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代表月亮》 三
徐总有点喜欢上他了，没有想到，这个伙子不仅帅气，而且能力出众，人聪明，很有商业头脑。一桩烂头烂尾的生意，只要派他去，三天，至多一个星期，他就会交上满意的答卷，他成了徐总的左膀右臂，当然，他也不必寸步不离徐总了，徐青身旁又有了一位男秘书，比他更帅。他的年薪已经涨到了八十万，公司还送了他一辆宝马车，徐春拍着他的肩膀，好好干，公司是你的。
而他已经好久不见她了，她不要他来找她，要他好好工作，混成个人样来，驾着五彩祥云来娶她！这五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他一无所知，他甚至都很惭愧，他欠了她太多！
在他的辅佐下，徐春的资产越作越大，已经涵盖整个亚洲，估计在不远的将来会走向全世界。他第一次遇见和徐春在一起的男人是他前夫。和她离了婚，但一直在徐总公司工作，也是副总，常务副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姓马，马总。马总看她的眼神总有点怪怪的，有一天，马总说，正缺一个象她一样年轻能干的女秘书，问她是否愿意，当然需要他转告。他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她的手机，兴奋地告诉了她喜讯，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一直以来，她靠着那一千美金做本，做小生意养家糊口。她曾经把自己的早餐摊子摆在了他公司门口，馄饨是她的招牌，他在公司办公楼最顶层45楼都能闻到那伴着家乡小葱味的馄饨香，他每天打发同事去买，一买就是好几十份，部门同事的早餐他包了，可他又不愿意让她知道，知道了，就看不到她了。每每工作之暇，他站在玻璃窗旁，幸福地向她瞟着，看着她流汗，看她招呼客人，看她收钱，看她幸福得浅笑盈盈。他知道，她是在和他并肩战斗，她偶尔也朝他的办公室瞟上一眼，仰着头，哪怕暴虐的阳光刺眼，也手搭凉棚，眼神象波浪一漾一漾的。这时候，总有几颗露珠在她眼眶中滚动，闪着阳光的七彩光芒，满是彩虹的颜色。望累了，她就歇歇，数着手里的钱，一毛一毛，一元一元，钱多，她就象吃了棒棒糖的小孩子，钱少，她就用毛巾擦擦汗，继续张罗客人。
可每每到他下班的时刻，她就不见了，连着摊子。他和徐总、马总等同事下楼，上车，他总感觉到有双眼睛盯着他，流泪的眼睛，泪水里有幸福、辛酸、苦累、哀怨、无奈、不舍，还有坚持！甚至，不经意间，他都忘了还有个她，脑子里满是钱、钱、钱。
他还是想法找到了她，给了她一张银行的贵宾卡，里面有五十万，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分别时，她只有一个要求，包一个电影院，看一晚上的《大话西游》，他们同学时最爱看的。一个能容纳数千人的大厅，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静静地坐在第一排，看周星驰和朱茵表演。又是沉默，象在招待所的那个晚上，一把剑似地悬在他们头顶。一阵哭泣声，不是他，也不是她，是周星驰和朱茵，男女主角哭起来是泪流成河，不去擦，让它流，流干了才好呢。流干了就不会有眼泪，心就不会痛了，因为心死了，以后也没有后悔，流吧，流吧，让它一次流个够。她的手在颤动，他感觉到了，这颤动象电流一样击中了他的心，让他化为灰烬。
