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杀》 三
儿子，妈妈今天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刘文喜不自胜地望着儿子，王山却象刚刚病了一场，脸色苍白地在街上走。刘文跟在后面，问儿子要去哪里。
王山不说话，一直在街上走。回过头来，妈妈，你别跟着我，我想静静，刘文却没停下脚步，她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
王山进了一家餐馆，刘文以为他要吃饭，是的，辛苦了这么久，终于获得了成功，让王家祖宗三代都脸上有光，是该好好撮一顿了。
王山走进饭店厨房，操起砧扳上的菜刀朝自己右手的小手指狠狠地砍去。第一下，手指还没断，和手掌连着筋，两下，三下，手指终于断了。血喷了王山一脸，刘文却惊呆了，目瞪口呆，她的嘴张得很大，显然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王山转过身来，望着刘文，笑了，笑得很灿烂，好象他得了金奖，他现在才知道。又好象这砍掉的手指头不是他的，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相反，还很舒服。
厨房里所有的人都把眼睛睁得快凸了出来，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这个孩子疯了！
我没疯，王山说，因为这个手指不是我的，所以我砍掉它也没什么。
儿子啊，你是妈妈的心头肉啊，足足呆了五分钟，刘文才晃过神来，抱住儿子嚎啕大哭。儿子啊，儿子，你这是用刀剜妈妈的心啊。不活了，不活了，妈妈不想活了！
刘文脸上眼泪鼻涕混成一片，整个人象一座暴雨下的泥山，稀里哗啦，软成了团。
造孽啊，儿子！
王山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和妈妈说，我要到疯人院去，我病了，刘文在边上呜呜地哭，儿子，你没疯，这是省城最好的医院，无论花多少钱，我也要把你的断指接上去。
平时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爸爸，这次也守在了身旁。儿子，咱不弹钢琴了，不学习了，到爸爸公司去，做老板，少年老板！
刘文的眼睛象灯笼一样盯着王爸爸，盯得他象乌龟一样把头缩了回去。
儿子，你是最棒的，你不知道你上台拿金奖的时候，妈妈有多骄傲吗？努力啊，儿子，王家就你一根独苗，希望应你身上。
王山闭上了眼睛，眼角流出了一行行的泪，濡湿了枕巾，也濡湿了被褥。
王山的脸扭成一团，十指连心啊，他的心该是多么地疼。
医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断指接了上去，虽然存活了下来，却远远没有以前的灵活。
病床前，刘文和丈夫一左一右替王山剪着脚指甲，“咔嚓”，断了一根，又“咔嚓”再断了一根，床边的脚指甲在地上欢快地蹦跳着，象鱼鳞般闪着白白的刺眼的光。
刘文和丈夫眼睛里噙着泪，成功是逼出来的啊，刘文说。
爸爸要带王山去动物园，刘文不同意，钢琴课的老师已经等了一个月了，一个月学费白白泡汤了，不能让孩子再去玩了。
这回爸爸却出人意料地倔犟，甚至以离婚相要挟，刘文第一次让步，和丈夫结婚以来。
动物园里人山人海，多数是家长带着小孩来，小孩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朝园里的动物指指点点。嘴里还不停地嚼着零食，朝着身旁的母亲撒娇。
王山跟在爸爸的身后，他不让爸爸牵他的手，因为他疼。他只是不停地问爸爸，动物园里的动物为什么要把它关起来，难道它们不向往自由吗？爸爸说：它们在动物园里是锦衣玉食，不愁吃喝，它们为什么要跑出来，人是在保护它们。
王山不说话了，他痴痴地盯着笼子里的动物，好可怜，好可怜！他不断地自言自语。
孔雀开屏了，好美啊！爸爸。王山指着开屏的孔雀朝爸爸说。那是在欢迎你啊，我的孩子。爸爸回答道。
不，我不想象孔雀一样，老是想讨好别人，关在动物园里，没有自由，我不要这样。
爸爸沉默着，陪着王山在动物园呆了一整天，爸爸又要去忙他的生意去了。王山又要继续跟着刘文去奋斗，王山心里满是不舍，他狠狠地掐着爸爸的手臂，一条一条的血印子，鲜血淋漓。
爸爸却不知道疼，仍旧微笑着抚摸孩子的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儿子，记住，爸爸走了，听妈妈的话。
