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61无名
城市的街头吵杂繁华,主干道堵车千里,男人看不惯,啐一口,有钱的垃圾。
赶到公园的时候,一个清瘦男子立在长椅边,男人止不住笑意,招呼他的名字。
男子闻声回头,扬扬头算是示意。“怎么才来,于谦,我等半天了。”
被唤做于谦的男人一把搂过他肩头,“我看看,你小子终于又生龙活虎啦!我就说过,你小子福大命大,死不掉的。”
男子摇摇头,给他肩膀一拳,“是不是想我夸你呢!直说嘛!”
于谦表情夸张地勒住他脖子,“说什么呢,又欠揍了吧!”
男子因无法正常喘息,一张脸憋得通红,却仍笑个不停。
两人又胡闹了好一会才肯乖乖坐在长椅上。
“哎,你去哪了,为什么来晚了。”
“去拿生活费。”
男子垂首低颜,略带愧疚地说:“你说,咱两这样做以后会不会下地狱。”
于谦揉乱他短发,“想什么呢!要下地狱也是我下,跟你无关。”
“才不是!”男子显然有些激动,“如果不是为了我的病,你才不会----”
“最主要是现在你的病好了,行了吗?”于谦盯着他眼中的不安,抓紧他肩膀,“我只要这一个结果,就够了。”
男子收回目光,靠向长椅,叹口气,“那个女人她特无辜。”
“是不是无辜,跟咱们都无关。半年一到,就各走各的路。”于谦突然来了精神,“对了,小凯,你不是喜欢画画吗,等我们拿到最后一笔钱,咱们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北京、上海,杭州、大理,还是你想出国?”
“你这地选的,可够跳跃的。”小凯拢拢额发,阳光刺进眼中,一闭眼,一个个金色的小光圈晃在脑中。“要不,咱跑吧,我特不想做到最后。”
“你找死啊,你以为那人是好骗的。你想看我被人剁成一块一块的吗?有钱人狠着呢,别较劲,这事你不用出面。好好在家养你的病。”于谦将他拉在怀里,按着他头放在自己肩膀上。
换做以前,他一定会挣扎,这会儿,他却觉得有些累,可能是刚手术过的原因,他静静靠在于谦怀里,享受被阳光和他身上的烟草味包围的温暖。
“她挺美的。”小凯伸出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有一天,你还给我找一个那样的嫂子。”光从指缝间溜过,“你儿子,要叫我干爹。”他微微闭上眼,他的世界太阴暗,容不得一点纯净的阳光。
“嗯。”于谦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你最好也要个儿子。你说两个小家伙会不会像咱们这样好。”
小凯咧开嘴笑,鼻头有些酸,“谁跟你好啊,咱也就孤儿院打大的两宿敌,我得跟我儿子讲,千万别招惹你家那野孩子,跟他爸一德行,不是什么好人!”
“找死啊!”
阳光洒遍额顶的黑发,一道道火红的印记,于谦转过头,垂下。
吻,留在晒暖的发上。
就这样,也好。
一辈子的照顾,一辈子的朋友,什么也不说,挺好。
这样,就能永远留住了吧!
永远,不分开。
偶尔出来散散心真的挺不错。
登上山顶的一瞬间,龚维叶忘记了压在心中沉到快将人拖到地狱的大石。有一种豁然开朗,舒通筋骨。看阳光从上到下把他照个通透,不留一点阴影可以让人郁闷。
远处群山层叠相连,奇峰耸立。裹上苍绿青翠的外衣,云盖其上,气势磅礴。
瞩目四望,绵延不绝。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撞进心灵的感触,让他深深领会了一件事。
没有踏上三万步的忧愁。
登高点,俯瞰万物,皆渺小。散尽千愁,他只记住一句话----龚维叶爱方琰,龚维叶很爱方琰,龚维叶非常非常爱方琰。
那一刻他明白,他只需要考虑这一件事就行了。
放下不该再去思考的东西,人生,也许就在一个瞬间,泯灭。
他还能有多久的时间去爱方琰,去和他在一起。
所以,抓紧他,不管他是不是还在恨着,还在痛着,都要不顾一切地抓紧他。
多留一秒相爱的时间。
出差回来,下了车已是夜间十点。小王直接回了宿舍,他却一点累的感觉也没有,只想看一看那个人的窗口。
也许,上天会怜悯地赐于他一个影子。
没有坐出租车,他走了一个小时来到常坐的地方。他对着冰冷的墙壁说上一句,“好久不见,老朋友。”
他靠坐在地上,柔和的灯光从窗口透出。
就是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他希冀了一年多的时间。
如果他有一架梯子,是不是就可以像罗密欧一样,爬上茱丽叶的窗口。敲敲窗,“美丽的人儿,我的爱人,爱情怂恿我探听出这一个地方;他替我出主意,我不会操舟驾舵,可是倘使你在遥远遥远的海滨,我也会冒着风波寻访你这颗珍宝。”
哈哈……连他也要轻笑自己的无聊。
一抬头----
大开的窗子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挺拔屹立,他隐隐从那一片漆黑中看到些微光亮在闪烁。
方琰!是方琰!
