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兰清雾白
如烧天般的炽火过后四处烘热不散，被炽火直接掠摧过的小半边山头剩火还在余烬中燃烧着，状如一个漆黑当中缀点着许多火苗的亏月。蛊成巨蚣的长躯已碳黑一条，卷曲成了几圈朝下而落，刚落了五丈之后忽然又猛的将长躯伸直，长躯伸直后，包着它身躯那碳黑的烟污上面便拉伸出许多裂纹，裂纹是炙红色的，因为它的身躯早给火炙烧得通红。身躯拉伸着再落五六丈后忽然又马上卷曲起来，凝在空中不动。
季聆怡说道：“还差一点。”说时抬头看着天，只见天上乌云不断涌动，但雨点还没有下来。
众人一听到她说话，感觉就如猛然一醒。抱紧着她的兰问马上站直了身体，又恳又急的说道：“你没事。”看着季聆怡如常一般的面色，她展出了笑容。其他人也展出了笑容。
季聆怡对兰问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已经参透那一重险关了吗？”
大家心里好是欣慰。展眼望向蛊成巨蚣，只见它卷曲的身躯仍然凝在空中，冷指锋说道：“烧成这样已经熟透了吧？我还真没见过熟透了的畜牲还能动的。”然而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下去了，觉得说到了忌讳事，因为那条巨蚣确实在动。
蛊成巨蚣忽然又一下子把身躯拉直了，落下三四丈后又凝在空中。季聆怡道：“白龙兄弟雨怎么还没下？”说时声气比前弱了许多，但已经算不错了，再怎么说刚才施展那招半指燎用去了大量元气，能活着已经算奇迹中的奇迹。
冷指锋指着天说道：“下了。”
天上雨点大得如豆粒，终于落到地上，也落到炽炙的蜈蚣身躯上面，状如漆黑当中缀点着许多火苗亏月一般的那片地在甘霖滋润之下余火也渐渐灭掉，浓烟爬满了大半个山头。雨就是没有下到白帝庙这边。花姑看着那片状如亏月的地，满意的笑道：“不要紧，明年还会再长出来。”明年这个时候那里又会绿茵一片。她向着远处那场大雨伸出双手，仿佛要接住雨水，对天上的云朵叫道：“小龙子也施舍几滴给我们好吗？”
白龙在云朵里大声应道：“你们刚被猛火烘过，淋雨会很伤身的。”
季聆怡说道：“叫他呆在上面，等烟过了再下来。不过他也一定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现在很疲累，无力再高声说话。
花姑便将季聆怡的话大声传给白龙听，白龙也应了。
地上的花草树木明年又会开得旺盛大，而那条身躯炽炙的蜈蚣明年就无法再长了，雨点落到它身上就如快要烧熔的一块巨铁忽然浇上了冷水，“滋滋”刺耳之声起个不住，连连冒起一股股的浓烟。冷指锋却忽然惊叫道：“兰问师妹，泛心涟漪。”但当他回头一看的时候才放心一些。
兰问早就料到这一层，她现在已经背剑竖指，口中念动着法诀，只是大家被猛火烘过身体现在余热尚大，感觉不到四周泛动的清气。因为从蛊成巨蚣身躯上冒出来的蒸雾白中带紫，紫色那些便是它身上散出的余毒，而现在风向又转了，于是那些带毒蒸雾便朝白帝庙这边吹飘过来。季聆怡说道：“别叫她，让她专心念。那些毒气非常淡，不打搅她的话她足可以应付了。”
带着蜈蚣身上散出的带毒蒸雾终于漫过了白帝庙这边，笼得四面八方都昏将下来，仅仅没有吹飘到他们呆的那块地里面，不用说就知道是兰问施展泛心涟漪之功，清气将那些汽雾拒之身外之故。冷指锋便往腰间的萤石弹了一下，那萤石立即亮了起来，连附近的带毒蒸雾也给映上了淡淡的萤光。
季聆怡便说道：“大家坐下来等那些蒸雾全部散去再走吧。”当先在地上坐下，再放松一下身体道：“好久没试过这么舒服了。”
花姑和舞凌双也坐下来，兰问还站在那里念诀施法，冷指锋看到外面乱腾腾的烟后始终不敢放下心来，也站在她身边，但免得让她分心所以才闭上嘴不说话。只有花姑和季聆怡在交谈，但声音都放得很低，花姑问季聆怡：“你刚才说参透了那一重险关，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聆怡道：“其实我也是冒险试试，现在没死得成，所以说简单也简单。世上奇法虽不少，能自创之人却寥若晨星。那个火法创法者名叫玄宵，他因触犯了蜀山门规被当时蜀山四大长老用寒冰之法封囚于禁地，他便日夜苦想破冰之法。