他轻轻地叨念，轻得象俗世中的一粒尘，飘啊飘，飘进了她的眼睛驻进了她的心里，她揉了揉温润的眼睛，是尘入眼了，索性闭上了，这颗尘就不再让它飞走了，因为，他属于她，他在她的心中，更在她的眸里，尘在泪水里舞呢，翩翩起舞，月上的嫦娥一样，甩着水袖，又是戏里的青衣，让人醉了，醉了，醉了，她倒了他怀里，他也倒在了她怀里，这一天，是不是就是一世，一生，一辈子，永远永远，和宇宙一样远。忽然，一瞬间，尘飞出了她的清眸，声音戛然而止，放了N遍的《大话西游》停播了，电影院的老板告诉他们，这已是第二天的凌晨。走出电影院，鸟儿啁啾，象在向他们倾诉着什么，风儿柔柔，慈母般轻轻地抚弄着他们的脸。车流汹涌，一粒粒的尘入了他们的眼，两人都泪眼滂沱，分手了该分手了，她的眼睛说，走好，一路芬芳！记住，到了日本，你就看天上的星星，那是我的眼睛在注视着你，离不开你，在叹无可奈何花落去。晚上，你能看见我，白天，你看不见我，但是，我在看着你，守望着你，似老农守望着自己的麦田，祝你好运，祝你幸福，祝你高升，祝你发财，祝你找一个……
他被她吻住了，不，确切地说是咬住了，还说得形象点，她在吞噬他，女人的矜持、含蓄、清高，全被她抛到脑后。被她咬住的舌头生生的痛，一股咸咸的热流弥漫了他们的嘴，他们是要彼此铭记对方还是彼此忘却对方，谁也说不清。他的鼻间盈满了她的芬芳，这种芬芳从认识她就已经闻过，同桌时的记忆闯入他的眼帘，那时候的他和她在一起的场景多美啊，李白的《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说的就是他们啊！
热流从他俩的嘴里溢了出来，一滴，两滴，三滴，滴滴打在心中，两人的舌都有了伤痕，可他们还是相拥着，紧紧地，也许，这一别，只能在梦中相见。
徐总说，要不，为了更顺利更方便工作，你入日本籍如何？公司包费用。他很坚定地摇了摇头，那是汉奸！中国有句俗话，儿不嫌母丑，狗不厌家贫。我不想连狗都不如。徐总被他噎得瞪大了棋子般的眼睛，稍稍有些愠色，但没有发作，反而扬起大拇指朝他比划了片刻。
他踏上了日本之旅，日本不愧为资本主义强国，与中国有着不一样的文明与发达。人初次见面都很谦逊礼貌，马路上一尘不染，高楼林立，鳞次栉比。风里有着海水咸咸的味道，却又让人感到无比的舒畅，换了人间！
公司在日本已初具规模，有五六十来位员工，有日本人，徐总还特意给他配了个女秘书，一位在韩国整过容的绝色女子。第一眼，他就被她的靓丽震住了，她的美犹如出水芙蓉，增一分太多，减一点太少，五官的比例像一座精致的雕塑，浑然天成。巩琍你见过没有？就是巩琍的翻版，似一位女王，高贵又有点冷，但又不乏下属对上级的热情，举止彬彬有礼，恰如其分，不卑不亢，他少年时苦苦寻觅的绝色女子不就在眼前吗？
咖啡厅里，他和女秘书攀谈起来。她姓潘，潘金莲的潘，说这话的时候，她抬起头笑了笑，似乎在自嘲，又象在调侃。你和潘金莲一样靓，地球人都知道！他也少有地幽默了一回。就叫我小潘吧，今年十八岁，我在日本长大，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日本人，他们离婚了。
咖啡很香，浓郁的味道沁入鼻孔，让人心旷神怡，他象喝了一壶蜂蜜，满心满肺都是甜的，尽管异国的咖啡有些微微的苦。以至于他都忘了小潘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女子，在所有的异性中鹤立鸡群。他记住了，小潘外婆家居然和巩琍是一个地方的，辽宁沈阳人，九一八事变发生的地方。我是日本人，小潘说。说到这，他微微蹙了下眉，脸上的神色有些许不悦，但很快就过去了，象不经意间飘过的湿润的海风。对面的小潘把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他。他瞬间被闪电击中，崩溃。老天开眼了！
小潘眼里的他也与众不同，干练，幽默，果断，精明，还有着二十来岁男人该有的帅气，小潘的眼睛清澈明亮，象一口古井，一闪一闪，亮着波光。他明显与日本人不同，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身高，日本人大都冬瓜模样，他却有一米八几，小潘倒吸了口气，脸上露出色色的笑。