他情不自禁地扶着墙站起身,向前一步。
虽然看不清,但他知道那个人就是方琰,他看到他了。
他也和自己一样,深深凝视,他也和自己一样,无法割舍。
是这样的,方琰,还有爱吧,方琰,我们还能,再走到一起。
整整十分钟,感觉不到隔开的距离,感觉不到穿插的凉风,他将那黑影深深深深刻进瞳中。于此同时,路灯下的自己也被男人刻进眸中。
目光的纠缠,心灵的悸动。
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方琰,我爱你。
龚维叶,我不想再爱你。
方琰,对不起,我爱你。
龚维叶,我无法原谅,我不想,不想,不想,不想,再爱你。
方琰,我爱你。
龚维叶,我……
方琰转过目光,真是悲哀,他甚至连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也说不出。
再次见到他的欣喜和冲动,令他差点就奔下楼去。
原来他还没有放弃,想到这一点,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笑了。
原来自己也放弃不了,意识到这一点,他彻底绝望了。
要伤到多重,才能学会忘记。
他从不知,那个看上去傻呼呼一脸无害笑容的男人,可以做到那么狠。即使活生生把心掏出来递给他,他也不屑一顿。即使跪下来不管怎么求,他也无动于衷。
即使这样,即使这样,方琰,你还要去爱他吗?还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一定要让他把你再禁不起半点创伤的心蚀穿、撕碎吗?
像个笨蛋一样,每天每天望着窗外,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方琰,你有几颗心,能供一个人消遣。消遣完了,不满意,再来一个退货吗?可是,已经不是原模原样的,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心如止水。怎么办?
傻过一回、疯过一回、伤过一回就够了吧!如果连续两次被同一个人耍,那就真的是自己的问题了。
真的,还想再从地狱里走一回吗?
方琰撑起瘫倒在地上的身子,倔强地站直,目空一切,闭上窗户,拉过窗帘。
对一个向你说过“从没爱过你”“到死的那一天,也绝不会爱上你”“只要我活着,你、休、想!”这些话的人抱有期待,他只想对自己说两个字----找死!
哈哈哈哈……
他不甘心地放声狂笑,他笑倒在柔软的被面上。
断了吧,断了吧,方琰,你还想什么,还想那个男人会每天每天在你耳边说一句“我爱你”,还想那个男人能辗转在你身下羞涩呻吟,还想那个男人再悄无声息的失踪,还想那个男人决绝地斩断你所有希望。
两年了,两年不够就用五年、十年、三十年、五十年,总有一天会忘了他。
龚维叶,你送给我的痛,我全部还给你。
不,我会加倍还给你,撕心裂肺算什么,痛不欲生算什么,走到那一天,我会让你明白两年前的你,真是蠢到家了。
一如我当初,蠢到连你也不认清了。
宁子凡晕倒在办公大楼里。
同事慌慌张张地把她扶到休息室,关切地询问,“子凡,你怎么了?”
宁子凡抓着扶手坐起来,揉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没什么,没事,就是太累了。”
“你该不会是有宝宝了吧!”
“宝宝?”她倒是没想过这个可能,而且,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适合有宝宝。
“对啊,有宝宝的人就会感觉特别累,身子沉嘛!你是不是每天都很乏,很想睡觉呢!对了,你有没有想吃酸的,有没有呕吐现象呢?”
