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60无名
宁子凡和沐豫谦的新家在离市区不到十公里的地方,八十多平方的新房,他也只在他们结婚那一天送子凡回来时来过,现在能记出个大概方位。
和子凡通过电话,下了公车,他很容易找到那栋桔黄色的大楼,小区里有老人牵着孩子的手,暮颜和蔼,童颜趣逗,一派安祥。
龚维叶会心一笑,该是找了个温馨的住所。他匆匆走上楼梯,宁子凡准备了解暑的西瓜和饮料招待。
“维叶哥,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子凡笑脸依旧,纯净的眼神让他稍稍放下心。
“妹夫还没下班吗?”放下水杯,他四处看看,三室一厅的房子,温馨的格局应是子凡的用心。
“他工作忙,有应酬。”
龚维叶点点头,“子凡,他对你,好吗?”
“嗯,挺好的。”
无力的声音,躲避的眼神,龚维叶再傻也多少明白了点。
“子凡,叔和婶他们----”
“维叶哥,”宁子凡打断他的话,“我明白,我都明白,他们是我的父母,我怎么可能不懂。可是,维叶哥,我的路,就让我按照自己的意思走下去吧!”
两年的折磨,磨去了每个人尖锐的棱角,她早过了稚气的年代,却一直学不会长大,才会一次次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
“子凡,”龚维叶拉起她的手,握在手心,“有什么过不去的,一定要告诉维叶哥,好吗?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吗,会比疼维雪更加疼你的。”
“哈哈……对啊,维叶哥要一辈子、一辈子疼我,维雪都抢不走的,哈哈……”宁子凡拉起他的手,“来,维叶哥,来参观我的房子,全是我自己设计的噢!这里是卧室,这里是
将来宝宝的房间,维叶哥,我想要一个男孩子,和维叶哥一样傻里傻气的男孩……”
宁子凡的笑容里有几分隐忍,他说不清楚。他只知道她尽力活在自己建构的世界里,尽力让自己活得开心。
他不知道他真正能帮她做点什么,只是不能拆穿她的欢乐,有一些禁忌的话题在所有人之间,他找得到源头,却无法解决。
已经成痛,就无法再去割舍。
所有人都会痛,他还是不能割舍。
埋藏心底的故事,终有浮上水面的一天。
沐豫谦面色酡红,脚步踉跄回到家中,甩掉鞋子,倒在沙发上。
“你回来了。”宁子凡拿来拧干的毛巾,“擦把脸吧,你又喝多了。”
沐豫谦将热毛巾贴在脸上,含糊的声音随着热气一同蒸出。“谁来了?”
“啊?”
“茶几上的水果和礼品盒,谁来过了?”
“维叶哥下午来了,你去洗澡吧,我帮你拿换洗衣服。”宁子凡刚走出一步,手腕便被他紧紧抓住。
“他来干什么!”毛巾滑下,沐豫谦面色不善地坐起。
“他来看看我,有什么不对吗?”宁子凡有些恼火,却无法挣脱他钳制的手掌。
“哼!”甩开她的手,他脱下外套,走向浴室。
宁子凡揉揉发红的手腕,走向卧室拿了衣服,来到浴室。
沐豫谦已经坐在浴缸里,昂头舒服地躺着,“他来了,你很高兴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宁子凡很不喜欢他那种口气,恨恨地盯着他。
他还是闭着眼,嘴角斜扬,发出不屑地低音。“老情人啦,不是吗?还差一点就嫁给他了。我没说错吧!”
宁子凡没有太多惊讶,想来这种事他早晚会知道,抿抿唇,“那又怎么样,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你过去可没告诉过我有这种事!还他妈的让我叫他一声哥。”
“你也没告诉过我你以前的事啊!比起你的事来说,我算是小巫见大巫了吧!”
沐豫谦显然很恼火,一扬手,泼出大滩水。“我再胡闹,也没和人结过婚!怎么,我娶的是个别人不要的破鞋吗!”
咬紧下唇,她极力堵住眼眶中的多余物,“我不想再和你吵下去。随你要怎么想。”她快步走出浴室,颤抖着双手替自己倒了杯水。
仰头喝下,洒了大半,她咬住手指,硬是将悲痛憋回肚子里。
待他洗完澡,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当儿她默默走回浴室,洗完澡后早早睡下。
一个小时后沐豫谦上了床,她留了大半的空,一个人缩在床沿背对着她。
她以为他好歹会哄哄她,道个歉什么的,可直到身边人打起浅浅的鼾声时,她等到了自己潮湿的眼泪。
过了好久才算沉沉睡去,朦胧中,有个低声在耳边骚扰。
“还喜欢他吗……我……知道……他是……哈哈……大哥啊……你们……干了多少苟且的事……”
断断续续的,她听不真切。猛然惊醒,转过头时,沐豫谦睡得正香,连姿势都没换过。
她疑惑着躺下身,那种声音很熟悉,熟悉的她能分辨,却搞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自那以后的每一晚,她都在这种梦境中徘徊。
越来越难听的词藻用在她身上,她在梦里挣扎、抗议、尖叫,却堵不住那张不断向她吐脏水的嘴。
“给我住口,住口,混蛋!”
