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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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入学

  一九八二年的九月初。

    

    西安火车站。

    

    虽已进入秋季,但阳光依然火辣辣地烤灼着大地。

    

    走东奔西的人,熙熙攘攘。返家的归心似箭,离家的带走了丝丝牵挂。

    

    我拎着行李,随着人群走出了车站,抬眼望见广场旁××院校的新生专车,便走近前去,在接站老师和学生的热情问候声中上了车。

    

    从牧野大地求学来到三秦平原,虽路途遥远、疲惫不堪,但仍掩盖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和好奇,睁大眼睛向四处张望着。一个农村学生,带着家人的殷切期盼和少年绮丽的梦想,第一次走进大城市,兴奋、不安、惊奇、淡淡的离乡之苦、失去依靠的忧愁……百感交集,无与言表。

    

    一列客车到站了,出站口又是一片混乱。接人的、招呼住旅社的、拉人力车的、喊人洗脸喝茶的,一窝蜂拥挤在出站口,嘈杂的吆喝声此起彼落。这时,从人缝中挤出一老一少,肩扛背驮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边走边向停靠汽车的方向寻找着,稍一迟疑,便向我们快步走来。

    

    少年跟我年龄相仿,十七、八岁,黝黑的脸庞略显倦怠,瘦削的身材有一米七零左右,一双怯生生的眼睛不安地向四处打量着。

    

    来到车前,少年的父亲放下手中的包袱,从裹了几层的布包中小心地拿出《新生入学通知书》,递给接站的老师。老师一边道辛苦,一边招呼着往车上放行李。

    

    见少年很吃力地归拢着,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帮他整理停当。少年仰起满是汗水的脸,向我充满感激地望了一眼,眼神诚恳、憨厚。也许就这一相视,注定了我和他将结下兄弟般难以割舍的深情厚意。

    

    载满新生的车开了。我和他不约而同地趴在车窗上,贪婪地向外望着。

    

    宽阔的柏油路上,车辆穿梭,行人如织;路旁国槐树林荫郁葱,商店林立,楼房鳞次栉比……,比我想象中的城市模样更加优美。

    

    公共汽车怎么有两根辫子挂在拇指粗的铁丝上,在来回奔跑,辫子上端还不时迸出耀眼的火花?十字路口当中那个有拱型门洞的方房子是啥……?太多的问号占据着我的好奇心。后来才陆续知道那是无轨电车,那是钟楼……。

    

    一进入××学院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鲜艳的彩旗、热情洋溢的标语、欢迎的人群……,校园里象农村赶集过年或唱大戏一样热闹。就在此时,我却有一种想哭、想渲泄的感觉,泪水悄无声地模糊了视线。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我起早贪黑、苦读寒窗的艰辛,父母亲长年累月无休止的耕作,虽苦虽难,毕竟换来了一个农村孩子来之不易的大学梦。我暗下决心,要把握好这个机会,珍惜这段时光。

    

    在人头攒动的新生报到处,我见到了那位少年。见他在注册簿上填着:吴言,男,64年8月生,原籍河南×县……。我兴奋地一把抓着他的胳膊说:“你也是河南来的?咱俩是老乡呀!”

    

    吴言惊讶地转过身来,见是我,便无声地笑了。

    

    我赶紧自我介绍:“我叫董阳,×县人。分在机械系15班,你呢?”

    

    吴言的父亲接过话,欣慰地说:“也在15班。真好、真好,以后都有个照应了!”

    

    办完入学手续,我们在老师的指引下,来到了学生住处。很巧的是,我和吴言又在同一宿舍。

    

    ……

    

    入夜,喧闹一天的校园渐渐静了下来。也许是长途奔波的缘故,吴言和他父亲挤在单人床上相继进入了梦乡。而思乡的愁绪撕扯着我的心,使我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

    

    夜深了。远处不时传来火车高亢的汽笛声,显得这异乡的夜晚更加孤寂和空旷。

    

    第二天,吴言的父亲领着我和吴言上街购置了一些日用品,并再三叮嘱我俩不要想家,要互相照顾、用心念书等等,接着又说家中农活忙,得赶紧回去。

    

    看着吴言依依不舍的样子,他父亲也是心中不忍,又对我说道:“你跟吴言一般大,看得出来你很有主见,要不一个人敢坐火车跑这么远来?有你跟他在一块儿,我和他妈在家放心得下。”

    

    我连忙说:“大叔,您放心回家吧。我会把他当做亲兄弟待的!”