累和乏她都有,但只有她知道这是因为她成夜成夜的无法安睡,不敢睡熟,她怕一睡熟,那些太过真实的梦境又来混淆她的大脑。可怕的刺激,她实在不敢去回想。
但也许,是不是真的因为有了宝宝才有这一系列反常的现象。
还是找一天去检查检查吧!
家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了她异常恐惧的地方。
这似乎很反常,但她就是打从心底不想回到这里。三室一厅的房子,明亮简洁的装潢,却处处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踌蹰着打开门,宁子凡闪身进屋。
进了卧室脱下外套,找出换洗衣物,刚一踏出卧室门,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啊----”宁子凡惊恐地尖叫出声。
其中一个男人上前一把捂住她口鼻,将她揽入怀中,瞪圆凸眼,沉声说道,“给我闭嘴,贱货,再叫一声,我就割断你喉咙。”一把明晃晃的刀呈现她眼前。
宁子凡的双手扒着男人捂住她口鼻的大掌,脸色苍白,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一双眼极度恐惧地四处张望。
有五个男人,像一群要将她生吞活剥的魔鬼,她不敢抬头去看,她只想躲在自己用身体构筑的堡垒里。无法言喻的恐惧蚀占满她的心脏,她咬紧下唇。
捂住她嘴巴的男人贴近她的脸庞,声音沙哑得令人心惊。“乖,宝贝,我们不想伤害你。乖乖的,把钱和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
宁子凡颤抖着身子,急点头。
另几个男人已经开始翻箱倒柜,她的皮包被抓走,里面仅余的现金被抢夺一空。
“就这么点?”男人很不满意,皱着眉嗓门也提高了。
宁子凡偷望一眼她脸上的疤,胆战心惊地说:“还有,还有……”她哆嗦着移步到化妆台前,拿出钥匙打开小柜,一把将抽屉拉出来。“这里……这里有钱和一些我的首饰……你们……都拿去吧……都拿去……”
走上前的一个男人将首饰搜刮干净,骂骂咧咧地嚷道,“妈的,这一趟白忙活,找了个穷鬼。”
宁子凡抱着膀子缩在角落,她只希望这群人能赶快离开,她的头很痛,神经很脆弱,禁不起再一点点打击。
“算了,走吧!”刀疤男一挥手,其余几人鱼贯而出。宁子凡偷偷观察他们的离开,走在最后的一个男人却突然转过头。不怀好意地朝她一笑。
“既然来都来了,哼哼……”男人撇撇嘴,一步步朝她靠近。“也别白费我们一番功夫啊!哥几个,今儿开开荤怎么样。”
宁子凡终于意识到她有多危险,睁大惊恐的双眼,退到无处之地,嘴里不停尖叫着,一手抓到个东西就朝男人扔过去。
烟灰缸砸到男人额角,激起了男人的愤怒,他一把上前抓住她,一个巴掌将她扇到了床上。
宁子凡不住的大叫,躲闪,眼看着男人除去了外套扑上来。
撕开她的外衣,那双肮脏的粗手朝她袭来。
她惶恐地看见其余几人猥琐肮脏的笑,以及眼中急欲的期待。更有甚者,已有人开始脱起了衣服,低叫着,“快点,快点,下一个轮到我了。”
“不……不……不……”
有什么断在脑中,绷的一声,响亮清脆。
“不----”她尖叫着从床上坐起。一个男人刚想靠近,她紧张地挥舞起双手,“滚开,滚开,滚……”
“子凡,是我,子凡。”
“不……走开……都走开……你们这些畜生……不……”她紧闭着双眼,手脚并用,胡乱朝着空中拍打。
“子凡!”
几分钟后,宁子凡累倒在床边。
“子凡,子凡,你好点吗?”看她不再挣扎,只是紧抓床头,急促地喘着气,沐豫谦才敢稍稍靠近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吓成这样。”
“子凡,子凡,你说话啊!”
