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吴言的故事
听完沈雪含悲带泪的坦言陈诉，董阳禁不住也是一番叹息，回想在这屈指可数的几年间，要好的同学离的离、分的分、亡的亡，每个人的经历全然不是在大学时所憧憬的那样绚丽和辉煌。作为年岁较长的师哥，只埋头忙于自己的事业和生计，对师弟师妹的关心和呵护近乎少的可怜。虽然两个单位相距不甚太远，与吴言也是经常对坐小酌、谈天论地，可对他的那些近似荒唐甚至放荡的个人经历，也只是提出过不着疼痒的责怪和批评，几乎没有与他面红耳赤地争执或辩论过。如果曾有过那么几回耐心的开导和严厉的驳斥，也许吴言不至于在心理畸变的斜路上滑落得那么远……。但是，历史不能假设。几年来，董阳一直为此自责不已……
应沈雪的要求，董阳将接下来讲述吴言与她分手后到绝望自杀前一个月这段时间的大致经历，并向沈雪真诚坦陈：“在我的叙述里不可能不提到你，愿你能体谅我的直率——你的绝情是导致吴言沮丧堕落的一个诱因，虽然我和他都负有各自的责任。这是客观的事实，希望你能坦然接受。”
“这些年我曾多次反思，当初自己的一些行为的确伤害了他，让他蒙受了作为男人最不能接受的羞辱。如今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借口不敢去面对？！”沈雪说道。
“那就好。”董阳低头思忖着，如烟的往事一幕幕展现在眼前——
在动力维修车间做技术员的吴言，所承担的工作仅仅是通用维修件的工艺编制。因刚进厂不久，实践经验欠缺，领导不会将一些重要的工作安排他去做，所以他没有工作压力。不安分的他，整天无所事事，混在工人中扎堆儿闲聊。不多长时间，奉行“以酒会友”为原则的吴言，竟然在厂内厂外结交了几个所谓朋友，经常吃喝在一起。工资本就不高，他又不晓得节省，这样难免手头拮据，不得已东挪西借。几次想伸手向沈雪要，可又张不开嘴，明知道会换来一顿揶揄和斥责。
自从与沈雪有了那层关系后，吴言觉得吃了一颗定心丸，根本不提和沈雪共同继续深造那回事儿。为他的不思进取和花销的不节制，沈雪多次劝说、警告，甚至勒令他将每月工资如数交由她保管，吴言这才有所收敛。
想想也是的，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老家的父母时不时催着结婚，可这笔不小的费用从哪里来呀？指望两人的工资？还有老家的那两亩薄田？吴言咧咧嘴，离沈雪的要求差远了。再者说，沈雪一再坚持晚个三年五载的再考虑结婚的事：“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还怕我飞了不成？！”
挠着头，想破脑瓜也没有个所以然。
一天，在郑州某纺织厂打临时工的一个高中同学前来叙旧，吴言乐不可支，毕竟几年没见面了。沈雪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南方风味的菜，陪着唠闲磕。
席间，吴言的同学从包中拿出一个锥样的东西让吴言看，见吴言反过来掉过去看不出个究竟，说道：“这是编织口罩带的芯子，还有其它附件我拿不出来。现在有好多小厂都想编口罩带，可他们没有这方面的技术和样件。这东西我看简单但做不来，你是学机械的，画图不成问题。如果有兴趣，你跟我去厂里一趟了解了解，把图纸画出来卖了，钱不就挣到手了……。”
吴言大喜过望，正瞌睡呢送来个枕头，这种好事不干才是傻瓜一个。
沈雪喜忧参半：“这不是偷窃人家的技术吗？会不会出事儿？”
“没事儿，两个地方距离这么远，谁认识谁呀？！”吴言嘴里说着，眼前仿佛飞舞着那大把大把的钞票。
当晚，吴言就跟他同学去了郑州。第二天是礼拜，省去了请假的麻烦。
……从郑州一回来，吴言就着手干了起来。凭着他扎实的功底，算呀画呀，忙的不亦乐乎。起初是晚上在单位偷摸着做，可白天屁事儿没有，若不利用实在可惜。
其实在白天做也没多大关系，本身就是技术员，画呀算呀的，谁知道是公干还是私活。吴言这样想着，也就放了心，在办公室画了起来。
同事还挺纳闷：“哎，小吴，咋好端端地变勤奋啦？”
“同学忙不过来，代他画几份图。”吴言搪塞道。
一天下班后，吴言还没顾上收拾收拾走人，车间的机修组长宋师傅走了进来：“忙活啥咧，小吴？”
“噢，给同学画份图纸。”吴言答道。
“让我看看。”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将要完稿的芯体图端详着“这是那个编织啥东西的心轴吧。”
