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二
“哐当”,正在孩子们聚精会神听课时,四楼张洪家的防盗窗忽然从楼上跌落,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线,两个孩子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一个已完全没了呼吸,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另一个还微微喘气,也昏迷了过去,鲜血洒满了土地,也浸湿了花朵。
不久就是救护车“呼啦呼啦”叫唤的声音,苏雪一下晕了过去,没有了知觉、、、、、
学生的家长找到了学校,校长都躲着不敢见家属,委托工会主席处理。学校还专门成立了善后工作处理小组。在学校附近的宾馆开了十间房,整整半个月,工会主席每天只在床上躺三四个小时,累得只有喘气的份儿了,才把事情谈妥。最后决定,肇事老师苏雪被学校清退,解除劳动合同,体育老师石高记大过处分,停职一年,在家反省。然后学校再赔上一笔巨款,防盗窗是张洪家的,张洪也陪了好几万。家属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有好几次想打人,被劝开!
苏雪疯了,不停地念着死去学生的名字,见人就打,逢人便挠,还一直念叨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经医院诊断为急性精神分裂症发作,认为需住院治疗。去医院治疗之前,苏雪被医生带上手铐,由石高领着来到事发地——张洪家的楼下。
花依旧在怒放,丝毫没有要谢的迹象,只是花蕊红红的,艳得像血,甚至,还有鲜红的泪水从花蕊中滴下,让人匪夷所思。难道是花蕊吸了孩子的血之后又在以泪水的形式极度绽放?亦或是孩子的家长曾来过这里祭奠孩子,流了血红的泪?
张洪的父母在邻居的帮助下把他连同轮椅搬到了楼下。在他养的花前,张洪见到了出事后的苏雪。
少女的眸子还是那样美,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澄澈有如黑玉,混杂着惶恐与内疚,让人心碎,顿生怜悯!见到她,张洪的独眼里满是爱意,苏雪直嚷嚷: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不是我••••••石高捂住了她的嘴,抱住了她。
她要去医院养病,我带她来见你一面,算是告别!石高的声音很小,却像一根根针,狠狠地扎在了张洪的心里。还有,我取消了和她的婚礼,我父母给我介绍了一位农村姑娘。
苏雪不是说要和你结婚的吗?她欣赏你的才华,她美丽,善解人意!我好羡慕你啊!可是现在......张洪冲着石高大吼大叫,愤怒的独眼散发出骇人的光芒。眼神在说:我要杀了你!但是这句话却憋在张洪心里,始终没说。甚至,他心中似乎还有一种莫名的喜悦。
张洪的那只独眼有着饿狼一样的愤怒,一瞬间,又在闪烁着些微的希望之光,像茫茫黑夜里,一只由远而近的火把!
她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你却在她落难时抛弃她,你于心何忍?张洪似乎在控诉。石高略显尴尬,但一刹那间又恢复了正常。也许,我和她没有缘分!张洪让父母把轮椅更推近苏雪,想要更仔细地端详她,苏雪一下子又疯狂起来,用戴着的手铐砸向他,边砸边嚷:“是你,是你,是你,呜呜呜••••••”
张洪说:你怪我也没错,是我家的防盗窗砸了你的学生,是我养了花••••••
我不去医院,不去医院,不去••••••苏雪又嚷又闹起来。
张洪和医生好说歹说,领了医院开的药:“来!我们回家!”
张洪每天都带苏雪下楼看花,邻居把他送下楼,他就要他们回家,他要和苏雪单独待在一起。说起来也奇怪,无论苏雪在家里多么吵闹,多么疯狂,见到花,她都会一下子变得安静和唯美,她的眼神也由狂乱变得聚精会神。
花!好美的花!呀!花的蕊怎么成了红色!是血吗?血••••••苏雪一下又变得惊慌失措,她的唇在抖,手打着颤。“我的学生,我的学生!”“没事的,你的学生去了天堂,大家都原谅你了,这不是还有我在陪着你吗?”张洪在苏雪的耳旁呢喃。在他的心中,苏雪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神,连得到她的友谊他都受宠若惊。现在,他却与她靠的那么近,近得能听见她的呼吸,闻到她的体香,甚至能聆听到她的心跳。自己是否要感谢上苍?
尽管张洪受伤的手已经很僵硬,可每到吃饭时,他总要哆哆嗦嗦给苏雪喂饭,像喂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有时候少女去吵、去闹,他就耐心等待,等她饿了,等她再回到他身边。手铐也没给她用了,要踢,要抓,他都随她,尽管他每次都伤痕累累,脸上满是红通通的惊叹号!他的脸被她扇得都肿了,她有时望着他笑,呵呵呵地傻笑,说他是一个傻子!有时她又躲在屋子里的角落,嘤嘤地啼哭!偶尔,她也会叫着石高的名字:石高!石高!你去哪儿了?她就像个演技十足的演员,在舞台上炫耀她的演技,他则像个忠实的观众,安静专注地看她表演,累了,就给她擦擦汗;饿了,就塞给她一口饭;困了,就抱着她躺在怀里安然地睡觉。他照料得很周到,仿佛她就是他的孩子,她的血管里流着他的血液。
更重要的是,只要她愿意,他都带她去楼下看花,花开花谢,年年载载,一看到花,她一下子变得沉默,眼睛里红红的,像花蕊在滴着血!
他每天按时守着她吃药,吃完药,她还能和他小聊一会儿,甚至还露出久违的笑容,终于有一天,她说:“我要嫁给你!”
