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为何物》 四
(18)
在马小花的执意要求下,他和马小花决定留下孩子,给马小花找一个中医大夫看看,尽量不影响肚里的孩子,又能把马小花的病治好。
马小花像打了一大胜仗,而自己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得了乳腺癌不要紧,关键是自己有了他的孩子,在马小花眼里是爱情的结晶。而他呢,本来一个雷厉风行的男子汉,一下子在马小花面前显得唯唯诺诺。是的,他愧对马小花,马小花甚至都不逼着和他结婚了,孩子的地位一下子高过了他。
倒是他提出来要和马小花扯证结婚办酒,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马小花一下像掉进蜜罐里,觉得自己成了他的女皇,甚至马小花还对他颐指气使,当然,只是做做样子,马小花对他可心疼着呢!在马小花看来,这份感情得来不易!
(19)
家具厂一开张就接了好几个单子,全是赵家介绍的,大多是一些公家单位,私人的也有几家,还是县里的头头。马二炮也开始招兵买马,七零八落的木匠招来了十几个,管他们吃喝住宿,每个月2000元钱,还有提成。家具厂一下风生水起。
马小花得意了一阵,见厂子生意好了,就根本不要他管自己了,要他去赚钱,马小花说:赚钱才是硬道理!将来我们的孩子除了吃母乳,还要吃外国进口的牛奶,读全县最好的学校,要成为全县最聪明的孩子。
可他却说不上高兴,反而心里有着一丝忧愁,这种忧愁很复杂也很矛盾。它来自自己对她的那份牵挂,他似乎又想忘了她,可怎么也难以把她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抹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不是那种不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人,她明明是水中月,镜中花,可自己偏偏却又想着她。
他也许会成为马小花的丈夫,不管马小花贫穷富贵,健康还是疾病。她也会成为赵家的儿媳,和他、马小花像朋友一样来往,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的那份感情是不是非份之想,不过他明白,那份感情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20)
马小花嚷嚷着要回家了,此时的马小花就像怀了孕的皇后,肚子里的是个太子,马小花摸着自己的肚子,宝贝,莫急啊!妈妈带你回家!他说什么也不答应,用命令的语气要马小花在医院好好呆一段时间。
家具厂生意出奇的好,订单一件又一件,全是上万的大买卖,马二炮和他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他很感激马二炮,没有马二炮和马小花,他不会有今天,马二炮向他逼婚了,马二炮说你们扯不扯证倒不要紧,但是你们必须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办一次婚礼,否则你就对不住马小花,也对不住我!这话倒是在情在理,他没有犹豫,答应了!
她到医院看了马小花,一个人,没有带上赵公子,她买了好些水果和一些高档营养品,譬如冬虫夏草之类。他正好也在旁边伺候着马小花。
恭喜你!你要做爸爸啦!她很大方地与他攀谈着,她一再表示感谢他对她的帮助和支持,特别是保释赵公子,她心里觉得欠了他一点什么。
自然,他们主要聊的是诗和文学,甚至也聊到了电影,他们再一次聊到了余秀华,特别是她那首《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题目有点俗,诗的内容却很雅致,她似乎都能轻轻背诵: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边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我是把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小村庄当成故乡/而它们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她背诵得很动情,颇见主持人的功底,她说她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主持系,因为家里没有背景,来到了这个小县城,她从读书的时候就喜欢文学,特别是诗,她鼓励他要正视自己的残疾,不要有自卑感,要勇敢地面对生活的磨难,大胆地追求自己爱情和事业的成功,就像脑瘫诗人余秀华,她说我看过你的作品,很有挖掘的潜力,你将来不会比余秀华差。
她对赵公子,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她坦白,要说好感,她对他更多些。一旁的马小花有些吃醋,不自主地哼哼着期待引起他的注意,她也觉得有些失态,和他和马小花握了手,就要告辞之前,她听说马小花要回农村家里一趟,问他是不是要弄个小车送送。还没等他思考清楚,她就说过两天她就派个车来,是赵家的那辆路虎,他觉得憋屈,可话没出口,她就转身走了。
(21)
他和马小花可以说荣归故里,乡里人没见过路虎,他们自己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手扶拖拉机,有识货的“啧啧”这个家伙要近百万呢!于是村里人个个都说他和马小花有能耐,出去没好久就混成这个样子啦,不错,不错,村里的小孩纷纷围着他和马小花要糖吃,“二毛叔,小花姨”地叫着。他娘更是乐开了花,马小花似乎也成了他家的人。
马小花的病一直瞒着父母,他娘也不知道,村里人早就传闻马小花和他好上了,还怀了崽。他娘也就把马小花当成了宝贝砣子。马小花有些羞涩地叫着“娘啊,娘”的,挺着渐渐隆起的肚子像一个得胜回朝的大将军。
娘问,什么时候和小花办酒啊?他默不作声,倒是小花接了话:快了,快了,二毛哥现在赚钱呢,忙不赢!可他娘老是催着问,他也觉得是要给小花一个交待了,于是说:小花,我们结婚吧!