“子凡,你是不是又做恶梦了。乖,告诉我,你都梦见了什么,告诉我就好了。”
“子凡,子凡……”
是谁?是谁在跟她不停地讲话。这声音,很熟悉,很熟悉。
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叫过她。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她以为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原来----
多久以前呢?这么温柔的语调,情人般的呢喃,一股香气伴着甜蜜闯进从未开垦的心中,一遍,一遍,轻唤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对,对,那是她的名字,宁子凡----
她抬起头,豫谦,豫谦,是豫谦,她禁不住热泪直涌,伸出颤抖的手,语不成调。“豫谦……豫……豫谦……救……救我……救我……豫谦。”
沐豫谦赶忙上前,一把搂住她战栗不止的身子,“没事,没事,子凡,子凡,不过是一场梦,一场梦而已。你又做了一场梦,已经没事了。”
宁子凡推开他,“不,不,那不是梦,那绝对不是梦。豫谦,有人,有人闯进我们家,他们,他们手里拿着刀,他们抢钱,他们还要----”
“子凡,那是梦。”
“不是的,绝不是,我记得清清楚楚,他们有五个人,我记得他们每个人的样子,豫谦,是真的。”
“子凡,没有什么人,我一进门,你就好好躺在床上睡觉,根本没有什么人啊!是你的梦而已。”
“不----”宁子凡跳下床,“你不信,我找给你看。”她跑到梳妆台前,一拉抽屉----锁上的?
她皱皱眉,绝不相信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她打开包拿出钥匙,打开抽屉一看,摆放整齐的纸币和存折,甚至连折痕都没有。
她摇摇头,打开首饰盒,戒指、项链、耳环,一样不缺。
她迷惑了,抚住额头,不肯相信这一切。“不,不会的,怎么会,不可能,我明明……”
“子凡,”沐豫谦上前强硬地抱住她,“不许你再胡思乱想。什么也没发生。你实在是太累了,请假吧,在家好好休息休息。我不许你再上班了。你这样太危险了。”
靠在男人怀里,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她觉得那些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到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可是,整洁、干净的屋子再加上自己的身体也的确没有被侵犯过的感觉。她,已经糊涂了。
“豫谦,豫谦,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场场恶梦,一次次惊醒,她真的快走到崩溃边缘。
长久的失眠,无法休息的大脑,难道她真的,离疯狂,不远了。
林舞遥约了小姐妹和成浩,拉上方琰,四人在菲亚丽餐厅见面。
成浩和方琰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也是一种因缘际会,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后来的留学,他们像被系紧了命运一样,一直形影不离。
林舞遥曾戏谑地说道,“听说过你们的历史,就让人很怀疑,你们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成浩一口水喷出来,“我跟他?myGod,你难道以为我会跟一只骄傲的企鹅去搞Gay?就算要搞,我也不能找他啊,自我虐待啊!我疯了不成!”
成浩很开朗,也很有绅士风度,且不管他是否对林舞遥介绍的小姐妹有感觉,但是该有的礼数他一一做尽。
待两个女孩去了洗手间,成浩满脸堆笑的面具才稍稍放下来,瞪着方琰的眼睛不很友善。“喂,你也对舞遥好一点。”
“我对她不好吗?”没有抬头,方琰沉着切着面前的牛排。
“噢,不理不睬叫好啊?那真谢谢您大爷啊,几十年了对我那是好得没话说了。是不是人人都要供您做神了。不知道你这冷面阎王的外号怎么得来的吗,没一点自觉的家伙。”
“……”
成浩叹口气,靠向椅背,“你要是还放不下,就给我去找那个人得了!”
方琰抬起头,淡漠的表情,犀利的眼神。
“他不是还没结婚吗?你不用这样瞪我,我知道我多事,可谁让我跟你做了二十几年的朋友。当然会关注那个人。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可是……我不想再看到你成天阴阳着脸。如果有机会,就去把握住吧!也许会伤害到舞遥,但现在的伤害总比一辈子的伤害要好。我会帮你跟她说清楚。”
“尹成浩!”
“什么?”
“你是不是对舞遥有意思。”句号,肯定句。
“什么???”