“子凡,子凡,子凡,你醒醒……”沐豫谦抱起她的身子,轻拍她的脸颊,“子凡,醒醒……”
宁子凡睁开双眼时,沐豫谦就近在眼前,她怔怔地看了他好半天,才嚎啕大哭起来。
“你为什么要骂我,为什么要骂我,我和维叶哥什么也没有啊,什么,什么都没有……”宁子凡委屈地抓着他睡衣领,抹上眼泪。
“子凡,我没有骂你啊,你又做恶梦了!”沐豫谦哄着她,劝着她,像宠溺宝贝一样,轻抚她的背。
“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我以为你恨死我了,豫谦,别这样对我啊……”
“对不起,子凡,我不会了。我只是太爱你,我……我有点吃醋,对不起……”他将她紧抱在怀里,脸颊蹭着她柔顺的黑发,温柔无限。
“豫谦,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对不起,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沐豫谦的保证对她很有作用,她的心放松下来。因为是个女人,心软的女人,他很容易被原谅。一个眼神,一句话,一点耐心,女人是幼稚的傻瓜。
她于是再次燃起希望,于是再次憧憬未来。
却从那以后,她不敢做梦,不敢睡觉。每天的休息时间只有短短两个小时。
她的精神越来越不好。
沐豫谦劝她去看看医生,并帮她买了帮助睡眠的一些保健药。
晚上打来一大盆洗脚水,在宁子凡手上放上一杯热牛奶,便将她按在沙发上。
“你干什么!”宁子凡笑容满面地开口。
“帮娘子洗脚啊!我在网上查的,泡脚能帮助睡眠。来。”他拉过她的脚放在水里。
“哎呀,烫啦!”
“就是要烫才有效果,忍着点。”沐豫谦一边揉捏着她的脚面,一边扯过别的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喝下一大杯热牛奶,男人额上微微薄汗令她有了小小的感动。
“谢谢。”这是躺在床上后,她小小的低语。
“两口子说什么谢啊!”沐豫谦在她耳朵里塞上耳机,将轻柔、抒情曲的音量开到最小。“赶快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取下来。”
“嗯。”她想,她的坚持是对的,她又找回了那种幸福的感觉。
被人呵护,这是每个女人最想要的。
爱上一个人,不会太困难。
只要肯用心,多一点付出,多一点耐心,每个人都会得到专属。
她也不例外。
她在梦中走过一座桥,她抬起头时,艳阳高照,百花齐放,她在梦中寻找一个人的身影。远方的花丛中,素白衣杉随风飘动。
她奔上前,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停住脚步----
“你有够下贱的……你以为你的维叶哥会喜欢你啊……够可耻吧……你都做了什么……他有这样碰过你吗……碰过你哪里……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啊……啊……啊……不……”
她一身冷汗的惊醒,每一天,每一天,无法入睡。
林舞遥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海归,名门望族的身份让她不用担心工作的问题。她没有什么小姐脾气,对已既定安排的工作也挺满意。
从小到大就是个不用人操心的女孩,恬静的外表,温和的个性,高学历的知识女孩一回国便成了各名门争相预购的待售品。
前脚刚踏进方家大门,就听见方母陈乐云热情的招呼,“舞遥啊,昨天怎么没来,伯母很想你啊!”
“陪家母去了趟维也纳。伯母,这是礼物。”林舞遥脸上挂着讨人喜的笑容,双手奉上包装精美的礼物。
“你看你,马上都一家人了,还那么客气。王嫂,把点心端上来。”陈乐云满心欢喜地拉着林舞遥细致修长的双手,“你不知道啊,你昨天一整天不在,琰儿那个傻小子,走了一天的神呢!就差把菜夹到鼻孔里了。”
“哈哈……伯母,您也太夸张了。”
“我说真的。你是没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样,我和他爸一个劲地笑话他呢!不就是一天没见嘛,至于他那样吗?”
林舞遥继续保持着脸上的笑容,陪方母聊了好一会,终于等到方琰下班回来。
“你来了。”不咸不淡的一句问候,方琰招呼过后径自上了楼。
“这孩子。”陈乐云不满地指责,“舞遥,你也知道,我们家小琰就这个性,明明心里喜欢得要死,嘴上呢,非得装得满不在乎样。唉,不知道随了谁了。”
林舞遥明白,能走进他心里的那个人,绝对不是自己。
那个伟岸的身影,从来不肯停下休息一分,也许因为陪他的人总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只能让自己更累、更累……
晚饭后,她提议去KTV唱歌,方母喜极,一开始还假意推辞说你们年轻人去就好,她一个老太婆就不凑那份热闹了。
架不住林舞遥的坚持,陈乐云换过衣服,随他们一同出门。
点了中包,陈乐云一抓起麦克风就不想松手。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错,忘不了你的好,忘不了雨中的散步,也忘不了那风里的拥抱,忘不了忘不了……”
他们那个年代的名人----邓丽君,经典的歌,经典的人,陈乐云要唱她的歌唱一辈子。
“伯母,你唱得真好。”林舞遥适时鼓掌、递水、夸赞,完美的准儿媳妇。
“是吗?舞遥啊,你来陪伯母一起唱。”
“我不行的。”
“没关系,没关系,快过来啊!”
方琰意兴阑珊地听了好一会,刚点着一根烟,便被方母拿着话筒吼到了门外。“要抽到外面抽去!”
有那么点河东狮吼的味道,搞得他烟兴全没了。
掐灭烟,他走向洗手间。
路经一个包间,就那么一眼,他捕捉到一点模糊的影子。
他退回包间门口,玻璃窗口让他将里面的场面看得清清楚楚,自是不会错过那个人脸上精彩的表情。
男人在和同事聚会,一大票人有说有笑的。
男人紧绷着身子,笨拙的在给坐在身边的女孩倒酒,深怕洒出来似的,小心翼翼。
男人显然很不适应这种场合,有点坐立不安。
方琰抬高头,吸吸鼻子,他有点厌烦这种场面,大步走开。
拧开水龙头,清水浇过面庞,他抬起头,镜中的自己越发冷酷,这是他给自己戴的面具,一定要戴好了,不小心碎掉的话,他没有勇气可以再承受一次。
走回去时,龚维叶突然从包间出来,四目相接,他有一瞬的动摇。
“方琰……”龚维叶的自制力显然没有他那么好,几秒钟的时间,感伤就蹿到眼中,定定凝视着他。
方琰偏过头,攥紧双拳,迈开步子。
“方琰……”错身而过,龚维叶从背后一把抱住他,不可抑制地抖动双唇,“方琰……你真的可以……可以对我视而不见吗……方琰……”
“松手!”
