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杀》 二
刘文给儿子请了个家庭幼师,海外幼师专业毕业,三十岁了,论学历算博士了,5万块钱一个月,把博士和儿子绑在了一起,一同食宿,专门给儿子和老师腾出了一间卧室。老师出门,专车接送,节假日如果要老师加班,另付加班费。
博士老师应该会带出一个博士儿子吧?刘文这么想,她老公也这么想,可王山却不这么想,王山要和小伙伴们一起玩,他不想和博士老师玩,于是学习的时候,刘文就望着窗外,听幼儿园里小朋友经过他家时的脚步声,哇哇的哭声,还有打闹的声音,学校、学校,我要上学,他想像着学校的样子,想象着自己和小朋友们玩耍时的快乐。
这不,等上学的愿望终于实现,王山发现,上学变成了一桩苦差事,他想读书,他愿读书,他爱读书,可妈妈却逼他读书,用棍棒,用惩罚!我爱读书呀!妈妈!
在妈妈的眼里,王山是个只会玩的孩子,和同学们一起背唐诗,那是玩!和老师做猜字谜的游戏那是玩!在家里做人体的膝跳反射试验也是玩!不能玩!不能玩!要学习!学习!看书!看书!哪怕你成为书虫书痴,书呆子!
读书成了一种折磨,而不是王山的渴望,妈妈!我爱读书!但不愿成为书呆子!王山想对刘文说清楚,可望望刘文凄厉的眼神,有一股怒火在吱吱地烧,王山哑了,话语象戳破了的气球,焉了,焉在了喉咙眼里,堵得他喘不过气来,无法呼吸,最后,他把自己淹没于书海里。在书海里,王山想炫炫自己的泳技,可偏偏他又没学会游泳,于是,他的头在书海中一沉一浮,一高一低,眼看就要沉下去。救命,啊!救命!
章明来约王山去学跆拳道,好威风,那些运动员一脚碎一块木板,力量与美让王山羡慕不已。可王山不敢向刘文说,在他心里,妈妈不叫妈妈,她叫刘文。章明说,钱问你爸爸要啊,一学期才六百,听说你爸爸可是老板。爸爸?除了过年时能和爸爸去爷爷家拜年,他几乎很少见到爸爸。爸爸也不是不疼他,常常给他买几千块钱的电动小汽车和德芙巧克力,不管那有多贵。可是,爸爸也爱妈妈,不,是怕,刘文吼一句,爸爸也和自己一样不敢吱声。
好不容易逮个机会,王山期末考试拿了双百,老师写了表扬信,要他带给家长。刘文喜得在王山脸上狠狠地亲了两下,王山脸都红了。王山说,妈妈,我想……我想去练跆拳道,要六百元钱,刘文花儿一样绽开的脸突然谢了,不行,练跆拳道有什么好的,去给我练钢琴,妈妈专门给你请了个老师,一小时要一千块呢!刘文说话斩钉截铁,王山嗫嚅着,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只能是放屁一样。王山象得胜回朝的将军被皇上狠狠抽了两耳光。他的头低了下去,好象地上就有那六百块钱。
刘文说,宝贝儿子,今天中午和我吃饭去,我叫你爸在皇后大酒店订了一桌,好好奖励一下你。王山的眼睛望向了别处,他不想去,他宁可和普通小朋友一样吃点家常小菜,反正,他不知道什么叫快乐,什么叫自由。人为什么活着?他找不着答案。
王山突然感觉到不适,首先是腹部一阵一阵地绞痛,疼了大约个把小时,疼痛更加加重,象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胃。最后,他疼得在地上滚来滚去,脸上皱得象踩成一团的泥巴,他又喊又叫。
刘文吓着了,赶紧打了医院电话,病床上,医生诊断是阑尾炎需手术。
还算好,手术成功,爸爸来看王山了,问他有什么要求,王山睁开紧闭的眼:爸,我想去练跆拳道。
一商量,爸爸最后还是拗不过刘文,刘文说,要培养孩子的艺术细胞,练个跆拳道有什么用,一不小心扭了腰,摔伤了哪里,那可怎么好,咱孩子还要不要活了?我这是为他好,让他学钢琴,将来成了音乐家,赚一屋一屋的钱。
最后,爸爸和刘文一起来劝王山,劝他练钢琴,跆拳道可以留到以后学,王山被妈妈捉去了琴房。
一位四十来岁的女老师教他在钢琴前如何坐,手怎样放,又教他学五线谱,王山觉得,手、头、脚、眼睛都不是自己的,是刘文和老师的,它们听刘文和老师的指挥,甚至,在练琴的过程中,琴房里一面琴声悠扬,老师一面歌声悦耳,自己一面在呼呼大睡,他的手动,脚动,眼睛在动,可是,大脑在睡觉,在休息,在想如何去练跆拳道,在想“叭”地一声,脚踢碎木板,同学老师哗啦啦地鼓掌,他看见自己在笑,开怀大笑,哈哈哈。女老师说什么他听不见了,他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在干嘛,“嗒”刘文狠狠地用食指关节敲了一下王山的头:认真点!这是对老师的尊重。刘文在呵斥。
王山的头生生地疼,不对,是心在疼,这是自己的母亲吗?亲生母亲?钢琴,钢琴,王山坐在了凳上,开始弹钢琴,王山弹得真好!不错,不错!老师表扬他。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刘文的声音在王山的耳旁轰轰地响。
老师,不听话您就揍他!我花了钱,你花了精力,为了他成才竭尽全力。我每天三个小时的瑜珈都没做了,交了四千块钱学费的。美容店我也没去了,一心一意陪他。可他却三心二意,不成器,不成器!该打!