“如果不是,就不要多管闲事。”
“你、你……”尹成浩丢下叉子,“我真是吃饱了撑的,管你的闲事。你这样折腾自己,早晚有一天后悔。”
饭后,四人相约去了隶属于方氏企业旗下的游乐园。
满山满眼的人群,川流不息;五颜六色、缤纷绚丽的娱乐设施,遍布每个角落;悬挂在上空的汽球、丝带翩翩起舞,挤满每一寸空气的尖叫和快乐,太过熟悉的感觉让方琰禁不住皱起眉头。
尹成浩建议分开去玩,拉了舞遥的小姐妹,一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中,有心给他们两人制造增进感情的机会。
林舞遥挽着他的胳膊,“方琰,我们去玩什么呢!”
方琰语气平淡,“随便,我不感兴趣。”
林舞遥略感失望,轻轻一叹气,强打精神,随着他的脚步,并肩前行。
广场上响起了一首老歌,陌生的面孔,同一种快乐。不管走到哪,耳边、眼前永远是不变的欢声笑语。每个人都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在这里,他们统统能找到。
只有他,他----
一个孩子没攥紧线,丢失了他的卡通汽球,大嚷着“妈妈、妈妈,汽球……”
方琰偏过头,大大的皮卡丘摆动它胖嘟嘟的身子飞上天,视线下移,一张挂满愁容的面孔正深情款款望着他。
关上房门才知道心不忍
一个转身脚步挣扎万分
你用眼神送我一程
送不回往事前尘
我不求证我相信你一生
是假是真只要你亲口一声
我一定信任
比任何人更甚
别人都说
我们迟早会分开
我还一心一意的找你回来
别人都说
你的心早已不在
原来未来
你已经有了安排
方琰闭不上眼,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为何会像长在那人身上一样,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收不回来。不想再看到他,不想再想念他,不想那个人再有机会来伤他一次,不想,不想,不想……太多的不想,也只是自欺欺人的不能想。
如果心能劝得回来,也不会被伤到那么重,那么重……
林舞遥见他停住脚步,疑惑地转过头来,“方琰,方琰……”
他听若未闻,仍是怔怔地站在原地望向前方。
随着他的目光,林舞遥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不消几秒钟,她便想起了眼前那人。
是他!
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显消瘦,凹陷的双眼渐渐失去光芒,却执着地追寻她身边那个有如太阳一般耀眼的男人。
她有种错觉,惺惺相吸的两人,再差一步就可以走到一起。
她苦笑着低下头,自己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直到今天,她还是没有机会走进那人心里。曾经的希望,也在那个男人出现以后,完全地破灭了。
方琰,她从一开始便深知不能爱,不能碰,一度以为自己绝不会爱上的人,却在不知不觉的接触间扎根在她心底深处。怎能放?
手间传来热度,熟悉的碰触,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方琰仍是目视着前方,却拉起了她的手,迈出坚定的步子向前走。
音乐总是神奇的事物,一种轻轻的旋律,却能深深拨动人的心弦,久难忘怀。
王子牵起了公主的手,向他走来,一个早已被自我放逐如乞丐的人,还有什么指望再得青睐。
傻傻的幻想,傻傻的做梦,梦里他仍在自己身边,一遍遍叫他“维叶,维叶……”,那声音甜蜜得让他一次次从浸湿的枕头中醒来。
尖叫声,是云霄飞车上的人们在忘我的欢乐;不知何时起,这一切吵杂的笑语,竟渐渐消失,他如同进入了另类空间一般,这个空间安静地仅能听见他和他的心跳,这个空间里只有方琰和龚维叶。
他想如果自己再有力气一点,他好想夺过王子的手,像童话故事里演的一样,奔跑,欢呼,去寻找曾经丢失掉的美好。
空虚、孤独的两年,可以再补回来吗?
