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南境遗民
“泽哥哥。”
“无欢，你终于醒了，太好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渴。”无欢虚弱的说道，嗓子有点沙哑。
“哎，你别动，我去给你盛碗粥，邺哥照看了你一整夜这才刚睡下没一会儿。白先生真是个神医，你吃了他的药果真就好了。慢点，烫。算了，我来喂你，你看你，碗都端不住了。”小泽吹了吹勺子里的白粥再喂到无欢嘴里。
无欢咽了几口，眼泪汪汪的摇了摇头，“泽哥哥，以前我生病了，我爹也是这样喂我喝粥的。可是现在，再也见不到我爹和我娘了，我，我，我好想他们。”说着无欢小声啜泣，瘦弱的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哎呀，你别哭了，无欢。”小泽有些手足无措，胡乱给无欢抹去了眼泪。“看你哭我也想爹娘了。但是他们已经死了，再哭也活不过来。来，哥哥抱。不哭不哭。都怪那该死的千星国红骑，等我们长大了一定杀他个片甲不留为爹娘和南境的十万同胞报仇雪恨。”
“可是，可是那些千星国红骑那么厉害，我们怎么打得过？”
“总会有办法的。邺哥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嗯，邺哥哥一定有办法。”
“来，把药吃了，再睡一会儿。”
无欢乖巧的把药丸吞咽下去。“泽哥哥，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小泽想了一下，“再过十年吧。那时候你就17岁了，是个大人了。”
“十年吗？好像还要很久。”
“无欢，别想那么多，再睡一会儿，你要养好身体才能快快长大。”
“嗯，我知道了，我想快点长大。”
“无欢真乖。”
许是白先生的药起了作用，无欢不消片刻就睡着了。
屋外阳光明媚，小泽打开门准备透透气，刚一打开就飞快的关上。轻手轻脚的搬起方桌顶在门上。走过去摇醒罗邺。
压低声音：“邺哥，邺哥，快醒醒。邺哥。”
罗邺睁开惺忪睡眼，正欲说话，被小泽一把捂住。“嘘，小声点，门外，门外有东西。”
“什么东西？”罗邺扒开小泽的手，低声问道。随即翻身坐了起来。
“你还是自己看吧。”
罗邺趴在门缝向外看去那东西背对着门，一身黑灰色的长毛，正拿起药罐摆弄，十分好奇，抓起药渣塞进嘴里嗷呜一声吐了出来，扔掉药罐猛然回头。一张似猴非猴，似人非人的毛脸，血红色泛着幽光的瞳孔和罗邺对了个正着。罗邺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喊出声音，退坐在地，无意中差点掀翻了火盆。
那东西在地上嗅了嗅，手脚并用往前爬了几步，蹲在门前，双手扑上木门，木门碰上方桌哐当一声，屋内两个少年心里一惊，却又不敢动作，不知道如何是好。
“嗷呜～”那东西发出一声惨叫，一阵唏唏嗦嗦的爬行声后，没了动静。
罗邺鼓足勇气朝门缝看去，那东西拍门之后就逃走了。两人都不敢开门，只能从小窗探个脑袋出去望，果然不见了那东西。
“邺哥，你说那是什么？”
“我也没见过。不过以前听坊间老人家说，世上是真的有妖魔鬼怪的，怕是那一类的东西吧。”
两个少年打开门一看，不觉倒吸一口凉气，门上赫然两个血手掌印，似乎还粘连着一层皮肉毛发，煞是瘆人。小泽抹了一把木门，一层细细的白灰。
“邺哥你看，昨天白先生给无欢泡澡水里撒的粉末，哎？地上也有，小屋周围一圈都是。如此看来，白先生果然是世外高人，难怪看起来一尘不染。”小泽又把今早追白先生，白先生却瞬间消失一事说给罗邺听。
罗邺皱了皱眉，“如此说来，白先生必非常人。坊间传闻莫不是真的？只是坊间传闻中的妖魔鬼怪都是昼伏夜出，见不得日光，怎么白天也能出来了？”
“来廊禾城这么久也从未听谁说起过。对了，邺哥，村长呢？”
“村长还在赤杨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间小屋有粉末保护，还是安全的，你尽量关好门窗以防不测，我回去取点粮食，把村长接过来。无欢染上涝瘟赤杨村村里怕是也容不下我们了。”
“好，那你快去快回，这里有我照看，你放心。”
王大娘远远的看见一辆牛车朝村里奔来，还在想会是谁，离的近了才觉得这个人越发像是罗邺，想起昨日那场大火吓得魂飞魄散，直往人多的地方跑。
“鬼啊，有鬼啊，罗邺回来索命来了。”
这一嗓子喊的村里的南境遗民们又惊又怕。
罗邺正想喊住王大娘，听到王大娘的话，面色一沉，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急得又在大牛屁股上抽了两鞭子，等到了院子门口，罗邺差点没站的住。
“啊，村长，村长，罗爷爷！”罗邺疯了一样在一片灰烬里扒拉，扒拉了半天只找到了那只罗大爷随身携带的半截铜烟杆。罗邺满眼通红，布满了血丝，握紧半截铜烟杆仰天长啸。“啊！啊！”
罗邺举起半截铜烟杆指着远处那群怂在一起的村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单单这个布满血丝的愤恨眼神，就足以让他们六神无主，夜不能寐。