上班的第一个休息日，小潘约他去日本的海边逐浪。他欣然应允。身着比基尼的小潘有着魔鬼身材，再加上又是花季少女，只怕连上帝见了都会流口水。小潘拉着仅着泳裤的他向海水深处走去，日本海波浪滔天，一个又一个浪花打得他晕头转向，小潘好象对这一切已相当熟悉，击浪的空隙，她咬着他的耳垂，问他比基尼性感吗？好几万日元呢，说话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海面上渐渐有了狂风，浪涛一下比一下急，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他想回到安全的岸边，却硬生生地被小潘吻住了。一种技法纯熟的吻，同样也摄人心魄，但是，他有一种本能的感觉，这种吻曾经被好多人占有过。海浪似乎要把他们吞噬了，他俩放弃了中流击水的打算，游回了岸边。小潘满脸的扫兴，嘟着红红的小嘴，朝海的远方望着，远处，不知名的海鸟在不停地鸣叫，似乎在警告他们，海中藏着凶险，天上是一层一层的乌云，厚得象山峦，有兵临城下的感觉。异国他乡似乎并不欢迎他这位华夏游子。没有多久，雨倾盆而下，映入他眼帘的，竟有了一个赤条条的人，暴风雨把他和小潘融为了一体。
下了整整有好几个小时，雨停了，汹涌的波浪也渐渐归于平静，而他和小潘脸上流成了河，他俩虚脱般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海滩上，小潘问他是不是还单身，在中国有几套房子，还有，公司配的车是不是所有权归他。他象吞了一只苍蝇，胃里有酸水一阵一阵往上涌，无语。和分公司员工见面的招待酒会，他才知道两个副手竟都是日本籍，一个是正儿八经的鬼子，另一个竟是刘轨。一见面，他和刘轨都大吃一惊，猿粪，猿粪，两人抱在一起哈哈大笑，只是刘轨眼神里又有些异样，但象闪电一样瞬间掠过。两人的手握了又握，整整有五分钟。同学，同学，他们向众人介绍。刘轨说老同学，身手不凡啊，到了日本成了分公司老总，那入了日本国籍吗，日本可是高度发达的经济强国，社会福利好，强者的天堂。他微笑不语，良久，他哼起了《我的中国心》，轻轻地哼，刘轨哈哈大笑，似乎明白了什么，忙说，八十年代的歌老兄还记得，啊啊，好记性好记性。刘轨似乎想和他叙叙旧，邀他到大厅的旁边坐坐，可他径直走向了其它同事，刘轨端着酒杯杵在了那里。
应该说，这个鸡尾酒会开得很成功，第一次亮相，他的精明干练，高大帅气，舌现莲花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是，刘轨的表情异样得厉害，这一点他似乎有所察觉，额头拧了拧，就过去了。那晚上，刘轨明显是酩酊大醉，和他告辞时，刘轨拍着小潘的肩膀，卷舌普通话一下一下挤了出来，小潘，小潘，小……潘，可是大大大……大美女啊，哈哈……日本女人……人，老……开放……了。
员工里也有和他一样纯纯正正的中国人，公司也给了他们入日本国籍的机会，他们都拒绝了，要知道入日本国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甚至还要花费些银两，这银两，总公司答应垫付，却被拒绝。他们很自然地聚拢在这位中国人身旁，彼此都有敬意。
日本的工作节奏是相当快的，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间，刚起步他忙得焦头烂额，好在小潘也能干，一副久经沙场的样子，较短的时间内，成了他离不开的左膀右臂。几乎是任何场合，他和小潘是成双入对。小潘戏称，如果他俩成了，又会造出个混血儿。他不置可否地笑笑，也只是笑笑。
小潘贴他贴得紧，几乎是寸步不离，分公司所有的客户中有位最重要的客户，业务的80%都是和这日本公司合作的，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是位日本女人井上合香，五十岁上下，财富是世袭的，其人也很精明，有遗传在里面。分公司和另一家日本公司竞争激烈程度可以说就像炉子里烧的火，火焰都是白的。
那位日本女人约他出来喝茶，电话约的，在一家茶社。小潘跟着，态度恭敬，与其它的日本小女人一模一样。三人静静地坐在榻榻米上，听着悠扬的日本民歌《樱花》。
樱花啊，樱花啊，/阳春三月晴空下，
一望无际是樱花。/如霞似云花烂漫，
芳香飘荡美如画。/快来呀，快来呀，
一同去赏花。
樱花啊！樱花啊！/暮春时节天将晓，