钢琴老师都被王山吓到，见到王山竟有些怯怯的，甚至，在讲课的时候，都有些走神，好几次，都愣在了那里。
王山弹奏的曲子，依然那么悦耳，该雄浑时雄浑，该悠扬时悠扬，老师说，这孩子有弹琴的天份。
刘文在练琴后依旧来接儿子，听到老师的表扬，刘文合不拢嘴。直问宝贝儿子想吃些什么，妈妈去买，或者有什么心愿，妈妈帮你去实现。
王山说，妈妈，我不想看见你。
刘文只当孩子不懂事，赌气，依然东一句西一句地和老师扯着，并承诺到年底再给老师加薪。
这孩子挺聪明的，别耽误了，老师笑着说。
谢谢谢谢！儿子，还不谢谢老师！王山没有再说一句话，奔出了教室的门。
王山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地走着，刘文跟在后面，大约有五十米，背着书包。
王山不知道何为家，家就是吃饭睡觉学习的地方么？那又何谓家人，就是逼着自己成功，逼着自己努力的人么？
那我为什么要人逼？我自己不知道努力？我不学习不上进没出息吗？
王山不愿意做那样的人，可是弹钢琴，当大队长，刻苦努力似乎都是因为爸妈。自己要为王家争光，自己是王家唯一的希望。
王山低着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踢一脚，石子就蹦几步远，再踢一脚，石子就往前蹦几蹦。
自己多象是石子啊，大人踢一脚，自己就蹦一下，不踢了，就静静地呆在原地，任你刮风下雨，任你寒来暑往，反正就是不动，不想动！
王山踢着石子慢慢地走，远远地看见快到家了。好几十层的电梯楼，一上电梯，揿一个23，几分钟不到就回了家。
王山站住了，他不想回家，尽管家近在咫尺，妈妈在身后，离他越来越近，刘文认为儿子是在等她，欣慰地笑笑。王山蹲了下来，双手抱住头。缠着白纱布的手指很显眼地在刘文面前漾来漾去，象一只飞蚊，刘文耳边嗡嗡地响，脑子里一片空白，血淋淋的记忆让她有些后怕。
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弹钢琴，出钱，全陪送，不就是让儿子有一门特长嘛，不就是让他能在人群中让贵人眼前一亮嘛。
一听见麻将声就心发痒的刘文居然把搓麻将这唯一爱好都戒掉，煞费苦心，呕心沥血，不就是为了孩子的前途。可是……
这孩子没疯呀！甚至比自己都还要正常，可为什么对他自己那么残忍？一根手指头，平时连杀鸡都怕的孩子为什么对自己下得了狠手。还剁了几次，想想都疼？刘文打了个冷颤，尽量慈祥地微笑着朝王山拢去，她一直都弄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可王山怎么也不愿回家，妈妈，我要去找章明。
刘文出人意料地同意了，只是告诉他早点回家。
王山象一只刚从笼中飞出的小鸟，见到章明，章明居然不愿意和他玩。
章明盯着王山的断指，你不疼吗？妈妈说你有病！
王山喉咙里象噎着一块石头，半天半天也没回过神来。有病？有病？对，我是有病。王山一时间嚎啕大哭，旁若无人地哭。
手机店的客人都盯着王山和章明，章明的爸妈过来拍了一下章明的头，骂了他。章明委屈地躲在一旁做家庭作业。
王山有一种崩溃的感觉，擦干眼泪，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张蔷看见了他，要去餐馆吃饭，问他还愿不愿意在那做事。张蔷说自己和爸爸讲好了，多给王山一倍的工资。
张蔷家的厨师给王山炒了几个拿手好菜，爆炒田鸡，红烧鳝段，糖醋排骨，再加一个丝瓜肉丝汤，可以称得上是丰盛了。
张礼很热情地招呼着王山，看了看王山的断指，没有说什么。
王山象一个劳改释放犯，狼吞虎咽、大快朵颐。噎得他喝了好几次水，直到脖子青筋胀胀的，再也装不下东西，才打了一个饱嗝，说张老板，我给你端盘子搞卫生，但是暂时不能接触水。王山竖起自己的断指，好象在展示一场战争的战利品。
张礼的神色有一丝异样，苦笑了一下，走过来摸摸孩子的头，不用了，不用了，叔叔另外请了人，你是张蔷的朋友，只管来玩。
王山象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自己连打工都没人要，难道离开了父母，自己真的就无法生存？
王山说，我成绩好，以后张蔷的家庭作业我来辅导。
谢谢！谢谢！孩子，我们做家长的为张蔷请了家教。快回去吧！你爸妈在家等你呢，太晚了，他们会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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