有人远远喊着：“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怪涝瘟，要怪就怪无欢。是她把涝瘟带了回来。”
“罗邺不管你你是人是鬼，都不该来找我们，我们是无辜的。”
“怪我，怪我，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应该带他一起走的。”罗邺失神的喃喃，抬起满是血痕灰烬的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又是一巴掌，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直到自己的脸都麻木了，充血了，高高的肿起。
他还是强撑着身体，拖着沉重的步伐找到厨房的位置扒开灰烬，起开一块石板，拖起石板下的两袋米扔上牛车，驾车远去。他回头看了这些人一眼，从来没有哪一刻他有这么恨自己，恨自己读过那么多的狗屁仁义道德的书，恨自己明白他们也只是为了活着。不然他就可以不管不顾，冲上去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不计后果。
但他清楚的明白，现在还不可以，小泽才十二岁，无欢才七岁。
但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罗邺无力的趴在地上。
罗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廊禾城郊的小屋，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把两袋米扛回来的。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几天以后。
“邺哥哥，你怎么睡了这么久？罗爷爷呢？饿不饿，快起来喝粥。今天我和泽哥哥去山上采了好多果子，可好吃了。泽哥哥好厉害的，还抓了很多山鸡。你闻闻，山鸡粥是不是特别香？”无欢说着把碗送到罗邺嘴边，“快吃快吃，你都睡了好几天了。”
罗邺心中翻滚万分，麻木的吞咽着粥饭。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无欢和小泽。特别是小无欢，她如何能够承受？
“要不要再来一碗？”无欢问道。
为了不让小无欢看出异样，罗邺强撑笑脸：“真好吃，快给哥哥再来一碗。”
无欢果然欢快的转身盛粥去了。罗邺接过粥来狼吞虎咽的灌了进去，直到下肚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好不容易吞下去，却又忍不住往上涌。上一次难受得吃不下东西，是五个月之前，南境失守，父母就惨死在自己身上，却把自己死死的护在身下。昏迷了好几天才被一个女童的哭喊声惊醒，那个人就是小无欢，接着又遇到了小泽和罗爷爷，四个人在尸体上爬了几天几夜才遇到逃难的流民一行人。
从南境到廊禾城的那四个月，就像人间炼狱一般。
“小泽呢？”
“泽哥哥背着一箩筐野味进城去了，说是拿去卖了给我们买好吃的呢！你睡着的这几天泽哥哥打了好多好多野味。无欢一个人好无聊啊，就盼着邺哥哥早点醒过来。现在你醒了太好了。邺哥哥，你教我读书认字吧。无欢想多学习点知识好快快长大。”
看着无欢天真烂漫的样子，罗邺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小无欢，读书认字是些无用的东西，邺哥哥想教你些有趣的东西。你想学吗？”
“什么有趣的东西？无欢想学。”
“但是会很辛苦，过程也会很痛苦。不过只要你学好了，长大以后就可以给爹娘报仇了。”还有罗爷爷的仇，罗邺在心里默默念叨，握紧了拳头。
“我想学，我要学，一定要给爹娘报仇。昨晚我又梦到他们了，都是千星国红骑害的，我再也见不到他们。我……呜呜呜……”
“别哭。小无欢，你记住，眼泪和道理，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从今以后，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和该做的，一定不要让自己后悔，明白吗？”
“不太明白，但是无欢记住了。”
这一天小泽一直都没有回来，罗邺隐隐约约有一丝担忧，却怎么想不起来忘记掉或者遗漏掉什么。
直到第二天中午，小泽才回来。他看起来黑了些，似乎也精瘦了几分。
无欢看不到的时候，小泽看向罗邺神情复杂，尽管一闪而逝，还是被罗邺捕捉到了。
直到过了十年，罗邺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的是什么。
是他从灰烬里捡回来的属于罗爷爷的那半截烟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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