说来也是有趣，他当年被冰封起来的那一瞬间，最后一个动作却是使指画一个圆圈，原因是他眼见自己拼尽全力要达成的心愿到了无法再圆的一步，但又无法放下那个终生所望，心念所动的一瞬间伸出一只手指，那手指随心而动要划出一个圆圈，然而因为那寒冰凝封得太快，那一瞬间只够让他画出了半个圈，冰封凝住他之后，他全身上下也就只有那根手指有了半个圈的活动空间，可是正因为如此之巧，身体上下能让他体验仅剩一点自由的只有他那根尚有空间活动的手指，也是那根手指让他悟创出了那一招半指燎原，但封他的是无上坚冰，不仅奇冻而且坚硬无比，半指燎原之法使出又极为炽盛，因怕其法使出后坚冰不破反被厉火反噬至死，所以始终不敢用它来破冰，可冥思苦想后却仍然不想放弃那一念，跟着将该法改造重修，可是当他修完正要用之冒险破冰的时候却忽然遇上一个更好的破冰时机，就再三放下了那一念，直到后来再惹是非被九天玄女永禁于东海之底时仍没有用过它。但他被禁海底之前已经将其法要诀记录下来，藏于蜀山一处隐秘之所，后来被蜀山之人发现，那篇要诀才得以流传，直到三年前才重被我师父封禁止练。”
舞凌双道：“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他当年与夙瑶联手跟云大侠、紫英仙人、凌纱女侠和妖主梦璃那一场生死之斗，被誉为两百年难遇之决。但那招半指燎原由他所创一节倒是没有听说过。连他都无法参透那重险关，你却参透了，可见你好不简单啊。”
季聆怡道：“蝴蝶你别见笑了，玄宵天赋惊人，我如何比得上？其实参透了那招也只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因为我刚才那样去施放它虽然能保住性命，然而却无法再像之前所施放那样迅速让功力提升一重。玄宵创那招火法时情势特殊，是针对封住自己的坚冰所创，因此必定得考虑火势反噬的严重后果，在施放的同时要另外分留大量元气对抗将要反噬回身之力，要点就在这里，由于对抗反噬之力会造成瞬间递升的更强大一股力量，所以就能迅速冲破施法者本来的实力上限，瞬间让自身实力上限提升一重，可是你想想在那么短促的时间内硬生生的冲破一重关要用上多少元气？最麻烦的是你想最后保留一点供活命的元气自己也无法做主，因为对抗之力冲击出的更强力量会将你所有元气引去破关，破关后还有没有剩下一点回元就只能看运气了。而又有谁那么倒霉能碰上玄宵那样的境遇？正常情况之下，一个人根本无法将自身所有力量向外使出，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我刚才施放时拼尽出去也只用掉我九成元气，再多加半丝都无法办到，避过那重险关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不要有意去保留哪怕一丝，只要全部使将出去就可以了，因为你的身体自然会帮你保留一些，不刻意保留它反而不会有给引出体外去的风险。”
舞凌双笑道：“原来如此，如果鱼与熊掌能够兼得有多好？那样的话也拜你为师学了你那一招，有空就施一施，跟着连练功的时间都省了。”
季聆怡也笑道：“别妄想，那岂不个个都能毁天灭地？而天地只有一个，个个都能……”
她还没说完，只见冷指锋急匆匆走过来说道：“那些烟雾里面的紫气越来越浓，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聆怡三人听如此说，才又注意起那些带毒之雾，一看之下皆吃惊不已，现在的蒸雾中夹带的紫毒之色比之前深了许多。花姑说道：“蒸雾里面是不是不止只蜈蚣身上的毒气，还夹有其他的东西？毕竟不只是那条蜈蚣被烧过……”一边说一边四周而顾，说到此是却停了下来，才续道：“四周全都是同样深的颜色，看来不是那么简单。而且那些紫气也未免太多了吧？按理说火也能烧化掉很大一部分毒，哪会飘这么久都还没飘得完？”
季聆怡神色凝重道：“除非……除非它还活着。”说完这句后跟着却又一笑道：“不可能，那样烧就算受得了，然而冻水淋上去那一场冻热交拼更可怕，实在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给那么捣腾一场还能活下来。”
“我就能活下来。”忽然一个声音传上来。
大家一听那声音，呼吸仿佛一下子停住了，心脏却越跳越快。冷指锋眉头已经紧皱，牙咬紧了道：“它究竟是什么样的身躯？”
刚欣慰下来的心情便抛到了天崖海角。季聆怡也只好叹一口气道：“师父，跟着轮到你上了。”
冷指锋仍把持着半星儿的希望，说道：“也许……它的声音明显十分衰弱。”
那一把确实是蛊成巨蜈蚣的声音，只怕世上已经再难找第二把与它稍微相像的声音，但那把声音一听就知道十分衰弱。它那一把异常衰弱的声音又传上来：“再衰弱又怎么样？最后死的也不会是我。我也并不需要把身上的毒气全部散出，只要散出一半你们就无法再抵挡了，而且我复原的速度大得你们不敢想象，只要再等一阵就能恢复到足以轻松把你们杀光。”