“方琰……”
“我叫你松手!”
“方琰……”
龚维叶贴紧他僵硬的背,双手搂得死紧,好像害怕会被他挣开一般。他却没有在意到方琰不管语气多恶劣,却不肯自己伸出手去摆脱他的钳制。
也许该说他不想,他做不到。
维叶的双唇贴上他后颈,温热的气息,熟悉的碰触,软软的,在他后颈烙下痛彻全身的回忆。
所有的,所有的,全都回到他脑中。
----“方琰,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也爱你。”----
----“你知道第一次有多疼吗?我当时真有要把你杀了的冲动。可恶的家伙!既然现在已经习惯了,那种痛还是我一个人尝试过就好了,我不想你也那么痛苦。”----
----“整整两天,我把自己交给你,你要是敢让我下了这张床,就等着被我上吧!我说到做到!”----
离不开的味道,把一切带回他身体。
那些快乐的、痛苦的、悲哀的、绝望的画面,一遍遍在脑中翻腾、转换,撕扯着脆弱、不堪一击的神经。
“维叶,维叶,我们回家吧,跟我回家啊……”
“维叶吗……笨蛋……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下班……嗯……放心……我做了你爱吃的香酥鸡……好好好……有虾……有虾……我马上给你做……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就可以吃了……嗯……快点回来吧……我等着你……”
“维叶……我是方琰啊……我是你说过……要和我在一起五十年的方琰啊……我们说好一起努力的……你怎么那么快就忘了……维叶……我这么求你也不行吗……我都这么低声下气了……还是不行吗……我都为你放弃一切了……父母和自尊我都不要了……这也不行吗……维叶……维叶……我连一天都忍不了……你让我怎么忍没有你的五十年……维叶……你为什么不肯可怜可怜我……维叶……我是方琰啊……你天天说爱我的方琰……怎么能一下子就不爱了呢……可是我还爱你怎么办……你活着就不能和我在一起……可我要活着就只能和你在一起啊……维叶……我该怎么办……”
“不,他不要我,他不要我了,不,不,你告诉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他回家来,你告诉我啊……”
“维叶,维叶,是维叶回来了,是他回来了。你怎么没有听见呢,他刚才真的有回来,我听见开门声了。维叶他----”
“对不起舞遥,我是个同性恋。这辈子我只爱过一个人,他是个男人。”
他跌在回忆的漩涡,闭着眼倾听身后男人的软言诉语。
谁能帮他赶走那些曾经的痛苦,仅仅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吗?
对不起可以换回两年的悲伤,对不起可以抹杀曾经相爱的事实,对不起可以让一切重来,不在乎、不计较,谁得谁失吗?
“方琰……你恨我,对,你恨我,可我还是要求你,求你原谅,从今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求你,原谅我,原谅我,方琰,对不起……”
他不想松手,死都不想松手,这个男人,是他要用一辈子去珍惜的。
恶劣的他,温柔的他,差劲的他,痴情的他……
方琰,每一寸骨都刻上这个名字;方琰,每一滴血都流过这个名字。
就算一百次的践踏他也要夺过这个人,关进心里。
“琰儿!”
方琰猛地睁开双眼,陈乐云铁青着脸瞪视相偎的他们,林舞遥一脸莫名地站在身旁。
龚维叶抬起头,从方琰背后望过去,方母和他高贵的女朋友一副看怪物的眼神凝望着他。于是,搭在男人身前紧紧交叉的双臂慢慢放松力道,最终垂在身侧。
怅然若失的感觉让方揪紧了心脏,也让他瞬间清醒。
“琰儿,我们回去!”方母气得不轻,浑身轻颤着抓紧手中提包,迈步走过方琰身边。
“伯母----”龚维叶不敢抬眼看她,低垂着头,轻轻招呼一声。
长久悲愤的压抑使陈乐云再也无法克制情绪,双眉紧蹙,呼吸急促,她恼恨地转过身,扑向龚维叶。
“你这个坏蛋!”她抓起手中提包一下下往龚维叶脸上、身上招呼。“你这个坏家伙,你把我们琰儿害得还不够惨吗?嗯?你这个坏蛋,为什么还要来缠着他,你给我滚!混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永远忘不了那段时间的方琰,她几乎认不出来的亲生儿子……
是这个家伙,就是眼前这个恶魔,差点夺走她唯一儿子的生命。她到死都忘不了这张脸----
“你这个该杀千刀的,为什么还要来缠着他,为什么,你还要再来害他一次吗,不看到他死掉不甘心是吗……”皮包掉了,她就用手,一道道抓痕留在龚维叶脸上,他不躲不闪,甚至不曾移动,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巴掌,他一一承受,那些是他欠的,他活该。
他只是不能忍受方母嘴里那些伤心欲绝的话。
方琰,方琰究竟受了多少的苦才让她有如此发疯一般的仇恨。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多可怕的事,在那个男人心中留下了怎样不可磨灭的伤痕。
他恨自己的软弱,没有在当时出现在方琰面前,帮他摆脱一切,只是爱他,爱他,爱他……
他开始觉得自己很可笑,可笑至极。妄想用对不起三个字抹灭一切他所受的苦,他甚至都不知道那苦伴随着那个男人度过什么样的岁月,没有他参与的岁月。
方琰……
“伯母……”林舞遥上前抱住陈乐云的身子,“伯母,别这样,伯母,伯母……”她无力拉住几近歇斯底里的女人,转过头对着仍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方琰喊道,“方琰,你快来帮帮我啊,方琰……”
方琰烦燥地撑住额头,眼前的一切乱透了,他看不清龚维叶的脸,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被一道道血痕掩盖,他甩甩头,他不知道想甩掉什么,总之,他不想,不想再看到这一切,这一切……
他上前拉住陈乐云胡乱挥舞的手臂,“妈,够了,够了。舞遥,你去拿衣服,我们回去。”
“好。”林舞遥点点头,看一眼满脸是血的男人后,跑向原来的包间。
方琰拉着陈乐云出了KTV,将她安抚在车后座,待林舞遥拿回衣服后,开着车远去。
龚维叶追到门口,却只敢躲在一边偷偷窥探,待车子走远后,他才从门后走到大街上。
随着那车子,他一步步往前走,口中一句句“方琰……”是他生命中最美的声音。
额头、嘴角处鲜红的血流在一起,滴在衬衣上,开出朵朵绚烂、凄迷的午夜花。
霓虹闪烁的街道,他脚步蹒跚,目光追随着尾灯上那点点红光,是他前行的导航。
渐行渐远的光点,他看得模糊,他摇摇头,想摇掉眼前那层阻挡视线的薄膜,行人撞过他,他听不见那一声声的对不起,只是站直身继续往前走。
不行,车子拐了弯,他找不到那点红光,他好笨好笨,还是跟丢了。
喇叭声响在耳边,紧接着煞车、咒骂,他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意识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牵引他前行。
“维叶,我爱你……”
方琰,是方琰的声音,是方琰……
方琰,我也爱你,真的,再信我一次,我真的爱你,这一次,换我去追你……
只是请你,别忘了我,别忘了我,好吗?
