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翻浪
转眼便至春夏更替,天气溽暑交值,时凉时热,夜风乱侵,最容易叫人感染风寒。
旁人不知怎样,只是咱们崔大人,未得幸免。
昨夜下了一场疾雨,崔稹歇下前觉得屋里闷热,下起雨来之后贪凉一刻,便不许鱼四儿给他关窗,谁知就这么小小任性一回,就感上风寒了。
是以这一大清早的,崔稹便捏着鼻子灌药汤儿。
待将药汤儿喝罢了,含上一块儿梨膏糖,崔稹便皱眉道:“我身体哪有如此容易着凉,真是怪了,从前夏日时候,我抱着冰罐儿睡觉也不见怎么样呢。”
鱼四儿在一旁听了应道:“三爷从京来此,未见水土不服之症便是好的,”说着微顿又道:“眼下这时节本就容易生病,昨儿夜里该关窗的又不叫,可不得病了,这会子头疼脑热,又怨哪个。”
崔稹听来悔叹,真怨不得别个,纯是自找的。
顺儿端了早饭过来,搁在桌上,说道:“大人,要不您今儿就别去坐衙,奴婢去跟林大人说一声,有什么事儿报到东院儿来便是了,”说着盛了粥端至近前儿:“大人快趁热吃了,婆婆给您熬的粥,喝下了在被子里捂一起子,发发汗也就好了。”
崔稹应了,接了热粥喝起来,又道:“坐衙还是要去坐的,多穿几件儿衣裳就是了,只染个风寒就缩在床上,你去说了叫那满衙门的大小爷们儿如何看我。”
顺儿听来噗嗤一笑:“大人这会儿还惦记这个作甚。”
崔稹喝了一口粥,应道:“这还是要惦记的,面子重要。”
鱼四儿闻言也抿唇一笑,随即拿了几件儿衣裳过来,说道:“爷一会儿把这几件儿都套上。”
崔稹颔首应了,待把热粥喝罢,便起身儿把那几件儿衣裳都给裹了,后又梳洗一番,这就上衙门去了。
衙门里头,林仵作早到了,正在整理他平日常看的医卷,见了崔稹神色恹恹,一看便知他病了,问道:“大人着凉了?”
崔稹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下了,应道:“一时贪凉所至,已经喝了药,没多大事儿。”
林仵作听了,便不再多关切,说起了旁的事情:“大人让我派人盯着城中各个大户商贾,昨儿有新动静。”
崔稹闻言眼睛一亮,道:“哦,是何动静?”
此事还要从崔稹让林安假扮京中人士说起,自一开始,崔稹便是要让唐谨那帮人自乱阵脚。
心虚之人格外爱猜忌,必定早晚会有坐不住的一日,崔稹一早让林仵作安排人盯着各户商贾,至如今已有十来日了。
林仵作说有新动静,那自然是除了已知的那些个人之外,又有蛰伏之人冒头了。
林仵作答道:“昨儿个夜里,田氏绣庄的田老板和雅居堂的吕老板,两人冒着大雨去了珍元酒楼,一夜未出。”
崔稹听来一笑:“咳呦,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就只有那几位在这事儿里头,”说着又道:“一会儿我给你支些钱,好好儿犒赏兄弟们一下,辛苦他们了。”
林仵作应道:“是,大人仁厚,”应罢问道:“那大人决定几时动手?”
崔稹笑道:“不急,再看看,这事儿可不是随便能够拔出萝卜带出泥,里头文章大着呢,得一下子炸个雷子,把他们都炸翻出来。”
林仵作听了应是,微微想了想问道:“只是大人,准备用什么做雷子呢?”