马小花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他想着什么,又犹豫着什么!我只要你给我一个隆重体面的婚礼!他低着头,目光不敢和马小花接触,好!好!
这个时候,他还是想着她,念着她,爱情这东西很奇怪,你越是排斥它,拒绝它,压抑它,它越是往你脑海里窜,什么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明明知道这不可能!可爱的念头硬是断不了。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多才多艺,她的大方举止,还有她那富有磁性的声音,他常常把马小花就当做她,可自己又不能骗自己,他很苦恼,也很矛盾,他又好像陷入了感情旋涡,无法自拔,他还是不死心,可他又不得不死心。
他记得她说过她的《唯美书香》还需要一些好诗,要他方便的时候推荐一些过来,他准备了洛夫的那首《诗的葬礼》:把一首/在抽屉里锁了三十年的情诗/投入火中/字/被烧得吱吱大叫/灰烬一言不发/它相信/总有一天/那人将在风中读到
他要亲手把这首诗交给她,他不犹豫了,他决定了,这个念头突如其来的迅猛,强烈,丝毫不能等待,一分一秒都是漫长的。他要去城里!他要去找她!在他和马小花办酒之前!
要马小花和自己一起去?会伤到马小花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
(22)
那辆路虎的司机来告辞了,说没什么事就走了,他说等等,等等!我还要回城里一趟,还要见见她!司机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也没说什么。他抄上了那首《诗的葬礼》匆匆上了车,甚至都来不及与马小花和他娘打招呼!是的,在和马小花办酒之前,他不能再等待了。自己是残疾人,她是明星,他们似乎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但残疾人又怎么啦!残疾人就不能追求自己的爱情?他不相信命运,可命运要靠自己争取。
也就1个小时车程,他又到了县广播电台大楼下,电话打通了,一听是他,她没让他多等,就下了楼,问他有事吗?他把那首诗交给了她,他想她会明白自己的心意的!然后他似乎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声:下个礼拜我和马小花做酒,希望你能来!他希望她能流露出遗憾和不舍,哪怕一丝一毫都可以,但她接过他的手抄诗,微笑着向他点点头,一定!一定!我会来的!
然后他咬了咬下嘴唇,潇洒地留给她一个背影,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23)
他开始真正关心马小花,毕竟马小花有了他的孩子,他嘘寒问暖的。他要和马小花去扯证,说怎么样也得给马小花一个名份。却被马小花拦住了,乳腺癌,不知道能不能治好,看看情况再说,万一我不行了,你还可以另外找,说这话的时候,马小花眼圈红红地咬了咬手指,别过脸去,不忍让他看到自己的难过。他很动情,可他又拗不过马小花,也许这辈子他再难遇到这么体贴他的人了。
于是,他和马小花开始张罗着办酒的事,他们准备办80桌,把所有认识的人都请到,他们要办全县最热闹的婚礼。为此,马小花每每望着他的时候都露出极其幸福的表情,心疼他为婚事的忙碌,掏出手绢替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马小花有种感觉,自己好像时日不多,但自己必须熬到小孩生下来,因为这是自己爱他的证明,铁证如山!
接亲他们不用城里人流行的小车,尽管阿沁说这没一点问题。他和马小花决定用单车。那天,他骑着单车,后座搭着马小花,马小花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幸福感四溢。马小花穿上了梦寐以求的洁白的婚纱,戴着白手套,脸上化了淡妆。虽然马小花和他在一起已经很久了,可马小花的脸上仍露出娇羞的表情,毕竟,婚礼对于自己只有一次!
