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容酒将身子隐到了朱红的廊柱后面,眯起了眸子,细细地瞧着那名男子。
只见他身着玄色紧身服,质地是上好的丝绸,样式与绣纹却颇为低调,只是低调中十分自然流畅地生出奢华来,若是一般人见了,便只以为这是件再普通不过的衣裳。
男子身形颀长,气质如凌寒之松,如临泉之竹。他的剑眉斜飞入鬓,凤眼沉沉,一抹幽深的冷光敛于内。薄唇紧闭,抿出一条坚毅而冷淡的曲线。
容酒仔细地看着男子,这偌大的行风酒楼,形形色色之人来来往往,从达官显贵到无赖地痞,她什么人没见过?可这男子,实在是面生得紧。
仔细回想一番,她觉得这男子,与昨晚那人在身形和气质上,足足有八九分的相像。
嗯,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容酒垂下眸,淡淡地想着,复又抬眼看向那男子,决定悄然追上去,一探究竟。
彼时,春日可人,清风拂杨柳,绿水游鲫鱼。有轻悠的筝声从楼上传出,若高山流水,自有一番韵味。
回环曲折的朱廊里,一位芳龄少女,追着锦衣公子哥,一路上小心翼翼,躲躲藏藏,穷追不舍,追到了行风楼里“曲水流觞”的顶层。
一向忙碌而且不苟言笑的容酒,此刻居然有了片刻的少女情怀。
顶层的包间只有一间,从镂空的门窗到包间里的一只玉壶,做工都十分地精细,非皇室贵族不得进入。
容酒眼睁睁地看着男子和另外几个人走进包间,束手无策。跟踪的路上,她也并未有所发现,只从男人的衣着和去处来看,是皇室贵族无疑。
看来是白来一场,先回去吧。她一面想着,一面转身欲走。
也许是碰巧,也许是老天有意,在转身的那一瞬,一向动作流利而且谨慎的她,撞到了门前有半人高的瓷瓶,使之倾倒在地,声音清脆,如珍珠落玉盘。
刹那间,容酒的花容有片刻的失色,于是抬腿欲逃,紧张之间忘了使用轻功,然后十分轻易地,被昨晚那名男子抓住了后背上的锦衣。
“何人?”他的声音如同昨晚,悠静中带着寒凉,如三月的春风,料峭。
无人应答,只因容酒不知如何作答,她迅速思考着抽身的方法。
此时,便有另外两个人行了出来,他们一个身着紫色宽袖锦衣,黑发用玉簪束起,略显随意,手中一把桃花扇掩尽风流,他名为凤萧。
而另一位,则一袭青衫磊落,眉目熠熠有光,朗朗如月,身形高大强壮,面无表情。他名为青云。
见容酒没有回答,男子冷冷地放开她,走到一旁。正当容酒松了一口气之时,那位名为青云的男子赳赳走来,拔出手上握着的利剑,指在容酒如如玉的脖子上。
“说,你是谁,是不是谁派来的细作?”青云冷冷地说。
容酒默默不答应,想找一些正当的理由逃脱,毕竟事已至此,她不能亮出自己的身份,绝对不能。
“还不说?”青云手下用了点力,容酒细嫩的颈上沁出丝丝血珠,如胭脂般诱人而醒目。
“脖子这么嫩,莫非是个女人?”凤萧收起扇子,慵懒的眉眼闪过一抹精光,他悠悠地行至容酒跟前,紫衣自有风华,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容酒没有说话,更没有后退。她明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欲盖弥彰。
她轻飘飘地向昨晚那男子那儿看了一眼,见他双手仍旧置于胸前,靠在门上,眼神淡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容酒觉得,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己。
“青云,你先放下剑。”凤萧道。
青云照做。
凤萧静静地逼近,神采奕奕的脸上有着桃花般的笑,只可惜,在容酒看来,笑不及眼。
“来,揭开面纱,让我看看。”他的声音轻细,如同三月的杨柳风,隐隐却含着男子的阳刚。他用洁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拈着扇子,用扇子,轻轻掀开了容酒帽檐上青色的轻纱。
看了看容酒那张敷着人皮面具的脸,他点了点头,道:“嗯,现在看来,果然是一个男人。”
“主子,你看该将其如何?”青云走到男子身旁,淡淡道。
“放了她。”蓦然间,男子淡淡道。声音很轻很淡,仿佛是从遥远的千里之外传来。
凤萧惊讶地眯起眼,不过也只限于那一瞬间,很快,他便恢复往常模样,风流倜傥,旁若无人,一把桃花扇,掩尽风流。
容酒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定定地看着他。
“主人,你不怕他是谁派来的细作吗?”青云皱起眉,颇为不满地问。
“你既已经称他为主人,为何不执行他的命令,反而违逆?”凤萧淡淡地摇着扇子,扇上那几笔山水泼墨画浓淡有致,如轻烟般摇晃着,似乎迷离了他眼中异样的色彩。
“是啊,青云,凤萧说的对,如何?还不赶快放了这名男子。”他轻瞥了凤萧一眼,转而收回无怒无喜的目光,说道。
他冷淡的模样,仿佛是在对别人说,又仿佛谁都不是。
容酒恢复了平静。这会儿,她已经不着急逃跑了,她想静观其变,看看这三个人到底有着什么秘密,左右这行风楼也是她的,莫非她还怕了不成?