别把我抛弃,我只能爱你了,方琰……
没关系,我记得找回你的路,你的点点滴滴,我全都记得……
一个小时后,他撑到了方家大门外,扶着墙靠坐在老地方,抬起头,方琰房间的灯亮着。
他嘴角添上笑容,和着血液的泪水滑进嘴里,腥甜,苦涩,他努力含在口中。
有一道人影打在白色窗帘前,他慌忙伸长脖子仰望----
另一道人影随后出现,线条婀娜,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捞走了----
两道人影重叠在一起,渐渐离开窗边,不久,灯灭了。
好了,好了,方琰休息了,好了,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转过脸贴着墙壁,让泪水滑向红砖灰泥。
嘿,别太贪心了,龚维叶,他不过是有了一个会比你更疼他爱他的女人,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不能给他的,那个人统统都能,所以,她比你更爱、更爱……
所以,你不能像一个傻瓜一样在这指责别人。
是自己丢掉不要的,现在没有资格再去要回。
可是……
黑云遮住弯月,繁星若隐若现,没有愿为他指路的座标。
可是……
我放不下,扯不掉,方琰,我爱你,还是爱你……
心疼你所受过的伤,可我还是要爱你。
了解你只拥有的恨,可我还是要爱你。
清楚你身边已有的她,可我还是要爱你。
我该死一万遍,可我,还是爱你,还是爱你。
是地狱,我也要拉过你,在身边,方琰,我爱你,谁也不能,再让我,放手!
“子凡姐。”龚维雪笑着跑出校门,“你怎么会来找我。”
“小丫头,”一身正装的宁子凡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怎么,我不能来看你吗?”
“当然不是啊!”揉揉鼻头,龚维雪挎着她的胳膊,“正好,到周末了,我要去哥那儿,陪我一块去买菜吧!”
“好~~”
人声鼎沸的菜市场,龚维雪有模有样地拎着鸡膀子研究面前的大公鸡身体健康的问题,抓起粘滑的鱼身闻一闻有没有药味,挑一些个大的变蛋在手里掂量掂量。
“老板,蕃茄怎么卖啊!”
“一块五。”
“哟,前面还一块三呢,怎么到这就一块五了。”
“那你怎么不买那一块三的去。”
“不是看你这的个大又红,人长得也挺帅,不像会坑人的,要不然你以为我愿意走那么远啊!不卖算了。”
“好好好,一块三一块三,小丫头,买个菜嘴都那么甜。”
“嘿嘿,谢了,哎,称准点,我会看秤哟!”
“哟,这年头会看这种秤的不多呀,小丫头,你蛮厉害的嘛!”
“哼,穷家孩子早当家。给你钱。”
拎着满满两大袋的食材,龚维雪呼哧呼哧跑出菜场。
“看你累的,买那么多干嘛!”宁子凡拿出手帕,替她擦擦额头的汗。用手当扇给她扇扇。
“给我老哥补补啊!看他瘦那样,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把一大袋能压的食材放在子凡姐的脚踏车上,接过她递上的冷饮,仰脖喝上一大口。
“还真沉啊!”宁子凡眼中闪过一丝愧疚,“维叶哥,还是没有好好吃饭啊!”
“嗯。我那老哥啊,减肥减过头了,快得厌食症了。”察觉出她的愧意,龚维雪不动声色地转换话题。“子凡姐,我进学生会了哟!”
“真的吗,恭喜恭喜,维雪,你真棒!好好做,将来找工作很有帮助的哟!”
“嗯,我也这样想,我一定要留在这个城市,将来再把叔和婶也接过来,子凡姐,你再给我们添个小宝宝,我们这个大家庭就完整了。”
“你呀!”推着车子,宁子凡无奈地摇摇头。“维雪,你说,如果我们能回到从前该有多好。爸、妈、你、我和维叶哥,只有我们几个人的时候该有多好。”
“子凡姐……”龚维雪定睛看着她,“沐大哥对你不好吗?”
吸吸鼻子,甩掉伤感,宁子凡扯出笑容,“小丫头家的,眼那么尖干什么,把男孩子都吓跑了,看你以后怎么办!”