他和马小花绕着村边骑着,身后跟了村里的大部分年轻人,他们“呵呵”地叫着,边骑边嚷着“在一起,在一起”,连他都有些晕眩了,他觉得自己不能亏待马小花,他读过张洁的一篇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他今生今世都忘不了小花对自己的爱,尽管他残忍地知道,自己并不爱马小花,但是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他想把握命运,可自己又是那么的无力。
他唱起了那首《甜蜜蜜》,身后的年轻人也跟唱起来,“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是啊!自己梦见的人是马小花吗?还是她?他心里清楚的很,感情的事,谁又说的清楚,马小花命都不要,要生下他的孩子,她却如镜花水月让他遥不可及。他也许该认命。
他父亲在他出生没几年就过世了,是他娘把他带大,娘每天没日没夜地在村里忙里忙外,打零工来养活他,只手撑起这个家,因为忙,娘没空照顾他,他得了脊髓灰质炎,所以落下了终生残疾,娘为此懊恼不已,把这当成终生的遗憾。这一次,娘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马小花,多好的姑娘啊!马小花的病情也一直瞒着村里人,只有他知道。在大家眼里,他和马小花是珠联璧合。
(24)
就在他和马小花办酒的日子临近的时候,村里发现了接二连三的怪事。首先是他家门前枯死了近百年的老树发了嫩绿嫩绿的新芽,仲夏里枯树发芽尚属首次。再者,村里的一口枯井不知怎的涌出了一汪一汪的泉水,清得可以照见人的影子。还有,栏里的猪、羊、驴一出栏就不愿再回去,在外面“嗷嗷”地叫着。
村里算命的马瞎子说这是吉兆,等到第二天,他和马小花办完酒,必定白头偕老!他娘乐了,要马瞎子明天来吃酒,白酒敞开喝,不要红包钱!
婚礼的日子说到就到,早上8:00正式开始了,司仪说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然后夫妻对拜,他娘和马小花的父母都在上席正襟危坐。
她也来了,和赵公子,本来这样档次的酒席,赵公子是不屑于来的,可她说他对赵公子有搭救之恩,不能不来!赵公子自从那次坐牢事件后,一直对她有些怯怯的,这次,自然被他拖来了。
他和马小花来给她和赵公子敬酒,她递来了红包,她正想说一些祝福的话语。忽然,村边的山上开始“咕隆”“咕隆”滚下来箩大的巨石,顿时,整个山村天崩地裂,到处是宾客惨烈的叫声,酒席一下乱成一团。他、马小花、她、赵公子所站立的地方突然往下塌陷了下去,他们像坐急速下滑失控的电梯往深不可测的地方陷进去。桥塌了,房倒了,良久,刚才的人声鼎沸一下变得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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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醒来时,全身到处都疼,特别是胸部疼得厉害,他的胸部压着一块农家里堂屋的梁木,可能有百把斤重,很沉很沉,嘴里咸咸的,好像是血。头顶上方5米左右好像有一条缝,从缝里钻进来一道阳光。
他们很幸运,农家里的四根梁木给他们搭起了一片生存的空间,虽然他们不能跑跑跳跳,但慢慢地挪动还是勉强可以的。他唤了一声:阿沁……马小花……赵公子……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她的哼哼声。她在喊疼,这分明是疼在他的心里啊!她伤得重吗?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她渴不渴,饿不饿?……哦!还有马小花,马小花怀了自己的孩子……小花!二毛哥,马小花的声音在地底下仍然显得很清脆!我还好!是马小花的声音。赵公子也发声了:水,谁他妈有水?老子渴了!救命啊!谁来救我?爹……爹……被赵公子认为是万能的爹也没用了。我要出去,出去!赵公子歇斯底里。
别喊了!赵公子,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要想活命,别乱动,别乱喊!他特瞧不起这个公子哥儿。
阿沁也醒了,她的声音很模糊,渴,我渴……他似乎看见她红唇龟裂的样子。他手里有一瓶兑了水的酒,婚礼上为了怕喝醉,又不扫宾客的兴,他在酒瓶里兑了好多好多的水,没想到这下救了大家的命,他喝了一小口,手拿着酒瓶朝她的方向伸过去,给,给……阿沁,你够得着吗?
她努力着,可怎么着也接不到酒瓶。
而赵公子却靠他更近些,赵公子说:给我吧!我递给她,他的手于是朝赵公子伸过去。
赵公子接过去就“咕噜,咕噜”直往嘴里灌,大家都听到了他灌水的声音。说好了每人只喝一口的,大家都得靠这瓶酒活命,还有阿沁,你未婚妻,她可能伤得很重,你就不管不顾她了?哼!未婚妻?谁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和你有一腿呢?我早就玩腻她了,要不是我妈逼着,我早就甩了她,哼!你们的命值几个钱,你们到阎王那要水喝吧!