听到这句话,他脸上没有表情,像一湾如镜的湖水,没有丝毫的涟漪。好像他一点也不奇怪。好像这理所应当。心却“咚咚”地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却一天更比一天地好了起来,甚至还能和他一起聊文学,聊贾平凹,路遥,张晓风,张洁,池莉,王安忆。为此,他私下里还拼命地读书,或在电脑里百度,只为了和她能聊开,聊出味道来。
有一天,她曾经的闺蜜,学校里的女老师来看她。她们说,还过一个月,石高就要正式结婚了。
石高?!一说到这个名字,苏雪愣住了半天,她好像要从记忆深处找到这个人,却怎么也找不到!甚至仿佛不曾相识!石高?!
哦!我想起来了,是我的一个同事!苏雪一脸很庆幸的表情,她向闺蜜介绍:张洪,myhusband!麻烦你们告诉石高,他的婚礼,我和张洪一定会去!苏雪仿佛放下了一个莫大的包袱,幸福地拥抱着张洪,一脸的喜悦与知足,然后说:“我希望你们和石高也来参加我和张洪的婚礼!”一旁的张洪不置可否,只是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石高正在布置他的婚礼。石高所有的工作领导,朋友,同事,老师,同学都来了。新房门上贴了崭新的红对联,请当地的书法家写的,字遒劲有力,对联也写得喜庆而贴切,上联:自愧厨中无盛馔下联:却欣堂上有嘉宾横批:花好月圆。发小在家里摆了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呈一个心形。新房足足有两百多个平方,石家用上了所有的积蓄,房间里到处是新人的合影和各自的单照。新娘虽来自农村,皮肤稍稍显黑,但面容姣好,亭亭玉立,一看就知道是个贤惠人。照片中的石高,风度翩翩,脸上呈现少有的白皙,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他健硕的肌肉,神情中透着男人的威武。
新房里花香四溢,一如新人的心情。
婚礼隆重举行!轮到新郎致辞时,平时舌现莲花的石高不知怎么,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晨露般的汗,司仪提问时他也结结巴巴。因为,他在婚礼现场上看见了两个人!
苏雪今天留了个周润发式的反西式短发,被摩丝涂得格外亮闪闪。一袭带着紫花的旗袍。人像牡丹一样,花开富贵,显得精神抖擞,浑身散发醉人的花香。她缓缓地推着张洪的轮椅,一脸笑容地给收礼金的人递上了红包,远远地朝石高微微点头,并朝新娘灿笑。仿佛,她和张洪不是不速之客,而是今天的主角。她推着张洪,款款地朝餐厅走了过去,并和扎着白色蝴蝶结,身穿粉红西装,打着金利莱花领带的张洪在嘉宾席十分优雅地落座。
石高的汗越来越多,一颗一颗呈黄豆状,吧嗒吧嗒跌落在地上,慌不迭逃出了酒店。终于,石高瘫软了下来,坐在了地上。
新郎新娘的相继离去让人群中有了小小的喧哗,不过倏忽间又平静了下来。席间响起了《亲亲茉莉花》的乐曲,宾客们开始就餐。
回去的路上,苏雪和张洪像得胜的将军,只是张洪的那只独眼里又多了几分落寞和惆怅,眼前的苏雪已经完全正常,她又和以前一样小鸟依人,脸上还有了红晕。
你真好看!雪儿。张洪第一次用了昵称。是吗?姑娘像个骄傲的小公主,双手捧起了小脸蛋,肘撑在他残疾的大腿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似乎自己也快要成为新娘。此时的姑娘是单纯的,雀跃的,仿佛幸福就在眼前。她在憧憬着她和他的未来,他残疾不要紧,他有头脑,有爱心,会做生意,只要她当助手,两人齐心协力,勤俭持家,奔小康是没有问题的。不知怎地,她内心深处却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一个问题:那么,他愿意吗?这个问题像春天的小草一样刚刚冒出尖尖的嫰嫩的芽来,就被她连根拔除了。她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顾盼神飞,楚楚动人!哼!真是便宜你这小子了!一会儿,姑娘脸上有了杜鹃花开的笑容。
苏雪回远方的娘家去了,她央人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瞒着父母。姑娘只是说她很忙,要四五年才能请到一次探亲假,她告诉父母,现在,她要结婚了,男方是个残疾人。父母很明显不愿意,两人的嘴都嘟起老高,甚至都急病了。老人躺在医院里,苏雪耐心地照料着父母,在他们耳旁轻轻地絮叨:“女儿大了,女儿要嫁人了,女儿有心上人了;女儿大了,女儿要嫁人了,女儿有心上人了••••••”说着说着,苏雪就在爸妈的病床前睡着了,睡得很香很沉,三天三夜,三天三夜都没有醒来。父母发现,她靠在床边睡着时,整个床单和被褥都湿湿的,能拧得出水来。
父母同意了,说要和女儿一起去看看未来的女婿,去见一见轮椅上的他和他家楼下的那一簇花!
她回来之前,他嘱咐邻居,好好照料他的父母和他家楼下的花,代他向苏雪说声对不起,他走了,为此,他愿意支付报酬,等到他老了,要去天堂之前,他还会来看一眼这花,那么,他这一生也就圆满了。
当一朵花盛开,
佛看见:空。
智者看见:在。
艺术家或诗人看见:美。
凡夫俗子看见:它对我有什么用?
那,你可以决定自己要如何看见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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