私心。】小鱼儿躺在浴池旁边的地上说道，【好多人都喜欢对别人介绍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我不愿意跟别人分享。希望这个作家，这个作品，一直被自己独享，默默地喜欢。这种想法是不是很自私很幼稚，对创作者也是不公平的啊。哈哈。】
我躺在小鱼儿旁边，望着上方的雾气，说道：【尽管知道这样不对，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把好东西藏起来，永远只被自己一个人喜欢。总觉得一分享给别人，它就不再专属于自己，就没那么特别了。】
【嗯。有一种什么东西被自己搞丢的空虚感。】
【或者，不能再安静的沉迷在那个世界的嘈杂感。会有人来问你对它的看法。然而你不得不说。】
【可是没办法啊，好的东西，我们也藏不住啊。总有一天，他们会被人看见的。可是总觉得人们后来的那份喜欢，没有我们最初的那份喜欢珍贵。创作者也会因为喜欢的人变多，而变成另外一个人。对吧？】
【好像有这么个说法。不过对于东野圭吾的喜欢，可没有变过。而且也过了不敢跟人分享的阶段。不过还是不太敢去讨论。总感觉的怎么讨论都怪怪的，心里面某个地方会不自觉的痛一下。】
【很奇怪，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我还以为是自己身体或者精神出了问题。】小鱼儿微笑地看着我。
【在跟你谈到这个问题之前，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太矫情呢。哈哈。】
两个人在潮湿的浴池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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