你……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沉默许多,他朝她嚷嚷:嘿!阿沁,醒醒!别睡着了,现在醒着最重要!
嗯!二毛哥,我醒着呢!还有小花,大家都别睡着了!
(26)
二毛哥……我想听你朗诵诗……
她的声音很微弱,可他却字字听进了耳朵里。朗诵一首《关于灯塔的诗》:我要向你们/朗诵一首关于灯塔的诗/一首/黑夜如何被一道强光/追杀,撕裂/而后撞成一个大洞的诗/一首以和谐的节奏/抚平风浪/以燃烧的意象/煮沸海水/以诡异的隐喻/诠释落日的诗/……
他的声音爽朗而又宏亮,似乎他不是埋在地底,不是缺水断粮,好几天没进食了,尽管他朗诵的断断续续,但他的声音好像有着某种穿透力,让他们听起来振聋发聩,如打了一剂强心针。
他知道,他这个时候朗诵是要耗费相当多的体力,他也许会因此而丧命,但是……他愿意!他愿意为她做一切!
水已经被赵公子喝完了,而他和她,还有马小花,都渴得嗓子冒烟,已经很明显没有说话的力气。
他们是不是离死神很近了?
隐隐约约,他们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声,有什么东西“吱吱”地叫着,她感觉到有毛茸茸的东西在她身子底下轻轻地拱着。要在往日,她也许会被吓得惊叫一声。可现在,她却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她又感觉到了极其珍贵的生命,敬畏生命!
他也发现了,在他们被困的地底,来了一群老鼠,他和她,还有马小花好像挺欢迎这群不速之客,只有赵公子,却被吓得冷汗直流。平时灰不溜湫,令人生厌的老鼠现在却成了他们生死与共的战友,很显然,老鼠也是在寻找食物。
(27)
他终于能动弹了,他拼尽了全力,把身上的梁木移开了一点,他能够向她靠近了,而那群老鼠却更加肆无忌惮,在他们的裤腿间、腰下、脖子间穿来穿去,吵个不停。可他们不知道,危险正一步步地临近。
一条眼镜蛇在向他们靠拢,很显然,蛇发现了这里的老鼠,蛇好像已饿了几天,蛇吐信的声音他们都能听见。最先发现蛇的是他。
蛇在他们的身体之间游走,一瞬间,他们听到了老鼠的惨叫声,“吱吱吱”一只老鼠被蛇咬住了。蛇贪婪地吞食着老鼠,就像有着这尘世里的人们的无尽欲望。
他尽量屏住呼吸,做到不惊动蛇。同时也继续轻轻地和她说着话,好像这蛇不曾存在。
蛇在他们的身体之间不停地游走,介于昏迷与清醒之间的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已几乎能挨着她了。她翻动了一下身子。别动!有蛇!就是他轻轻的一声喊,她仿佛被吓了一跳,想尖叫一声却叫不出来,倒是精神状态较好的赵公子大喊大叫,蛇,蛇,蛇……
受了惊吓的蛇狠狠地在她脚上咬了一口,她疼得身子缩了一下。她朝他轻轻地唤着:二毛哥,蛇……
他们好像心有灵犀,他知道是蛇咬了她,他轻声而又急促地问:阿沁……阿沁……咬了哪?脚……脚……
他发狠地寻找她的脚,光线灰暗看不见,他就用手摸,………啊!摸到了,他内心兴奋地嚷着,光滑,细嫩,手感出奇的好!甚至,他能想象出她脚的白如凝脂,他把嘴凑了过去,找到伤口,一口一口地嘬着,把蛇的毒液用嘴吸了出来。他的感觉好极了,肌肤之亲!这是他脑海里冒出来的四个字!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和她有肌肤之亲。
现在,他和她近在咫尺,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心跳。他喜欢她那么久,他一直把她当成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神,他曾经想过,也许他们的一生就是粉丝与偶像的关系,可现在,他们却有了肌肤之亲,看样子老天爷不是一般地眷顾他呀!