忽然只见面前带毒蒸雾深淡交接，色淡的随风飘到身后，色浓的续补上。冷指锋道：“兰问师妹能坚持住吗？”
他话刚问完，只听头顶上有个声音大声说道：“妖孽，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众人一听，认得正是白龙的声音。花姑连忙说道：“对了，小龙子身上的龙雾跟兰问姑娘的清气不能更接近了。”
大家仿佛又看到了至少一丝希望。不久后白龙身上夹杂着浓白龙雾从带毒蒸雾慢慢探进来，因为这块空地不大，他不敢探进得太快，是为了尽量避免把过多的毒气带将进来，而且如今也把身躯变小了许多，只如一条一丈来长的蛇一般大小，进来后将沾有紫黑毒气的龙雾慢慢引到外面的烟障里面去，然后对兰问道：“兰家妹子我来助你。”说完便爬到兰问跟前，龙尾紧紧压着地面，四只龙爪用力一推，整条龙身便立了起来。
季聆作对白龙道：“白龙兄弟，跟着就指望你了，但她功力比你差多了，你不要太急让她分了心。兰问师妹听到吗？这次对你的考验非常大，无论如何，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分心，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的事情比你专心使法更重要。”
兰问如今眉目低垂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只有嘴唇还在动，不停的念着那泛心涟漪之诀，一刻后说道：“我准备好了。”把双目完全闭合上。
白龙竖起的头部引着身躯缓缓在兰问身周绕飞着，他不敢绕得太快，因为现在四周的带毒蒸雾已经又朝中间收笼了许多，他们所能站立的空间已经非常小了，外面的蒸雾还相对容易抗住，如果是里面弄出太大的风把蒸雾引带进来的话，那才叫无药可救。
白龙才把身躯绕飞得快了一点的时候，只听那蜈蚣的声音又传来：“毒雾都碰到身上了，还想着挣扎？”
季怜怡道：“它只是想分你们的心，由它乱叫，你们就是不要管它。”
冷指锋想道：“那些雾再收一下过来，我们还真没地方站了。而且它现在说这几句的声音比之前响亮多了，它复原得真快。”他当然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不然让兰问和白龙听到分了心的话就要坏尽了事。
白龙的身躯越绕越快，龙躯上已经有龙雾弥漫而出，隐隐然在他和兰问之间随着微风荡动。
只听蛊成巨蚣的声音又传来：“好一条白龙，能腾云布雨，如今又能驱烟散雾，那个势不错，叫做什么？”
冷指锋这时朝外走了几步，身体几乎触碰到雾上才回道：“你刚才说毒雾沾到我们身上，现在沾到了没有？”说完又轻轻退回来几步。
大家知道他在与蜈蚣拆解言路，尽量不使蜈蚣有让兰问和白龙分心的机会，然而当他走近毒雾的时候季聆怡三人真看得心里发寒。白龙与兰问现在已经成了大家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俩稍有损失的话，就意味着大家都无法再活了。
蛊成巨蚣便许久不再说话。冷指锋忽然觉得那些带毒蒸雾有点奇怪，再多看一眼后心里马上叫了声“不好”，然后分别凑近季聆怡、舞凌双、花姑耳边说了几说，他三人听完后满脸都是担心之色，看着带毒蒸雾时眉头越锁越紧，然后轻步走绕到兰问前面去。看看白龙绕飞间也闭上了双眼全神贯注与兰问配合使法，冷指锋心里又说道：“不知道白龙什么时候闭上眼的，他留意到了那一点没有？”
正想之间，只听有个声音在带雾蒸汽那边传来：“我看到蜈蚣飞起来了，但是飞得很慢。”那个声音离得很远，但他们认得清是入泥妖护的声音。入泥妖护不怕污不怕毒，身上有毒随便抖几下便能抖出来，他早跑到外面去探看情况。
入泥妖护刚说完，大家只见白龙猛的把双目一睁。那双龙目瞬间睁得圆大，大家一看之下又吃了一大惊，脑海里猛的浮起一个疑问：他是不是分心了？
冷指锋他们究竟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让他们如此担心？那件事情可能会让他们在下一刻就全部倒地待亡。
白龙却何以正闭起双眼专心使法时又忽然两眼猛张？他是不是真的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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