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逐客
那个病重的富家千金又在吐了,真是不懂这么秀气的姑娘怎么能吐得这么臭,我娘还非要我去给她打扫。我默默给她清理干净了屋子,在心里祈祷求求她快好吧省的折磨我。有些时候我是很刻薄的,尤其涉及个人利益。
谁料我娘倒是这日里不让我照料这姑娘了,让我去照顾那位濒危的将军。
“这个时辰,约摸着快醒了,你去招呼着他,不许出岔子。”娘告诉我。
“那他若问我,他还有没有救,我如何作答?”
“我现在给他的药只够他清醒几天,你如实回答便好。”
“好。”
这将军还没醒,睡得沉静,我悄悄走近,他鼻梁骨挺挺的,眉宇在睡着时也是有些紧锁,倒是好看,只是可能是常年征战沙场,肤色是古铜色。
“不对啊,按理也该醒了啊。”我自言自语,摸摸他的额头,温度还是偏低。
“快醒吧大爷,给你喝了药我还得去老李那里听故事呢,”我百无聊赖地坐到桌边。
“把药放桌上便好,多谢。”
一个嘶哑到不行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哇,吓死我了,你是醒的啊!”我吓一跳,赶紧给他端了杯温水,“你快喝点水吧。”
他接过杯子,默默喝水,喝完倒是很自然地递给我,“再倒一杯,多谢。”
“还要喝?”我问,看到他那双眸子,深邃的,但是遮掩不了几分困倦。
他点头,心安理得等我招待他喝水。
“早就醒了吗?”我问,看到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低着头默默喝水,模样甚至可以说是乖巧,只有睫毛在静静地扑棱。
“嗯,”他这算是回答,“你不是要去听什么故事吗,可以走了。”
“哇,你还赶我走啊,”我见他喝饱了水,又把药端来,“那好吧,你喝了我就算完成任务了。”
他端着药,我分明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但还是一饮而尽。
“放心,绝对没毒,我是唐圣医的女儿,不可能害你的。”
他这才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是挺像。”
“你从前见过我娘?!”我惊诧。
“算是吧,皇兄那儿,有圣医的画像。”
这可是大消息啊!有画像,岂不是说明皇上还惦记着我娘?不过这样八卦的想法我可不敢多想,否则又得在娘那儿讨骂了。我佯装不明所以,打着哈哈绕过这个话题,“那我就先走啦,您好生歇着。”
“等等,我还能活多久?”
我可不知如何作答了,一个殷切盼望活下去的人却被通知死亡期限,这感觉我再了解不过。
“三个月够吗?”他问我,“承平一役虽胜,国土仍不安宁,且虞国国军在剑上涂抹剧毒陷我于病,必会趁机进犯我璟国。必须在三个月内拿下虞国吴山一带。”
我听得模糊,“外面的世道,真有这么乱吗?”从前只是道听途说,从未下山见过。
“也不至于,但安邦国土总归是应当做的。”
所以,他能活三个月吗?我,能,只给他三个月的寿命吗?不,别说三个月,即使三天,对于我这已知死期之人来说,亦是不舍得。是我格局小,在涉及自身的利益面前,即使他是胸怀天下要担当大任,我也不愿意帮助他。
心情似乎有些沉重起来,石头压在喉咙上似的,尤为难受。
“我不通医术,亦不知你何时痊愈,是否痊愈。”我勉强大了他,转身快速离开。
老李的故事一点也不新鲜,哄小孩一样,总之在今日听来,相当索然无味,我心头仍是那般沉甸甸的,做事也提不起劲来。
我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娘的药房,还没靠近便被浓郁的苦涩药味给熏得头疼,据说我生下来时的病就得怪罪于这一屋子甚至能起死回生的药。我的病现在大致稳定了,大概是每两个月就会有一次吐血,还不是柔弱的姑娘拧着帕子咯血梨花带雨一般,而是像呕吐一样,呕出大滩的血,场面是非常恶心的。
娘还在里面研究医药。
“娘,”我终究还是开口打断了她,“如果只给三个月的量的汾殊草给他,可以吗?”
“不可能的,”娘停下手中的活,定定地望着我,“要想他恢复到正常人一样,至少需要一年的量,况且,一年的量,又保不定他哪天毒发。只有五年的量,才能让他彻底好转。”
“我舍不得五年。”我低下头,为自己的贪生怕死而自发的羞愧起来,虽然我知道,我即使活到二十五,也不能为璟国做些什么,而他,也许能保璟国太平,传言他的骁勇善战,我是听过的,传言他一心为国,我想这也不假。
“也好,我也舍不得你的命再少五年。”这仙女似的娘轻轻叹了口气。
我几乎是鼻头一酸,她这人,可不比那些寻常的慈母娘亲,她从未说过对我疼爱的话语,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比不上她的病人重要,可她这话,却比什么都让我心头一热。
“我想,”我还是说不出口剩下那一直酝酿的半句,我想,要不给他一年的汾殊草吧。可我的嘴巴比心灵诚实,我小气,我不舍得流淌自己的血液,不舍得分享自己的寿命,给另外一个与我本无交集的人,准确说,是不舍得无偿给他。
看看,我便是这样的人。寒雨这名字算是没有起错,心肠竟也是寒冷的。
我还是离开了药房,终究拿不定主意。干脆,干脆给他一年,告诉他这是我生命的一年,然后让他带我上京城里去吧,反正将军府也不差那点钱,让他请我胡吃海喝一顿,多吃些肉解解馋,再在城里买些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儿带回山里好了。其实我还想要一件好看的衣裳,不用像那富家千金的那样华丽,只要是山外女子时下流行的有花纹的就好了,我可是穿了十几年灰色麻布衣裳了。不过这个私心显得我似乎很虚荣。
这么想想,好像那一年的寿命也值了,毕竟我就算活到二十五岁,娘也不会放我下山玩乐,享受外界那些五光十色的生活。
想着想着,如意算盘越打越响亮,我竟还为着这想法高兴起来,既利己又利他,何乐而不为啊!当下又拿定了主意,就拿这一年的命做赌注好了!
后来,我总为当年这十四岁时的孩子心性感到可笑,却又哀凉,那便也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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