她的脚动了动,他的心又回到了黑暗的地底,没事的,我把蛇毒吸了出来!谢谢你……二毛哥……她的声音依旧很微弱。
他说,你别睡着,我来继续给你朗诵洛夫的诗好吗?好……
《咖啡断想》:咖啡是黄昏中一条回家的小路/才喝了第一口/突然想起她唇间的玫瑰和泪/跃进黑色的旋涡,去搜寻/一只盛满星空的杯子/冬夜饮咖啡/叫人想起院子里母亲铲雪的手/一仰而尽/然后对着墙壁呼喊/杯底传来她隔世的回应/熄了灯/我顺手从咖啡壶中/捞起一根长长的黑发/不再以苦涩来诠释这个世界/当窗外的木棉树红着脸走来/捧着温热的咖啡/犹如捧着一位/从尼罗河中游出的裸女/是谁搅乱了杯中的宁静?/咖啡匙木然不答/泪流满面/咖啡豆喊着/我的命好苦啊/说完便跳进了一口黑井/氤氲如梦/苦的甜的都只草草一生。
她的心鼓起掌来,好棒啊!洛夫的诗你能背诵?是的,因为知道你喜欢洛夫,我把洛夫写得好的诗都背下来了,她顿时泪流满面。
马小花插了句嘴:二毛哥一直喜欢你!你的《唯美书香》他天天都听!
好了,小花,二毛哥,我们都节省体力,尽量少说话,少动,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她拼尽全力说出的话,赵公子也在一旁哼哼着。
(28)
她好像快昏迷了,他听到,偶尔间传来断断续续的“我渴”“我渴”的声音,每当这种声音几乎微弱到消失的时候,他就竭尽全力试图唤醒她。
幸运的是,他似乎听到水的“嘀嗒”声,他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凝神聚力,竖起耳朵一听,确实没错,是真真切切的水的“嘀嗒”声。
也许地上的世界开始下雨,水渗了进来,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汇聚起来,像屋檐上的雨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
他拼尽全力把身子慢慢地挪了过去,他的脑疼得厉害,但是,那水滴声就是生的希望啊!
他把嘴凑近滴水的地方,水好甜!就像他小时候过年才有吃的小白兔奶糖,甜到了他心里。赵公子应该不渴,那么,只要让她和马小花也喝上水就行了。
他的嘴鼓鼓囊囊。他向她挪过去,他的唇靠上了她的唇,他感觉到了她唇的干涩,像一张硬硬的牛皮纸。在吻上的一刹那,他竟有了触电的感觉,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吻她的机会。她几乎是本能地张开了嘴,一股暖流涌进了她嘴里,喉咙间,舒服的感觉像酷热难耐时吃过的冰淇淋,她的唇张了张,叫了声“二毛哥”便不再说话。
嘴又一次鼓鼓囊囊,他向马小花挪过去,马小花一口咬住了他的嘴贪婪地吻着,马小花感觉到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自己,虽然这只是他努力想让马小花能坚强地活下去。
马小花不停地“二毛哥”“二毛哥”地唤着。他说:小花,你要活下去!
(29)
不知道多少个小时过去了,他们生存的那片狭小空间显得很静谧,他每过一段时间,就唤着阿沁,马小花,直到她俩回应他为止,有好几次,她几乎怎么也唤不醒了。于是他拼尽了吃奶的力气唤她,尽管他知道,他也许会更快地接近死神。
由于他靠近水源,所以这四个人里面,只有他最清醒。甚至他也唤一唤赵公子,毕竟,那也是一条生命。
天无绝人之路,终于,从他们上方传来了喊声:下面有人吗?隔了一会儿,又听见:下面有人吗?他的声音嘶哑而又微弱但却是那么坚定:有,有,救救我们!
你们不要急,少动,少说话,政府正全力营救你们!你们一定能够生还的!
(30)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他感觉到似乎过去了好几个世纪,他被一双双温暖的手臂抱了出来。天,一下就亮了,一道刺眼的光芒向他照射过来,那是久违了的生的光芒!他们得救了!
他们的脸上盖了毛巾,眼睛也被遮住了。他们一个个都被抬上了担架。,这时候,她不知道怎么醒了,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嚷嚷:二毛哥,我要……要跟……跟你走!马小花在担架上喃喃:二毛哥,别管我,有你的孩子我也够了!
尽管是地震,村上的广播仍旧响了,是她主持的《唯美书香》栏目,她曾经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大地,整个世界居然有了勃勃生机!
把一首/在抽屉里锁了三十年的情诗/投入火中/字/被烧得吱吱大叫/灰烬一言不发/它相信/总有一天/那人将在风中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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