“我才不怕呢,将来,我是要让我哥来养我的,要养一辈子……”龚维雪大大咧咧地憧憬一个不可能的未来,梧桐小道上留下长长的足迹。
走过的路回不去,未来,也终究成为一眨眼的回忆。
“嗞……”
鱼身下油锅,发出尖锐的声音,龚维雪切好葱、姜,待鱼稍煎一会后放进去,加水放调料,盖上锅盖慢慢炖。
一边手不停歇地打蛋,洗菜,一边和站在门外的宁子凡聊天。
“维雪,我看你比我适合做主妇,买菜做饭这些事,你做得倒比我行。唉,我还真得跟你学学了。”
“唉,没办法,有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老哥,我不做谁做呢!指望他那双笨手,鸡蛋都能给我煎成两面糊。”
“你也太夸张了吧!哎,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们公司想找一些年轻女孩代言一个服饰品牌,你这两天来试镜吧!”
“我、我行吗?”对这种事不太上心的女孩洗好苹果,交给宁子凡,“子凡姐,你来削皮。”
“噢,好。”接过苹果,端到小桌上,宁子凡拿起刀子,“怎么不行啊,你长得那么漂亮,又阳光又可爱,还有大学生的气质,挺符合我们那个形象的。没事,来试试吧!”
“呃……有钱挣吧!不是免费的吧!”这才是她关心的问题。
“你呀!选上了当然有啊,还不少呢!”
“好,我去试试。”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只待鱼汤炖好放鸡蛋、香菜就可以了。龚维雪洗洗手,走出厨房。
“妈呀,子凡姐,你这、这是在削皮还是在剔骨啊!”盘子里一个削好的苹果成功减肥一半,桌上连皮带肉的横尸遍野,惨不忍睹。
“我、我、我以前没削过皮嘛!”吐吐舌头,唉,看来她这个主妇又失败了。
“你都不吃苹果的吗?”
“以前有维叶哥帮我削啊----”话一出口,才发觉,深深的凝重又涌回心中。
以前有维叶哥,有维叶哥不计回报地陪在她身边。
每天每天陪着她,听她不停地说话也不会感觉到厌烦;天冷了会记着帮她加衣;下雨了会全身淋湿地跑来给她送伞;她扭伤了脚会背着她走上好几里路,即使累得满头大汗也绝不
说一个字;生病时会数她药瓶里的药;成功时会不顾加班的辛苦,跑来帮她筹办庆功的事;想吃的东西他会骑上几个小时的车,然后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掏出放在怀里怕冷掉
的食物,永远是那张傻笑的脸。
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会一辈子对她对的人,她却做了多么伤他心的事。
自己是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个可恶至极的人,被自己的感情蒙敝了双眼,摧毁那个人的同时,也彻底伤了所有人的心。
对不起,维叶哥,她说一万遍这句话又能改变什么……
“哼,现在才知道我哥的好啊,唉,晚喽!你已经有沐大哥了。算了,当不成我嫂子,但多给一个姐夫也不错啊!”龚维雪嘴里啃着苹果,笑得阳光灿烂。
“维雪,今晚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什么?”龚维雪张大嘴巴,苹果差点掉在地上。“住在这?沐大哥不会生气吗?你们是新婚啊!”
“他----他出差了,今晚不回来。”别过脸,宁子凡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
“噢!那也行,不过,你得跟我挤了。你看这跟鸽子笼似的……”
如果没有当初那些事,也许这就是他们三个人的生活。
方琰……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想再提起的名字,心,无法平静的名字。
如果没有,没有三年前的那场相遇,维叶哥,也许我们都会过得很好。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能让一切回去,连弥补也不能为你做,维叶哥,真的,对不起……
凌晨五点,龚维叶准时起床,看看床上熟睡的两个女孩,他笑着收好地铺,悄悄到卫生间梳洗好以后,换上外套,准备出门。
宁子凡睡了一个很踏实的觉,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再没有出现。但养成浅眠习惯的她,在听到一点动静后还是睁开了惺松的睡眼,抬起头,龚维叶正拉开门。
“维叶哥,这么早你要去哪!”怕惊动维雪,她小声问道。
“啊?噢,去散步。子凡,你多睡会。”龚维叶给她一抹放心的笑,轻轻带上门。
散步?
她重新躺回床上,无味地咀嚼这两个字。
灰蒙蒙的天花板,简单的床和书桌就占据了这卧室兼客厅的三分之二,空气中有股潮湿的霉味。一扇小窗,连接外面的阳光。
维叶哥就在这样的地方住了两年。
以前他们差点结婚而买的新房他一次也没去过,听说没多久就给卖了。手里应该也有不小的一笔钱,可为什么坚持住在这离工作地点不近的小平房里。
维叶哥的身形越发消瘦,昨天的晚餐他吃的还没有自己和维雪多。
这明摆糟蹋自己的行径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不明白的事太多太多,她干脆起身披了件外衣,穿好鞋子拉开门,看一眼仍沉睡未醒的维雪,她放心带上门。
“跟着前面的出租车。”上了一辆桑塔纳,宁子凡的视线紧跟前面的车子。
十几分钟后,前面的车上下来一个瘦弱的男人,有些疲累地迈步向前走。
宁子凡付了车钱,下了车,在他身后稍远的地方跟着。
从什么时候起,伟岸高大的身影竟变得有些佝偻,黑条衬衣,黑色长裤,微微抬起头,步履坚定地往前走。
帝景,宁子凡对这地方并不陌生,只是不明白,维叶哥怎么会执意在凌晨来到这里。
夏日的天亮得很早,五点半,大地已显现它的所有面貌,五彩世界的繁华带着点清新的味道。
她迈着小步悄悄跟在他身后,直到他疲惫的身影停在一棵大树后,仰高头对着一栋独门独院的房子发呆。
随着他的目光,她看到一扇紧闭的窗户,白色的窗帘遮挡屋内的一切。她不明所以地望回龚维叶。
树下的男人一脸希冀,迎着晨风,撩起的短发追随心中的方向,找到那个人。
两个多小时后,连宁子凡也觉得实在找不出继续下去的理由,叹口气,刚想转身默默离开。
“当……”古典风味的电动大门缓缓开启,加长凯迪拉克闪着耀眼光芒驶出。
一激动,龚维叶向前迈出一步----
不行,还是不行,站出去也没有用,方琰还是不会理他,甚至会觉得他现在这种样子很可笑吧!