哪怕厚颜无耻也好,哪怕自私卑鄙也好,这一次,谁也不能让他放手。
方琰,方琰,方琰……
他的眼眶不争气地聚积起水气,他急忙眨眨眼睛,让泪水快点滚落,他怕那些液体堆积成的屏障会让他看不清那人的面貌。
毕竟这样真切地看到他的机会,太少,太少了。
别人都说
我们迟早会分开
我还一心一意的找你回来
别人都说
你的心早已不在
原来未来
你已经有了安排
定格的视线,既然改变不了,那就让身体前行,离开他。
走过他身边,淡淡的药味可怜地钻进他鼻尖,想忘也忘不掉的熟悉,奢望一生的味道。
擦肩而过,今生无望。
只是现在我受更多伤害
犹豫着应该重来
还是让你离开
林舞遥不忍地回过头,龚维叶像慢了半拍似的,等到察觉方琰真的离开以后,急急地转过头,追随他们的脚步。
偌大的广场,人头攒动。方琰有几次加快了脚步,却在隔不了两三分钟后放缓,他的目光落不到实处,眼珠子不停转动。那种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去望的心态全落在林舞遥眼里。
她握紧他的手,“方琰……”
方琰默不作声再次加快脚步。
前方有奈何桥,前方有孟婆茶,都可以让他彻底忘了他。
如果,心,不是走向相反的方向……
龚维叶加紧脚步跟上去,相隔数米,咫尺天涯。
宽阔的肩,结实的背,修长的身形,这一切他都真实的拥有过,如今却只能远远相望。
他停不下脚步,方琰,方琰就在眼前,那个曾经在他生命驻足很短时间,却停留在他心底最久最久的人。
“方琰……方琰……”他小声低唤着这个名字,每一步,每一句。
两种执着,他们在各自的世界越走越远。
走到双脚发痛,林舞遥偏过头看向不肯停歇的方琰。
如果他坚持要走下去,她会一直陪着他,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哪怕明知这是一条不归路。
她其实不想他停下来,甚至会害怕他停下来。如果停下来,停下来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会回头。即使不回头,也迟早被那人追上来,那么方琰……应该属于她的方琰是不是就会……
绕着游乐场转了一圈,直到尹成浩叫住了他们,方琰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他好象一个失败者,只知道躲避,不敢见他,不能见他,却控制不住地想他。
滑稽地像个小丑,白痴一样,矛盾挣扎的心情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
“你们要去哪?我和小星正打算去找你们呢!”尹成浩兴致勃勃地开口,旁边的女孩也一起附和,“是啊,舞遥,你和方琰也一起玩嘛,真的很有意思,我都快吓死了,哈哈……”
“不了,”林舞遥摇摇头,一脸疲惫,微喘,“你们去玩吧!我陪方琰走走就好了。”
“舞遥,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累啊?你们刚才玩什么了。”
“没什么。”
尹成浩还想继续发问,眼光一瞥,后方走动的人群中有一个较为熟悉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定睛望去,心中怒火一点点蹿升,回过头来才注意到方琰一脸伤感地别过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力扔下手中喝了一半的饮料,尹成浩迈步气势汹汹地走向龚维叶。
停在他面前时,尹成浩很有礼貌地发问,“请问,你是龚维叶吗?”
龚维叶怔怔地点点头,下一秒,就有拳头挥上来,脸颊一痛,他被打得后退了好几步。
“啊!”小星尖叫起来,方琰和林舞遥同时转过头。
尹成浩转转手腕,凶神恶煞地盯着龚维叶那张黑瘦的脸。
“你……”他抚住伤处,诧异地注视眼前那张气愤无比的脸,质问的话哽在喉间。
“成浩!”林舞遥大喊一声,“你在干什么!”
尹成浩露出恶质的笑,上前揪住龚维叶衣领,一拳捶向他腹部。
在他弯身倒地时,膝盖顶上他下巴,用力一磕,男人最后只能痛哼一声,仰倒在地上。
鲜血顺着他鼻子、嘴角流出来,他颤颤巍巍地捂住嘴巴,轻咳几声。手掌扶着地面,想要撑起颤抖的身子。
“啊……”几声尖叫,路人纷纷站远,围成一片,观看热闹。
“尹成浩!你疯了吗?”林舞遥拉开尹成浩的身子,挡在龚维叶面前。
“舞遥,这事你别管!”指着倒下的男人,尹成浩怒不可遏,“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家伙。他欠揍,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成浩!”
“干什么干什么!”几名保安闻讯赶来,林舞遥吩咐他们驱散人群,折腾了好一阵,才回过头来质问尹成浩。
“你懂什么!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他欠方琰,欠方伯父,方伯母的,我今天不过是代替他们教训一下他。舞遥,你走开!”