    

    吴言和我要送到火车站,他父亲执意不肯,怕我们初来乍到,迷了路返不回来。

    

    望着父亲渐渐远去、弓驼的背影,吴言默默地背过了脸。我知道他在落泪,却又无法安慰他,因为我也泪流满面,想家的念头也同样在咬噬着我稚嫩的心。

    

    毕竟我们才刚满十八岁呀!

    

    新的学生生活开始了。

    

    第一周是劳动锻炼,安排我们班坐车去城墙下除杂草。

    

    几丈宽的护城河内,清澈的河水静静地淌着,水面上不时漂起几朵鱼花,凭添片片生机。走近高大雄伟的古城墙,看到的则是斑落剥离,布满青苔,隐隐的还有许多孔洞和凹坑,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历史的沉重与沧桑和千百年来它所经历的苦难与辉煌……

    

    休息时,人群中少了吴言的影子。我四处寻找着,终于在一棵树下找到了他。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抱膝,望着城墙发呆。

    

    我走近坐在他身边,问道:“你在想什么呀?”

    

    “在这里静下心来,望着眼前的一切,好象能进入到那段历史里面去。唐太宗时期的鼎盛、丝绸之路、武则天泰山封禅、李白斗酒诗百篇的豪放、杜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义愿、白居易《长恨歌》中杨玉环与李隆基缠mian幽怨的爱情……。这里的每一块青砖虽然没有生命,但它们始终默默注视着、铭记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我所说的这些,只不过是随感而发。其实,我一直在想,在人类的历史长河里,一个人就象点滴水珠般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怎样才能理顺一切,把自己的路走好呢?我实在怀疑自己的能力。

    

    “我是过继给现在的父母的,他们膝下无儿无女。那天你也见到了,我父亲都六十多岁了,仍成天在田间辛勤地劳作。这些天,我梦中总是出现脸向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亲。他们平时象对待亲生儿子一样疼我、宠我,对我抱有太多的期盼。我在想,离开了他们的呵护,会不会变得寸步难行了?只担心将来没有出息,辜负了他们的养育之恩……

    

    “可能我现在考虑得太多,但有些事不由不去想呀!”

    

    听完吴言的一番独白,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几天来的交往,我一直认为他性格内向,不轻易与人交谈,没想到他内心有着这样的忧虑。一方面想把握自己、把握现在,一方面又太小视自我,矛盾重重,心理负担过重,从而陷入矛盾的旋涡中不能自拔。不过,能打开他的话匣子,今后与他真诚地交流思想,使之能走出孤僻和自我封闭,才是我的初衷。

    

    劳动锻炼、入学教育结束后,开始正式上课了,学习紧张而有序。虽然象在中学那样一天四大节课、也有早晚自习,但毕竟没有了以前夜以继日为高考而不顾一切的沉重压力。我和吴言同吃同行,学习上相互鼓励,成为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校园里多彩的生活改变着我们,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忘却了想家的痛楚,吴言也变得情绪开朗起来。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第四节课是卫生大扫除时间。我们负责室内卫生的同学刚将教室清扫完,班长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大家:“晚上放电影——《少林寺》。”

    

    “哇——!”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兴奋极了。

    

    我和吴言相继整理好各自的东西后,一同走出教室,坐在教学楼前的花池旁聊天。

    

    花池内一盆盆绽放的ju花,散发着浓郁的幽香。吴言不时耸着鼻子,悠闲地嗅着,听我讲因高考在即老师不让去看电影《少林寺》,而在教室里急得百爪挠心、坐立不安的往事。

    