“哼,青云不服!”他冷哼着,重重地将剑砸在地上。
“嗯?”男子冷淡而凉薄地瞥他一眼,道:“你忘了这是哪儿?”
“我……”青云哑口无言,只好又捡起剑,乖乖退到一旁。
“你可以走了。”男子走到容酒面前,负手而立,如淡云轻风般,眉目间还蕴有绝代风华。
“你不问我是做什么的?”容酒放粗了声音,问道。
听见这声音,一旁不动声色的凤萧忽然挑了挑左眉,复又恢复平静,如一潭死水般。
“呵呵。”他淡淡地笑了,幽深的双眼在刹那间直直地盯着容酒的眼,很快,便有移开,迅速得不像话。
容酒心中一震,觉得头脑忽然清明,她明白了,原来眼前这个男人,早就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他又有什么目的呢?容酒想。
“如何,难道你还不想走?”男子轻轻地睨她一眼,凉如秋水。
“当然想。”她回答道。
“今日,我看你不过一介草民,放你一马。你若下次再犯,定斩无误。”他淡淡道。
“草民知道。”容酒知道他这不过是表面功夫,便也十分识趣地配合他。
男子抬了抬眉,那一瞬间,大概是觉得容酒颇为聪明。
“草民无心之失,多谢大人宽恕,告退。”说罢,她转身,静默行去。
这草民,倒是十分熟悉行风楼的路径呢。凤萧眯着眼,一边静静一笑,一边想。
“莫要再追。”男子走过去,对青云说。
左右你也追不到。他暗暗想。
“是……”青云望着容酒离去的方向,咬咬牙,说:“属下遵命。”
容酒离开了顶楼后,觉得自己今日大概不适宜出门,便一路沿着偏僻幽静的鹅卵小路回到了房间,唤来碧玉替自己泡了一壶清茶,坐在房中休息。
一面休息,她又一面想着今日的那三个人,分析着自己所经历的事情。
昨晚的那名男子,观察力极为敏锐。他能一眼看穿自己,可见非一般人。而今日又替自己解围,必定是有更长远的打算。
另外一名穿着紫衣的,虽然好看,实则是最危险的那一个。他显然也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只是未发现。显然,他比那名男子略低一筹。
而另一位青衣男子,很明显便是他们的属下,虽然耿直,却也狠辣了些。
想着想着,容酒觉得自己如履薄冰。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她淡淡道。
只见颂银灵动而袅娜的身子从外面进来,她的手上还拿着一个本子。
“你必定是为了礼品的事而来吧。”容酒说。
颂银点头,将手中之簿子交于容酒。
容酒一一将簿子上列出的礼品看了,皆是上乘之物,有些乃达官显贵之所求不得,而且礼品的数量,也符合收礼之人的身份地位。
“不错,颂银。”容酒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道:“我知道你能力不凡,可没想到,却是如此出色。”
“你这么厉害,茗风可还敢喜欢你?”她挑眉斜眼睨了颂银一下,眼中满满的打趣意味。
“就他?”颂银扑哧一笑,双眼放光,道:“主子是不知道,他那快没心没肺的傻木头,肯定还不知道我喜欢他呢。”
“依我看,你若再不出手的话,茗风如此优秀,定要被别的女人抢走!”容酒轻轻地瞥她一眼,淡淡道。
颂银这个人,傲气太重了些,若不提醒一句,必定不会主动。
而她,真心希望他们在一起,且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他们的结合,对行风楼也是十分有利的。
“这……”颂银垂下眸,静静地看着胸前一朵含苞欲放的春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酒抿嘴笑了笑,又举起茶一饮而尽,冲着颂银挥手道:“行了,快回去吧,我不过提点你一句,感情的事,你应当更要有主意才是。”
颂银轻轻点头,这才抬脚出了容酒的房间。
看来再过不久,行风楼又要准备礼物了。容酒微笑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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