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画中的你14
风乍起,五月的城市浮躁里裹挟着一丝丝的凉意。皓月悬空照的是天地,天地昭昭,最猜不透的,是人心。安喆犹如一只落水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当容庶带着程闻度仓惶逃窜的时候,他甚至有些许快感——原来爱情就是这么不济的东西,曾经爱之趋之若鹜,伤过了便恨之臭不可闻。
祸端发乎于情,今天这情就要终结了么。远处红色嫁衣的女子影影绰绰,待她走近四目相对,他发自肺腑地赞叹道:
“你穿着嫁衣的样子真美。”
能不美吗?
九世以前,她就是穿着这身绣袍走下花轿,鞭炮隆隆,漫天花瓣和喜糖,城中艳绝无双的女子终于登堂入室,成为了他的妻。他喜不自胜地牵着她,红绸那端素手芊芊,只是终究成了一梦黄粱。她叛了他,为了所爱拔剑自刎。那种百爪挠心的屈辱就像附骨之蛆,日日夜夜蚕食着他身为贵胄的高高在上的自尊心。他愤怒、不甘,学堂桂花树下,幼时的自己是何其偏爱她,袒护她,他视她的笑容珍贵如万斛珍珠,她却只把自己当成蓝颜知己,未曾动过一丝男女之情。
几经轮回,他以安喆的身份再次重蹈覆辙,那女人却说:从此以往,恩断义绝,互不相欠。
他连咆哮的机会都没有。
拿着那支改命笔,他原本可以描绘一番宏图大业,他将锦衣玉食美女成群,可他就是不要!他以为容庶换了身份和性格便会爱自己,他这么做了,结果这场孤注一掷再次破碎。沦落至此他又能说什么呢?
甚至连她的恶灵对他都只有满满的恨!
“我爱你。”
安喆张开双臂,像一只扑向火场的飞蛾。
那恶灵冰肌玉骨,笑容却是异常可怖:
“我不爱你。”
她伸出手,犹如从地底深处伸出的邪恶藤蔓,紧紧地,紧紧地缠住了安喆。
安喆绝望地闭上眼睛,一颗清泪落下,他忆起了九世之前横死街头的那场鹅毛大雪。
如扯絮造棉,清初的那场雪下得格外的早。申胤灿瘫缩在城墙脚下,北风惨烈地刮,他只有一件单衣御寒,早已冻得四肢僵硬。
一个撑油纸伞的女人踏雪而来,她从篮子里拿出几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放在他跟前的破碗之中。
申胤灿顾不得什么叫嗟来之食,抓起就吃,此前他已三天粒米未进。那女人绣鞋上的彼岸花在他眼前伸着泣血的红蕊,他嚎啕大哭起来:
“想不到风水轮流转,我竟然也有今天,你是来嘲弄我的吗?”
那女人他怎么会不认识?
因为她母亲偏爱曼珠沙华,遂给女儿取名姜曼珠,儿子叫姜沙华。
那姜沙华生来浑身剧毒,就是他叫人刨坟取肉,给姜曼珠包了那盘人肉包子!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在妓楼春满苑,他父亲为逞一时之气和户部尚书之子口角误伤人命,曾经叱咤风云的申家被抄家驱散,此后彻底没落。而他申胤灿流落街头,已是人人唾弃的乞丐!
“罗宸殊,你把他埋哪里了。”
那女人不怒不笑,厉声问。
“后山有个狼窝,吃起人来骨头都不吐一根,你去找找看啊。”
他吃着馒头的速度加快,一度噎着自己。他捶着自己的胸,原以为那女人会就势踢自己一脚消气,她却折过身径直往城外方向走。
“你真的要去吗?”
那女人并不回应,脚步开始踉跄起来。
自己心爱的人被扔到狼窝,此痛谁知?
安喆忽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他不能呼吸,因为脖颈以下已经不属于自己,他战栗着意识到这竟是死期将至。
姜曼珠又怎会不恨自己?那盘人肉包子之仇,不共戴天,虐罗宸殊尸身之罪,刻骨铭心!这是罪有应得了吧,他这么抚慰自己,周身巨大的痛感袭来,他被恶灵抛到地上。
安喆不敢去看自己的伤口,满口都是鲜血的腥甜。他蜷缩成一团,场景竟和九世以前出乎意料的契合在了一起。
白雪皑皑,已经冷到极限的申胤灿甚至抓不紧吃剩了一半的馒头,他伸开四肢,瞪大双眼看着这个繁华异常又冷漠异常的世界,渐渐地失去了所有的呼吸。
大雪还在继续下着,终于覆盖了一切。
褚欻告诉容庶,安喆死了。当容庶赶来,警戒线外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凭直觉料到是恶灵所为,心已是生疼。
她一直不敢告诉安喆,自己不肯和他有牵连的原因。那恶灵紧追不舍,又对申公子有切肤之恨,安喆在她周围一天,就是离死更近一步!她的苦心他不懂,就算说了,他又会信几分?
“与其抱着痛苦的回忆过后半生,就这么开始新生活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容庶看法医把安喆装进尸袋鼻子一酸,忍不住把脸转到了一边,她活的太久,每当认识的人死去都会勾起她无限的悲伤。
“你要走吗?”
她冷静一些了,问褚欻。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嗯。”
“这次多久?”
“想念老朋友了就会回来。”褚欻看着容庶眼圈泛红,忍不住想伸手帮她拭去泪水,但手抬了抬,又放下了。
“走之前把陈未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我吧?”
直觉告诉他,关于陈未事件容庶是有所隐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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