霞光照眼花英笑，/万里长空白云起，
美丽芬芳任风飘。/去看花！去看花！
看花要趁早。
民歌有着日本歌曲别样的悠扬与婉转，让他一下子明白，这是异国他乡。小潘给他翻译了歌词。他说，家乡给他印象最深的花是映山红，漫山遍野地开，开得人心里满是花香，故乡的春天多美啊，天上的云这里藏一朵，那里躲一块，纯净又纤尘不染，但是白云的底是红的，那是因为，故乡是个大工业城市，空气都被污染了。可是，被污染的故乡也是他的故乡，就象生他养他的母亲，如果母亲被人欺辱了，再丑，再老，别人再嫌弃，儿子都得挺身而出，而且还会爱得更加深沉。日本的马路和空气其实有着不一样的澄澈，呼吸一口，除了有海水的咸味还夹杂着一种甜，甜甜的，让他感觉到一种陌生。井上合香徐徐地给他斟茶，水壶中似有一条中国龙跃出，伴随着哗哗的水响，流淌出淡淡的轻香，这香味似茉莉花香又象醇醇谷香，反正一闻，就知道这茶叶价值不菲。小潘示意他悠着点，两人双手接茶，先致谢，尔后三转茶碗，轻品、慢饮、奉还。小潘告诉他，在主人斟茶之前，就由茶师经过点茶、煮茶、冲茶等步骤，献茶已经是最后的仪式了，茶社里的茶师都经过了长时间专门训练，月薪都是几十万日元，两人端起茶轻轻抿上了一口，顿时有心旷神怡之感，那道幽香沁人心脾，他感觉人一下变得透明，自上而下薄得象一张飘的纸，清爽，醇厚，美妙，清醒，是茶的妙用。两人连连说好，学着小潘的样子，他也连连点头，请多关照，请多关照！井上合香得体地微微一笑，竟有一种母亲般的慈祥。我很欣赏中国人，中国人勤劳善良，而且有骨气。日本女人朝他们竖了竖大拇指。那种优雅，让他动容，井上合香又说，日本的茶道起源于中国，具有东方文化之韵味，十六世纪未，千利休继承、汲取了历代茶道精神，创立了日本正宗茶道。他是茶道的集大成者，村田珠光曾提出“谨、敬、清、寂”为茶道精神，千利休只改动了一个字，以“和敬清寂”四字为宗旨，简洁而内涵丰富，中国人说，万事和为贵，放眼上百年，中日之间来来回回的恩恩怨怨，最后还不是握手言和，来来来，井上合香又用拙劣的中国话劝他们喝茶。
日本女人问，我说得对不对？他整了整自己换上的日本和服，扬了扬留着胡须的下巴：关键在这个和字，和代表平和的和，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和，国与国之间的和，只有随时随地地从内心去体会茶道里的“和”，肯定可以了解到和的真谛。古代的习俗，经过了多少世代而流传了下来，保存了数百年来的美感。对于自然的爱好，以及随着四季的变迁，以古老的习俗来做内心与内心的相互沟通，这就是“和”的感觉，的确，现代的我们对于自然的感受是被动的，但是人们却拥有对于美的极纤细的感受性，然而将此心性再加以提炼，也就是茶道精神。隐藏在茶道具中间的艺术性，以及种种布置，摆设以及茶之汤，果子等，仿如带有生命力的纤细感，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以“和”的精神为基础。
他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禁让井上合香肃然起敬，这位日本女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关于日本的茶道，这位看上还象个孩子的中国小伙子居然比她这土生土长的日本人还要精通，日本女人脸上堆满了云一样的笑，甚至这笑里还有着夸张，隐含着些许的谦卑，但更多的是欣赏。临走时，井上合香和他紧紧拥抱，甚至日本女人还用力地捏了下他的厚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呦西，呦西。这一句他听懂了，电视里常听到的。和小潘到了汽车里，他如释重负，爱怜地捏了下小潘的鼻子，你这个秘书，准备工作很到位，很称职，回去就给你加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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