    他听后轻叹一声,幽幽地说道:“来报到的头天晚上,公社礼堂里就放映这部电影。当时正跟家人收拾行李,不知是忙还是别的,反正没有心思去看。”

    

    我惟恐又触及他想家的痛处,就转移话题说:“我昨天借了本科幻小说,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位外国作家写的。里面有幻想人类可以超越时空限制,随意到达任何世纪的故事;也有人类将来会变矮、长白毛、生活在地下;还有隐身、异类移植等幻想,挺有意思的。走,回去让你也看看。”

    

    一边走一边给他讲书中的大致。刚到宿舍楼下,只听“砰——”的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只足球从二楼楼道的窗户里飞了出来,正好砸在吴言头上。

    

    我俩惊魂未定,就从楼上急匆匆跑下一人——原来是同班的贵州同学周一朋。他拣起足球刚要转身走,我拦住了他。

    

    他满不在乎道:“是老子不小心……”

    

    “不许你在我面前老子长老子短的!”吴言满脸愠怒,目光直视着他。

    

    不知是觉得理亏,还是被吴言的激愤震慑住了,周一朋嗫嚅地解释道:“贵州粗话,说惯了……”

    

    这时,从楼上走下一位老师,对着我们厉声发问:“是谁把窗户玻璃弄碎了?”

    

    周一朋赶紧将足球藏在身后。

    

    我见状忙扯谎说我们刚走到这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老师将信将疑地走了。周一朋向我俩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说道:“哥们儿够意思。晚上看电影,老……我请客磕瓜子。”

    

    俗话说,不打不成交。就这样一来二去,周一朋竟成了与我俩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性格直爽、不拘小节、为人古道热肠。虽跟吴言性格相去甚远,但他俩却要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难道朋友之间有性格互补这一说法?

    

    在我的感觉里,第一学期的时间过得出奇地缓慢。寒假过后,日子却又象穿梭一样。每月九元的助学金加上家中寄来的零用钱,勉强可以满足我们正在成长发育的身体需要。繁重的学习任务倒没给我们增加太多的负担,毕竟在中学时期都打下了相当扎实的基础,对目前课程的掌握当然不在话下。

    

    中学时期因经常补课而被占用的星期天,在这里我们充分享受到了。春暖花开季节,吴言、我、周一朋,还有同学李东、顾非等时常结伴相游。我们走出象牙塔,将身心融入大自然广阔的怀抱,饱览着三秦胜地的自然、人文景观,开拓了视野,增长了知识。游人如潮的兴庆湖畔,风景秀丽的郦山脚下,雄伟耸立的大雁塔上,书法艺术荟萃的碑林,道教胜地楼观台……,处处留下我们青春的足迹。迎着游人羡许的目光,我们无忧无虑地歌唱,畅快淋漓地欢笑,仿佛这绚丽多彩的世界归我们所有。

    

    吴言变了,不再忧郁、孤僻,欢声笑语多了起来。有段时间还煞有其事地和周一朋学练起武打来,还和李东参加了学生会开办的音乐培训班。

    

    真为他的变化而高兴。

    

    转眼到了八四年的春天。

    

    当我沉浸在福尔摩斯办案传奇中,佩服他的渊博学识和高超的判断力时,竟然没能发现吴言的一些细微变化。他开始注重自己的外表和穿着,脸上整天挂着神秘的微笑。往日里跟我无话不谈的他,现在却吞吞吐吐,象是在遮掩着什么。

    

    我很是诧异,就和周一朋连哄带蒙,再三盘问,他才讲出了实情。

    

    ——吴言恋爱了。

    

    我吃了一惊。学生守则明文规定学生不准恋爱,其后果吴言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为什么置规定于不顾,依然触犯?而他现在又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难道爱情竟有这么大的魔力?

    

    我急于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咱们都是好朋友,这事儿不可能一直瞒着。我都坦白吧,不过,你俩可别嫉妒哟!”吴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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