正犹豫的当口,刚开出几十米的车子突然停下,方琰一派潇洒地走下车,走向龚维叶。
宁子凡惊吓中慌忙捂住嘴----方、方琰!
维叶哥,维叶哥凌晨起床,等了两个多小时的人竟然是----方琰!
不变的卷发,失了嚣张的表情却添上冷若冰霜,一身散发的寒意足以冻伤靠近他的任何人。
是恨吧,是两年前痛彻心扉的恨。
思及此,自责的利刃再次划过心脏。一次次,痛到让人麻木。
方琰,方琰……
方琰停在龚维叶面前,一手插裤子口袋中,一手揉揉额头,叹口气,正视眼前一脸期望的男人,“你想干什么?”
“我……”男人抖着声,“我……没有……没想……干什么……”
方琰笑着低下头,“很好,既然这样,以后别再出现在这里。”话音落的同时,转过身----
“方琰----”出声叫他的名字也需要勇气吧,“方琰,一直忘了问一句,你,过得好吗?”
过得好吗?
咬紧牙,他抬起头仰望无云的天空,晴朗得还真是让人不爽!
过得好吗?
哼,好像很久不见的老朋友重逢时会说的话。可惜,他们是吗?
过得好吗?
他过得很好,很好,没有了龚维叶的日子,好得他全身血液冰凉,再找不到一点温度。
忿忿转过头,他痛恨着揪起男人的领子,“少跟我来这一套,我过得好不好,用不着你操心。还是花点心思担心担心自己吧!龚维叶,我明白的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下贱、可耻的事都毫无意义。我方琰说过的话,就绝对忘不了。”一把甩开他,丢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方琰走向车子。
“方琰……”男人不死心地喊出声,“我只是……只是想再看看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看你……就走……”
“少在我面前装可怜。马上给我滚!”连头也未回,他径直走向打开的车门。
“方琰……唔……”刚往前一步,腹部挨上狠狠一拳,痛得他只能弯腰低哼。
方琰急忙转过头,下意识就要冲上前。
理智急速回笼,他抓紧车门,不发一言。
龚维叶挣扎着想要上前扶住车身,口中仍是永远改不掉的“方琰……”
“咚!”保镖毫不留情的将拳头招呼到他脸上,刚想抬腿去踢倒在地上的男人。
“够了!”方琰冷冷的声音传来,“上车!不想再受到这种对待的话,以后,不准再出现在这里。”
痛,好痛!腹部收缩在一起,深深钻心的痛!满头是汗地抬起头,车子已扬长而去。
还是不行啊,连最后一点权力也要剥夺吗?
只是想,只是想远远地望着他,这样也不行吗?
不被允许,还只能傻傻地爱着,龚维叶,你的确可怜到自己都同情的地步了。
宁子凡靠着冰冷的墙壁,泪水悄无声息滑下脸庞。
她无法上前去搀扶他一把,只能帮他守住心伤的秘密,很久很久。
对那个人,还是无法忘却吗?两年了,把自己折磨成现在这样,就是为了能够和他继续在一起。
明明爱得要死,明明痛得要死,对她的无理要求还是说不出一个“不”字的维叶哥,她究竟做了什么!
把他推向悬崖,推向深渊,看他无望的挣扎,连同着拉下那个骄傲的男人,一并撕毁。
维叶哥,即使这样,从没怪过她一句的维叶哥……
汹涌滚落的热泪又能改变什么。
她呆呆望向远处努力想爬起来的男人……
她好想回到两年前,如果知道会有今天,即使受到再多的委屈和伤痛,她也绝对不会再做出那种事!
绝对、绝对……
跌坐地上,她搂紧双臂,全身冰冷地抽搐。
无法原谅,却又深深爱着,虽然早已明知那是无望的爱,却仍是,无法迈开,离去的脚步。
无法,划清与你的界限,永不相见。
“好的,就这样。”合上手机,宁子凡转转有些酸痛的脖子,走出电梯。
真是累惨了,加班到凌晨一点,才放他们回去,明天八点整就得到公司。典型的资本主义剥削。打开门,换上拖鞋,怕吵醒已睡熟的丈夫,她蹑手蹑脚地脱下外套,走向卧室。
沐豫谦裹着毯子背朝着她,没敢开灯,她拿出换洗衣服就走了出来。
拢拢头发,她走向厨房,也许喝点啤酒能让她一觉睡到天明。
打开冰箱门,拿出罐装啤酒,灌上一口,眼光瞥到一个方形的包装盒。
她不记得有放什么东西在冰箱里,难道是豫谦买的?