“是织口罩带的。”他曾是吴言的见习指导师傅，吴言没打算继续瞒着，再说他是几十年的老机加，眼角一瞄就猜个八九不离十。
“有门路吗？”他问道。
“还……还没有。”吴言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
“这样吧，小吴，如果你相信你师傅，等这一套图纸出来就转让给我，咋样？你一百个放心，师傅我不会亏待你。”
哎哟，真他妈的邪性，出门就碰见财神。吴言想着，忙不迭答应下来。
一个月下来，几多的汗水，几多的忙碌，终于完稿了。吴言喜不自胜，晚上就抱着图纸去了宋师傅家。
“不错不错，不愧是大学生……”宋师傅边翻看边称赞，接着问道“你做样机试过没有？”
“还没有时间去做。一时半会儿也做不成，缺东少西的。”吴言小心翼翼地答道。
“这样吧，你不是还有底图嘛，先做个样机试试。这些图先放这儿，让我再看看……”
“这……这不合适吧，师傅？！那些底图没地儿放，让我给销毁了。”吴言留了个心眼。
“既然这样，你先拿走做样机，等我那厂房扩建好了再说吧。”他有些不快。
告别宋师傅回到宿舍，吴言闷闷不乐，心里直打鼓，这生意还真难做。
一直在等消息的沈雪埋怨道：“你也真是的，一没样机二没做试验，成不成还在两可，谁敢接这图纸呀？！”
“可他不是让把图纸留他那儿嘛……”
“你傻冒！这都看不出来，大街上复印店多得是，到时候恐怕你抱着一堆废纸哭都来不及！”
“我当时一激灵，也想到了这层，所以就坚持拿了回来。”吴言长叹“唉——缺这少那的，拿啥做样机哟？”
“别泄气，既然到这一步了，停下来也怪可惜的。坚持做吧，到时候试验成功了，即使他不要，可以找你郑州同学联系。还有，那个芯子和上下活动套不都可以派上用场嘛。”
“哎——呀，真是一句话提醒梦中人！这样一来，剩下的附件加工起来还真不成问题。”吴言如获重释，兴奋地抱着沈雪一阵乱啃“你真是我的好老婆！”
“少犯贫，谁是你老婆……”话未说完，身子已酥了半拉，就势依在了吴言怀里。毕竟正值青春年少、干chai烈火，经不住耳鬓厮磨，两人缠在一起……
个把月的功夫没白费，吴言和他的朋友真的就加工出一台小巧的机器，在加工过程中还作了减少下活动套磨损、延长底盘寿命的改进。可就在试验的时候出了问题，织出的带子疏密不匀，甚至还断线、乱线。
吴言疑惑不解，是转速比没计算正确？还是钩针采用的型号不对？他拍着脑袋直后悔自己的大意——按纺织厂的安装传动模式，是电机带动一根滚轴运转，滚轴再带动一组织带机。——哎呀，怎么不测一下织带机的转速和滚轴直径呢？还有，回想起来，那钩针确实比手头的大一点儿……。
吴言顾不上向单位请假，拔腿就跑往火车站。到郑州那家纺织厂一问，傻了脸，他同学半月前就不在这儿干了，现在在哪儿谁也不清楚。
不认识人，厂门不让进，更别提管理严格的车间了。那次还是趁同学值夜班、上线的女工少，才混了进去。这次可是真没辙啦……
懊丧着脸，吴言也没心思填肚子就坐火车赶回了单位。屁股还没坐稳，领导们就找他谈话。
书记说道：“小吴呀，你刚来时间不长，要有远大抱负才对。你干那些与工作无关的事儿，大家也清楚。主要是我们考虑到你还年轻，设计点儿东西也能提高自己的水平，又不损害工厂利益，所以就没有管过。可你不该一错再错，不请假就离岗呀！你说，你做的对不对？”
还没等吴言开口，一位刚调来、脾气火躁的年轻副主任接了过来：“本来对你抱希望挺大，可你都干些啥——喝酒、干私活、不务正业，这不，还旷工！怪不得现在连团员都不是……这次只给你按半天旷工算，扣发当月奖金……”
他们后面说的什么，吴言脑子乱哄哄的一句也没能听进去……末了，满脸通红的他抬起头，张张干裂的嘴唇，想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不就是没请假么，还上纲上线了不成。难道错一次就让你丧失希望啦，矫情！再说，我是不是团员与你有甚相干？！吴言藐了一眼那位副主任，到嘴边的认错话又咽了回去——去球吧，旷工也记了、奖金也扣了，认错还有啥用？！
下班了，吴言坐在办公桌前低着头生闷气。
宋师傅趁大家去考勤箱那儿取工作证，来问：“怎么样？你去郑州弄清了没有？”
吴言摇摇头，没吱声。
“我说吧，这事儿难成。亏的当时没有接你的图纸，要不……”
“宋师傅，以后这事儿就别再提了，好不好？！”吴言不耐烦地打断他。
什么世道，破鼓众人捶，破墙众人推，老子喝口凉水都他妈垫牙，倒霉事儿齐赶着来，哪一宗都叫大爷心里犯堵……他无声咒骂着，走出了厂门。
;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