“成浩!他欠方家的,用不着你来出气。”林舞遥不能认同地反驳。
“你说用不着?哼!”尹成浩深吸一口气,背朝方琰,喊道,“方琰!我这样做,你不会反对吧!”
方琰身子微微一震,看一眼倒在地上仍用乞怜的目光望着他的龚维叶,心下一咬牙,别过脸去。
“方琰!”林舞遥不可置信地唤他。
“你让开!”尹成浩一把推开她,抬脚踩上龚维叶的小腿,“你以为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就会招人同情了吗?呸!你他妈就是死一万次也弥补不了你对别人造成的伤害。你还有什么脸再出现!”话落,抬脚踢向他羸弱的身子。
“唔……”龚维叶忍住声,蜷缩在地。背上传来阵阵疼痛,他闭紧眼逼自己再忍忍,再忍忍就好。
尹成浩看不惯他的孬种,越发下狠劲踢他,“怎么?现在没人要了,你的小情人看不上你,把你甩了,跟别人结婚去。你倒又惦记起方家的财产了,是吗?哼,给我照照镜子去,看看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还以为你能耍得出什么花招来。我警告你姓龚的,再敢来一次,我打断你的腿。不信你就试一试。方琰下不了手,我替他来。就是要让你从人间蒸发,也不过几个钱的事……”
“成浩,成浩,你够了,成浩,你住手……”林舞遥看不下去,龚维叶弓着身子护住头,任打任踹的模样让她都着实不忍。她不明白,方琰怎么还能纹丝不动地站在那,不发一语地旁观。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究竟装下了什么。
只能有,仇恨了吗?
“你这种人,活着也是白费。”尹成浩从背后抓住他衣领,把他拽起来,鲜血糊满的脸,有些骇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失了生气。“不想再挨揍,就给我离方琰远一点。你、不、配!滚!”
手上稍一使力,龚维叶再次跌在地上。
尹成浩拍拍手,站直身子,不屑地瞥他一眼,转过身朝向三人,“我们走吧!”
“……”
微弱,几不可闻的声音仍是传到了离他较近的尹成浩耳里。听不清内容,他只得转回头----
那个,那个男人,居然----
沾灰的袖子擦擦满脸血,狼狈的模样遮住了面容,却从眼底透出一股子坚决,刻骨铭心的坚决,硬生生扎进方琰眼中,酸涩的痛。
“我、不、走!再、也、不、走、了!”
方琰,有你在的地方,我会一直待在那;方琰,不管你到哪,我都会跟着你。
谁能再赶走我呢,即使死亡摆在面前,我也绝不和你分开。
如果这些话我能早两年告诉你,该有多好,多好……
所以这一次,我更不能放开你,方琰,不管我配不配,该不该,我都,绝不放!
龚维叶一夜都睡得不踏实。
断断续续的梦,断断续续的全是方琰眼里燃烧的怒火,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身上,钻心的疼痛让他一次次惊醒。
下午去看了医生,拿了些药,拒绝了他住院的建议,回到家,饭也没吃,就躺到床上。
睡一觉,就会好了吧!
在梦中,他也会弯起嘴角笑出来。
龚维叶第一次觉得自已是个男人了,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终于也能说出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他要方琰,他爱方琰,没人能赶走他,尽管为此那个男人再次扬起了拳头,就在他闭眼等待之时,欣喜的是,方琰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只是这样,就够了。
就算接下来,他的话更加伤人,可对龚维叶来说,真的已经够了。
在方琰的心里留下一块小小的地方,这就是希望。
可以燎原的希望,让自己重生的希望。
清晨,病魔没有如他预期的退去,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罢工,他无奈只得给厂里打了电话,请假。
再睡一天,就会好了吧!
中午的时候,维雪来了电话,头句就是问他吃饭了没有。
摸摸瘪瘪的肚子,“吃了,吃得很饱。”
“你又骗我!哥,不管多少,一定要吃一点噢!这个星期回去,我要给你加营养。嘿嘿,我又接到工作了。我很棒吧,哥,等着吃大餐吧!”
“嗯!好!”