她拿出盒子,打开看。
“啊----”随着一声尖叫,盒子掉在地上,一个血淋淋的断手从盒子里掉落出来。
“啊----”宁子凡抱着头放声尖叫,跌跌撞撞跑向卧室,“豫谦,豫谦----”
沐豫谦仍躺在漆黑的卧室没有反应,宁子凡一把掀开凉被。
一个无头的尸体散发着血腥味,躺在乳白色床单上。
“啊----”凄厉、恐惧的尖叫自她口中传出,划破自己耳膜的同时,她腾地从床上坐起。
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滚落,一室明亮照在眼里,她喘息着四处张望。
“子凡----”沐豫谦担忧地抱住她,“是不是又做恶梦了。乖,没事的,没事的……”下巴抵着她冰凉的额头,轻抚她的背。
“豫谦,豫谦,我,我……”她紧紧抓住沐豫谦的睡衣,像抓住她的救命草,埋在有着烟草气息的怀里,惊恐的泪宣泄而出。“我做了一个,一个好可怕的梦,豫谦,我,我真的受不了了,豫谦,豫谦……”
“没事的,没事的,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别想了。”沐豫谦拉开她紧抓的手,“我去给你倒杯牛奶,定定神。”
宁子凡不敢独自回忆那个梦,那个太过真实的梦,那双血淋淋的断手,那具还带着温度的无头尸,她胆颤心惊地看向手掌,皱着脸,拿手在凉被上蹭了蹭,想要抚去那种触感。
一抬头,墙上的壁钟已指向凌晨四点。
不一会的功夫,沐豫谦端来了冒着热气的牛奶,掀开被角,一手抚上她额头,一手将牛奶递到她身前,“子凡,喝点牛奶吧!看你吓得,到底做了什么梦啊!真不知道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白天想太多了。”
沐豫谦关怀的唠叨还响在耳侧,她偏过头在他颈项处磨蹭了一会,“豫谦,我也不知道,也许这阵子工作压力太大了吧,等过些时候,你带我出去旅游散散心吧!”说完,她端起牛奶。
鲜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梦中熟悉的刺鼻味再次飘过来。
宁子凡瞪大了双眼,一连串的吼叫伴随着杯子撞在墙壁上发出的清脆响声为新的一天拉开了序幕。
“啊----”
似乎一切都上了轨道,运行正常。
龚维叶定期和宁叔、宁婶通电话,知道他们差不多气消了,又劝了几句。宁婶说他们那儿的地估计是保不住了,村主任和书记挨家挨户地找,好像是被人买了去要盖工厂,并以给村里的男同志工作为由,半哄骗半威胁他们出售手里的那几亩地。宁叔两口子商量过了,他们家也没什么男劳动力,不需要工作,能多补助点钱就好。拿着钱,老两口打算到维叶他们三人都在的城市定居。拿出一辈子的积蓄看看能不能买一套二手房,让维叶搬过来一起住,再让他给留意着找一些看大门之类的工作,等子凡以后有了孩子,就一心一意在家带孙,颐养天年。
维雪在学校顺利进入学生会,在子凡的帮助下接拍了几支广告,颇受业内人青睐。
子凡计划明年添一个宝宝,工作压力太大的关系,她的精神虽有些恍惚,但人前仍保持一贯微笑,她打算有了宝宝,就辞掉这份工,做专职太太。
其实龚维叶知道,大家嘴上没说,可心里都在惦记着他。
只有他的生活仍是一盘散沙,找不到奋斗的目标一般。
宁婶几次在电话中尽量不那么刻意地提到村东谁家的姑娘长得小巧玲珑,讨人喜欢。邻村谁家丫头乖巧懂事,孝顺长辈。龚维叶只是“呵呵”两句,也不接茬。电话那头就传来长长的叹息声,听在他耳里竟是那么沧桑。
他明白这些好意,他只是不能接受。
每天惯例五点起床,每天惯例到方琰家楼下,每天惯例看着他和她出双入对,每天惯例一个人回去。
这样的坚持无意义,这样的坚持他满足。
直到----
主任笑嘻嘻地通知他要出差。
出差,两个礼拜。
和他一起的小王乐得找不着北,这种出差说是办公,其实也就拿着公费吃喝玩乐,半旅游性质。搁谁头上都能乐出花来。
龚维叶婉拒不掉,主任瞪大眼用看怪物的眼神愣是瞅了他三分钟,瞅得他不得不收回了坚决的心。
出差有什么不好?
出差可以看风景,可以看美女,可以透口气,缓解长期工作的压力,这也是主任特意为他们争取来的福利,你拒了他的意,不是蹬鼻子上脸,搞他难看嘛!
小王意味深长地教训了他好一顿,到最后连他也觉得自己是够怪的。
是啊,出差什么都好。
可是,出差,出差就看不到方琰了!
就连偷偷地窥视也是奢望,只有几张聊表安慰的照片,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翻一翻。
出差就出差吧!
临走的前一天,他向维雪要来手机想要远距离偷拍几张男人的照片,两个星期,没有活生生的他,想念想念想念……
念着咒语,他等到方琰走出方家大门----
选择连拍模式,手机屏幕中的男人牵着女人的手,直到坐上车也没松开。
换了一位公主,王子还是王子。
养眼的画面,他却有心酸的感觉。
连一张单照也没有,十五天,看着心爱人和别人的幸福,过完他看风景,看美女,透口气,缓解压力的十五天。
合上手机盖,他将那一幕幕锁在心里,却不想拿出来翻阅。
有时候人真的很矛盾,虽然一遍遍强硬地说着不放开方琰,想要给他幸福,让自己和他一起幸福。
也不过是刻意忽略已经存在的女人,林舞遥。
她一定也是很爱方琰,也许不比自己的少。
方琰对他的爱在两年前死光,那么现在所做的事,是不是再一次把他推向地狱。
有时候他会想,他是不是坏透了,像方母所说的,害了他一次不够还要再来第二次。
那种和谐、完美的画面----
他狠狠拍向自己的脑袋,一次次的动摇,还能做成什么事。
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要再管对错,努力朝着那个目标奋斗。
不管是谁,都会有所伤害,太多的顾忌就会像两年前那样,让所有人都痛苦。
可悲的发现自己从没做对过一件事,不想伤害别人,只想自己承受,结果总是事与愿违,而且更糟。
方琰,我们都在呼吸,我们都活着,认定这一个事实,就永远有机会。
只要活着,我们永远有可能,再相爱。
“这样走走路,有什么不好。”林舞遥牵着方琰的手,走过大片林荫地。
夏日蝴蝶,蜻蜓起得很早,在花丛中飞舞嬉戏,高高挂起的太阳吸走花草的水分,仍嫌不够的将毒辣留给大地。
“方琰,你说我把小姐妹介绍给成浩好不好,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男人不语,若有所思地向前走。
“方琰,方琰?”