王山缩着头,眼眶里憋着泪水,不停使唤地手脚并用,还算好,弹出来的曲子优美动听。
两个月后,市里有个少年钢琴大赛,我推荐你家王山去,拿个金奖什么的,老师很温柔地对刘文说。
听见没有,好好练,给咱王家争口气,刘文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呲出来了。
王山头更低了,渐渐地,弹奏的钢琴曲里出现了杂音,曲子越来越离谱,琴声戛然而止。
妈妈,我累了。王山站了起来,瞅着刘文,也瞧了瞧老师。
刚刚弹一个小时就累了,你这小子!刘文操起旁边的扫帚就想冲过去,被老师拦住了。
算了,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我看小孩并不想学钢琴。
你是要造反啊!刘文的扫帚砸了过去,击中了王山的脸,顿时,他额角青了一块。可王山很倔犟地站着。甚至,连泪水都没有。
但是,王山的眼神里有一个字:恨!
老师劝刘文先带儿子回去,等思想通了再来练。没事,没事,小孩子嘛,任性也正常。老师打着圆场。
刘文拽过王山的手就要往外拖。母老虎要发威了,这是王山的直觉。
妈,我还练下钢琴,王山的声音怯怯的,他怎么也不想跟刘文走。
悠扬的钢琴声又响起,直到晚上十点,老师已经走了,可王山还在弹一首曲子,他至少弹了上百遍,连刘文都回去了,可王山却怎么也不肯走。
参加市里的少年钢琴大赛拿金奖,是王山的坚定不移的目标。为此,他几乎耗上了所有的业余时间。
刘文的投入也越来越大,每个小时一千块,请了省里最好的钢琴老师,钢琴老师往返省城都是刘文开车亲自接送。
王山的琴艺一天比一天见长,不错,不错,但凡懂一点音乐的人都忍不住夸孩子。笑容渐渐在刘文脸上绽放。
有一次,王山正发着高烧,整整41度,人都是飘的,走在路上象要被风吹走。可他还是来到琴房练琴。曲子抑扬顿挫,一会象柳絮,飘飘扬扬,让人痒酥酥的;一会象阳光,把一份温暖带给每一个听众;一会儿又象山野里荼蘼的映山红,让人眼前五颜六色,陶醉在花香里。
王山一遍又一遍地弹奏,从早上弹到了晚上,连刘文来劝他休息吃饭了,他也不听。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满头大汗,满脸通红。
扑通一下,他终于跌倒在了地上,他的意识一片模糊。在晕过去之前,他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句:妈妈,我要弹琴,扶我!
王山参加市里的少年钢琴大赛一点也不紧张,尽管现场人山人海,少说也有上万观众,以学生家长居多,也有看热闹的市民。
评委基本是权威人士,有享誉国际的大师,也有音乐学院的教授,还有几个知名的钢琴家。
前面几个选手发挥得都不错,有一个得了9.75分,还有一个得了9.74分,目前是选手的两个最高分,这两个选手演奏的时候,台下喝彩声象海浪一般,掌声如潮,就连评委也不断颔首点头,好像冠亚军已非他们莫属。
轮到王山了,王山其实一点也不紧张,他只是刘文的傀儡,是妈妈要他来的,他是为妈妈参赛,也为了王家,他的手不是他的手,他的脚也不是他的脚,乃致他的身躯都只是一个木偶,所以,他很麻木地坐上了椅子,开始弹奏钢琴。
正是因为王山的不紧张与麻木,他居然超水平发挥,演奏效果出奇地好,超过以往的任何一次练习。
曲子如痴如醉,雄浑而又有气势,听众一会云端腾云驾雾,一会山间漫游采花,一会心情澎湃,一会心如止水。
王山却如例行公事般,在演奏现场坐如磐石,身子也随着曲子晃动。曲毕,全场鸦雀无声,整整沉默了数分钟,而后掌声,喝彩声,口哨声,响彻整个比赛现场,王山无可争议地获得了比赛金奖。
王山面无表情,竟然没有一丝喜悦的神色。刘文冲上云擂了王山胸口一拳:儿子,争气了!刘文象中了千万元大奖,整个人象一朵花儿迎春怒放。她跳了起来,哦哦地叫着,周围的选手和观众都用羡慕嫉妒恨的眼光望着他们,他们成了整个人群的中心,就连苛刻的评委也站起来为他们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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