挂了电话,龚维叶蒙起被子,轻轻哼了几声,缓解疼痛。
药也提不起劲去吃了,他只想闭上眼,能再多睡一会也好。梦里永远都是那个人,有满桌他爱吃的菜,有柔软的手指在他滚烫的肌肤上游走,冰冰凉凉,舒服的他好想一次次靠近。
桀骜的笑脸,温柔的笑脸,悲伤的笑脸……
方琰,方琰,方琰……
回忆,是让心更痛的利刃。
我到底,伤了你多深……
“咚咚……”
隐约中有听到敲门声,隔断了不知是回忆还是梦境,龚维叶睁开眼时,太阳已经拉起长长的影子沉到窗子的中央,一摸额头,些许的汗。
是好迹象,出出汗,病也会好得快一些。
“咚咚……”
原来不是幻觉。
从床上坐起时,头还是有些晕。
穿好衣服,迷迷糊糊的去开了门。
“你好,龚维叶先生。”
林舞遥的声音很好听,珠落玉盘,清脆宛柔。
龚维叶这才睁大双眼,看清了来人,慌忙让进屋来。却找不出个可以让她坐的地方。
一身名牌,温婉端庄,高雅清丽,不管是马扎还是矮凳都会损了她的气质。
“很、很抱歉,我这里……”龚维叶站在他身边,自觉矮了好一截,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林舞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弯腰拿过一个矮凳,“我坐这里就可以。”
“好好……”龚维叶搓着手坐到床边才想起来该给客人倒杯水的,又猛地站起来,“你、你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客气生疏,却仍是一副笑模样。
“噢,好。”
“你的伤,要紧吗?”
“没、没什么了,已经不会疼了。”
“真的不会疼了?”
龚维叶挠挠头,傻笑,“还有一点痛。”
“看过医生了吗?”
“对,昨天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林舞遥拿起桌上的药袋,“没有按时吃药吧!”
“啊?噢,睡过头,就给忘了。”
林舞遥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端起杯子,走向看上去应该是厨房的地方。
“啊?你要----”龚维叶站起,追上去。
林舞遥拿起空瓶在他面前晃了晃,“连口热水都没有啊,你要请我喝什么呢?原来,刚才真的只是一句客套话呢!”
“啊?对、对不起……”龚维叶尴尬地拿起水壶接上水,放在煤气灶上,打着火。
“哈哈……”林舞遥笑着摇摇头,“你果然是个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呢!”
“你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林舞遥点点头,退出厨房。高跟鞋响在水泥地上,发出低音量的“咚咚”声。
“龚先生,你,知道我是谁吧?”
龚维叶点点头,“你是,方琰的女朋友。”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好困难,嗓子眼堵住了,每个字吐出来都像小尖刀在他发炎红肿的扁桃体上划一下。
“没错。”林舞遥走到矮凳边,转过身,“今天,我是方琰的女朋友,将来,我会是他合格的妻子。”
龚维叶抬起眼皮,这宣战一般的台词毋庸置疑是因他而来。林舞遥,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这样的人,不是明星,明星和上流社会的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他们不屑于抛头露脸,不需要镁光灯的装饰,不需要招摇他们的貂皮大衣、钻石项链也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是旁人压不倒的。
这一点,他从方琰身上体会太深。才会在一开始,便输给了林舞遥,他的寒酸在那女人面前展露无遗。
至此,他输了第二盘。
可有一样,他不会输,不能输,输不起。
“林小姐,我不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我只想告诉你一点,我不会放弃方琰。今天,你是他的女朋友,可将来,站在他身边的人未必会是你。与他,我们都有一段过去。你不肯放掉你的,我,也绝不会再退缩。没有人能再阻止我和他在一起。”
林舞遥有些诧异,昨天那个畏缩在地上,任打任骂的男人,会是站在她面前被夕阳染红了身影,用认真的神情,坚定的口吻告诉她这一番话的人吗?
水壶里的水发出“咕嘟嘟”的响声,寂静的室内格外明显。
林舞遥浅浅一笑,叹口气,“你想,知道我和他的过去吗?”
“不想。”龚维叶转过身,态度坚决。
“我换种说法吧,你想知道他是怎么走出那半年的吗?”
龚维叶脚下一迟疑,心头稍紧。
“不是走出忘记你的半年,而是,”抬起眼皮,犀利的目光穿透他单薄的背,字字刺在男人心口。“走出,一个疯子的半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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