“嗯?”惊觉林舞遥在叫他,“什么?”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林舞遥叹口气,和他正式交往有一年半的时间了,可她还是无法了解这个男人。知道他心里挂着一个男人,但也知道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如今----
如今会不会有改变,她却无法知晓。
走不进那个男人的心里,不知道曾经被占据的那里是不是已经给她腾出一个空位。
谈这种恋爱会很辛苦吧,她不是一个傻女人,她曾经对有些女人的这种做法很不能理解。甚至打从心底里鄙视。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方琰其实对她是不错的,彬彬有礼,适时的浪漫一下。不会太纠缠,但也不冷淡。
可是女人大多贪心,久而久之,她不能满足这些表面上的功夫,她想要的是占据他的心。
说白了,就是她嫉妒,嫉妒那个不知道有没有走出他心里的人。
一个男人,一个平凡无奇的男人,一个高大黑瘦的男人。
方母那晚的失控让她明白了一切,也将那男人的模样刻进脑海。
他们之间的过往她大致都听方琰说过,她也怪上帝爱捉弄人,为什么要让他们两年后再相遇。
她还没有来得及夺完方琰的心,还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实现曾经许诺过的誓言。
走出院门,方琰放缓了脚步。眼光笔直向前,盯着停在院外的车子。余光下意识搜寻一个人的身影。
已经几天了,那个畏畏缩缩,躲在一旁窥探的,在他出门时,总会站直身子,灼热的目光一直放到他的车子开得老远的身影,似乎已经失去了踪迹。
是的,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一年前的一个偶然,他便养成了用余光观察那个男人的习惯。
不知道是谁让谁更安心,守着这个秘密,他的心有了可怜的安慰。
每一天,那个男人待在以为安心的角落等着他;
每一天,他算准时间等着那个男人。
只为了一瞬间的见面。
短暂到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匆匆而过。
满足,是一整天的。期待,是第二天的。
而如今,已经厌了吗?已经累了吗?三天了,整整三天,可悲的三天。
他的眼光搜寻不到,他干脆光明正大地转过头,他甚至压下自尊,抬脚走到那个固定的位置。
空荡,是巷子的那头,也是他的心灵写照。
曾经风雨无阻,曾经警告无用,而现在,艳阳高照,风和日丽,却无人光顾。
方琰又开始嘲笑自己了,原来真的还对他抱着期望,被伤透的期望。人,果然真是最学不会死心的动物。
他养成的习惯一旦被打破,他的脾气又开始变坏。
却还是学不到教训,再次为那个男人养成新的习惯。
悲哀到他都要可怜自己的习惯。
戴上墨镜,他走回车边。
林舞遥的聪明让她什么也没过问,只是笑着去挽他的手臂,“我觉得成浩这个人挺好的,要不是有了你,我还真想把自己介绍给他呢!”
方琰偏过头,“他只是看上去是好人而已,让多少女人流过眼泪,恐怕他自己都数不过来。”
“你也真是的,就这样说你的死党啊!”
“我实话实说而已!”
“那我要不要把小千介绍给他啊!”
“随你高兴好了。”
林舞遥垂下头,默不作声,松开双手。
车子开到公司楼下,方琰只说一句“我上去了。”便连多看一眼也没有,迈步走进公司。
林舞遥叹口气,吩咐司机将车子开到林家。
还要怎么做,还要再做些什么。已经做尽一切能引起他注意的事了。可是,徒劳不说,他似乎没有半点意识到----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她。
原来,已经到了多余的地步。
方琰快步走向办公室,秘书站起身通报,“总经理,有一位于先生在等您。”纤手一摊,指向坐在一旁等候的男人。
方琰转头瞥他一眼,淡淡一句,“进来吧!”便径自走向屋内。
男人关好办公室的门,儒雅外貌上挂着邪气笑容,诡异万分。
方琰将外套搭在办公椅上,“以后不要到公司来找我,有什么事在外面谈,我似乎很早就说过这样的话。”
男人耸耸肩,不太在意自己犯的错误,“很抱歉,一时给忘了。”
“有什么事?”
“我找您还能有什么事啊,这个月的雇佣费呗!顺便向您汇报情况。”
方琰双手合拢,冰冷无波的目光望向对面的男人,“于先生,你是觉得你拿的钱太多了吗?如果这样的话,我可以适当减少一点。”
“别呀!”男人慌忙趴到桌前,“我只是觉得好奇你不会好奇而已,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
“不想。”
“你可真是与众不同。”
方琰捏捏额头,“于先生,容我提醒你一下,我给你钱,却不过问你要采取何种方法来达到我要的效果。半年的时间,结我一个理想的结果。否则,你应该知道你要为此付出代价。你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吗?”
男人挑起眉,坐回椅子上,“你还真是冷血哎!我开始同情那个女人了。可以问一句,她是如何得罪你的吗?”
方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友善的目光。
男人伸手挡在脸前,不正经的调笑,“别呀,你这样可真吓人。我就是想学习学习,别哪天老板你生了气,也找人这样对我,那我可真吃不消了。”
“那就管好你的嘴,别让你半年后只能同情你自己。”方琰低下头,拿出笔,“刷刷”几笔,撕下支票,递到男人面前。“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到公司来找我。”
“OK!明白了!”男人接过钞票,印上贪恋的吻,向方琰挥挥手,“那方总,不打扰您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哈!”
男人打开门,方琰却没听到预期的脚步声,于是抬起头,疑惑地望向停在门口的男人。
“还有什么事?”
男人背对着他,说话的声音有点沉闷,“方总,死人、植物人、瘫痪、疯子,您觉得,哪个最惨?”
“你希望变成哪一个?”方琰清冷的声音透着寒意。
男人回过头,送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转身离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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