崔稹抿唇一笑道:“炸雷已在筹谋之中,林先生不必多忧。”
林仵作闻言含笑,应道:“此事涉及的人事繁杂众多,我只怕大人难以把握呢,见大人如此运筹帷幄,属下也就安心一些了,”说着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我头回听这事儿的时候,着实唬了一跳,心里还以为大人跟我开玩笑呢。”
崔稹听来冷了眼神,哼道:“是他们胆子太大,为了几块儿金子,不仅违背家国律法还杀人毁地,把安平村搅得一团乱,真以为上头有人就管不了他们了嘛,届时就叫他们晓得,是律法重要还是金子重要。”
林仵作听崔稹如此斩钉截铁,顿时也觉得正义凛然,附和道:“自然是不能轻饶了他们!不然如何对得起这一身官服。”
便说此时珍元酒楼中,田老板和吕老板还有唐谨三人,正吃早饭。
唐谨闲闲说道:“两位老板不必担心,今儿且在我这楼中待着,等天黑了再走便是。”
田老板听了应道:“唐大东家说的是,自然得等天黑了再离开,烦请唐大东家招呼了。”
唐谨笑了笑,应道:“哪里的话。”
吕老板却是叹息一声,道:“也不明白咱们那位知县大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不声不响弄个京城的人来,可又叫人没声响儿的走了,我这就一直心慌啊,他到底知不知道咱们这事儿啊。”
唐谨听了眼神一暗,淡淡应道:“管他知不知,余大人头上是太子殿下呢,吕老板只管安心就是了。”
田老板见唐谨微微变脸,便是忙笑道:“老吕,你别瞎说话,你看那京城的人走了也这么些天儿了,也没见怎样,必然是无事的了,甭胡思乱想。”
唐谨听来轻笑:“对了,田老板算是看的透彻,”说着起了身儿,又道:“我吃饱了,先下去忙了,二位慢用,若有什么事儿只管喊人便是。”
田老板笑应道:“唐大东家忙去罢。”
唐谨这便出了这雅间,只是待见人一出去,田老板便皱眉蹬了吕老板一眼,说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早上的就不会说点儿好听的。”
吕老板也不示弱,回驳道:“怎么,我说说我的忧心也不许啦,看唐谨那个样子,真以为傍上余大人他就能一飞冲天啦,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官儿了不成。”
田老板听来应道:“那可不怎的,等以后余大人在太子殿下跟前儿得了脸,那提拔提拔咱们,叫咱们弄个小官儿做做,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吕老板睨了田老板一眼道:“那但凡能做官儿的都得是有功名的人才成,你除了识几个字儿,会顺口念个百家姓哄你家小儿,还会啥?就这点儿文墨,不说别人,就说搁在唐二东家面前,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还做官儿呦,不得多现眼。”
田老板被吕老板狠呛了一通,气的脸色涨红,伸出手指打着颤儿指着吕老板说道:“你就这点儿眼界儿,识字儿不多不会学呀,”说着顿了顿,呼了一口气道:“好,不说这些,你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吕老板听来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我要退出。”
田老板听了顿时吊起眉梢,压低了声音怒道:“你不想活啦,那齐四他俩是怎么没的,你真以为是失足落水?”
吕老板闻言一愣,此事他参与的不多,便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听田老板这样一说,顿觉心头惊凉,问道:“怎么?竟另有蹊跷?”
田老板敛眉点了点头,凑近了吕老板低声说道:“也是我猜测的,之前齐四他俩一直觉得分金少了,在唐大东家和余大人跟前闹了好几回呢,”说着又撞了撞吕老板,接着道:“庆辉茶坊和翠祥阁多家大业大,咱俩哪里比得上,他们都这般莫名其妙的出了事儿,咱俩就老实安生点儿罢。”
吕老板听罢面色发白,启唇难言,愣了半晌方道:“这回真是跳火坑里了!”
田老板见状伸手拍了拍吕老板肩头,安慰道:“没事儿,别想那么多了,天塌了有高的人顶着呢,砸不到咱们身上的。”
吕老板听了脸色未霁,只道:“但愿如此罢,如若有事,咱们得早寻出路。”
田老板问道:“寻什么出路?”
吕老板伸手打了一巴掌田老板的脑袋,沉声厉色疾言道:“自然是寻活路了!还寻什么出路?如今这事儿我是搅和不起了,整日提心吊胆,只怕金子没到手我得先吓死了,”说着起身:“我到楼中去转转,看看唐二东家来了没有,我看如今还得指望唐二东家了。”
田老板听了不解:“此话又是从何而来?”
吕老板懒得再解释,便道:“从何而来,你自己长个脑袋不会好好儿想想!”说罢,便抬步出了雅间,留田老板一人呆坐在此,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可不巧的是,今儿唐勉还没到珍元酒楼,是因昨儿夜里唐谨歇在酒楼中,又有吕田二人过来,他自不会在的。
此时唐勉正在府中用早饭,吃罢了饭了要去衙门,探望崔稹。
要说崔稹病了这事儿,唐勉如今这么快就知晓了,这话说来便是巧了。
顺儿一大清早的上药铺子去给崔稹抓了药,又因唐勉在那药铺子里订了药,方才送药来的人跟福林说叨,也是为了表一表对唐勉的关心,就说时下冷热不定容易受寒,让唐二东家多加细心,知县大人都病了呢。
福林一听,事关崔稹,待送走了送药之人,马上扭脸儿去跟唐勉说,知县大人感染风寒了。
唐勉正吃早饭,听了后便让福林准备了人参,待把这早饭吃毕,要亲自去衙门探望。
这下儿便与福林所想有差了,福林想着他跟唐勉说一声,然后他去送点儿东西过去,以示关心便是了,唐谨成天猜忌不断,福林不愿此时唐勉跟崔稹关系太近。
如此,福林便说出心中所想,道:“可是若叫大爷晓得了,没得又要生事了,上回您去了东院儿一趟,大爷就生了疑心,”说着微顿,道:“要不二爷别去了,奴才把东西送过去,也算心意到了。”
唐勉却不,摆了摆手,拿手绢擦了嘴,说道:“不用,我就亲自去看,我以后全的指望三郎了,还叫你送东西过去,这多失礼。”
福林皱眉欲语:“可是……”
话未说出,便被唐勉打断:“我就去了又如何,唐谨如今安抚那些人都自顾不暇,还来整我?他有那么多闲功夫,难不成还能把我也杀了不成。”
福林闻言如此,便知唐勉是非要去了,顿觉失悔,就不该告诉唐勉崔稹病了的,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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