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 四
米田去乡下扶贫。留在家的小蒋,哦,不,蒋书记在红星酒店摆了几桌,小苏、毛甜、王沙等人不断向蒋书记敬酒,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就连副厂长梁上芳也拢到了他面前,两人会意一笑,小蒋先说话了,我敬梁厂长我敬梁厂长!先干为敬!小蒋喝了个底朝天。梁上芳抿了一口,你还未给王厂长敬酒呢!说完眼睛朝那几个厂领导那瞄了瞄,小蒋赶紧拿上桌上的五粮液,挨个向领导敬酒。王厂长喝完哈哈大笑,小蒋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倒是王沙,小蒋硬拉着小苏照顾好她,说厂长千金的保卫任务交给你了,将来你能否加官进爵就看表现了。小苏自然是鞍前马后,青工们杀向王沙的酒,全被小苏一一挡住。王沙却不知是否领情,独自在一旁自酌自饮,也不搭理小苏。平日很少饮酒的王沙,这次五粮液喝了半瓶,很明显已经微醺。王沙那双媚眼在眶里打转,嚷嚷着,米书记呢?米书记你们怎么不叫?小蒋只道是王沙醉了,安排小苏去送她。小苏请示了一下王厂长,就驾着厂里的那辆上海大众送王沙。小苏发现,王沙眼里有泪花,掏出餐巾纸给她,王沙说,今天不回家,我们住宾馆。你醉了!小苏说,我送你回家,不,不,不,我不回家,王沙呢喃着,小苏搀着王沙来到沿江风光带,霓虹灯五颜六色在王沙和小苏的脸上闪,王沙说,小苏,米田是不是傻啊?小苏苦笑了一下,王沙,你喝醉了,梁厂长要我照顾好你,我们还是回去吧!
要求提拔米田的呼声在厂里越来越高,很多青工集体去王厂长办公室表达这种想法。米田自己倒没什么动作,反而劝青工干好本职工作,其它的事厂里领导自然会考虑。王厂长把米田喊到办公室郑重谈了一次,米田说,团委书记这个岗位蛮好,他准备干到适龄离任。厂务会也讨论了提拔的事,梁上芳坚决不同意,他的理由是米田自己都不要求上进,组织上怎么培养他,于是大家又七嘴八舌议论起他来。提拔米田,厂务会商量过几次,他自己确实没这个意向,好象厂领导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所以大家觉得梁上芳讲的也有道理。正好,上级部门给了厂里一个进修名额,两年后可以拿到硕士文凭,米田爱学习,给他一个提升自己的机会也是好事。散会时,王厂长幽幽地叹了口气。
米田去了北京。读书、学习,再次充电让米田精神抖擞,备感振奋。他一直认为,学习的目的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是在于提升自己。这个学习机会,他盼了很久,感谢厂领导!一同学习的大多也是兄弟单位团干,大家一起蛮聊得开。来到首都,见识祖国的大好河山,感受首都人民的热情,让米田不禁神清气爽,内心境界高远了许多。他甚至想,等进修后拿到文凭,回到厂里,如果厂务会执意要提拔,他也答应,总不能辜负那些关心自己的群众与领导。
两年过得很快,米田在北京的进修快要结束了,米田归心似箭,同事们是不是翘首期盼他的归来,团委工作怎样了,副书记小蒋是不是干得得心应手?米田还同厂领导们一一通了电话,大家的沟通是愉快的。只是梁上芳,语气有些阴阳怪气,让米田捉摸不透。
可是,席卷全国的“非典”说来就来了,北京成了重灾区,和米田一起学习的同学老师全部被隔离。说是隔离,其实和坐牢差不多,定时供应饭菜,活动范围受限,手机上缴,打个电话都要严格消毒。米田却不幸地中了“大彩”,他开始持续性高热,伴有畏寒、肌肉酸痛、关节酸痛、头痛、乏力。接着,他开始咳嗽、干咳、少痰,最后发展到呼吸加速、气喘、甚至呼吸窘迫。
学校及时把米田的病况告知了顺达塑胶厂,为米田的去留问题,专门召开一次厂务会。梁上芳坚持认为可以免去米田团委书记职务,由小蒋任团委书记。王厂长提出等等看,可因为“非典”的严重性,大家的意见惊人地和梁厂长一致。王厂长独木难撑,只好勉强同意。这样,小蒋走马上任。米田仅仅保留了职工身份。
消息最后传到了米田的耳朵里,米田鼻腔口里插满了管子,在床上不住地哼哼,身旁没有亲人、朋友、同事。他意识到,也许自己是在等死。
医护人员在他身旁紧张地忙碌着,他们都没有放弃,这是一条生命,一条鲜活的生命,竭尽全力也要把他抢救过来。有好几位护士,在抢救中感染了“非典”,自己也倒下了,但是,对米田的抢救一刻未停。这几个月的时间是那么漫长,每一秒每一分钟就象一个世纪,米田不能说话。他好象行走在茫茫黑夜里,天上连星星都没有,只看见路旁坟地里的鬼火,阴森恐怖,但他又不得不踽踽独行。每走一步,脚就象灌了铅,有呼出的气,没有吸入的气。米田的胸腔里“呼噜噜”地响,死神狞笑地望着他。病房里弥漫着“84”水的气味,米田耳朵里只听到输液管中的药水“滴嗒、嘀嗒”地响,似乎在提示他,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米田一直清醒,甚至到了晚上他也难以入睡,他的个人问题,妈妈催了好多次了,他却没有成家的欲望,即使有,也不怎么迫切,他想先干好工作,书上不是说,先人后己吗?可现在,因为身体的原因,自己无官一身轻,也好,也好!罢了,罢了!米田嘴角动了动,笑得象瓶里的药水一样苦。
不知道为什么,米田在医院里的隔离遥遥无期,米田的胡子眉毛头发一阵乱长。米田觉得自己像名囚犯。他有了一种逃逸的冲动,他来到了大门口,看见门里门外的人们脸上都戴着口罩,门外的行人行色匆匆。守门的是一位老大爷,看上去有六十多了,米田一靠近,他就离得远远的,回去,回去,回病房去,医院不许病人四处走动。
米田意外地收到了王沙与小苏结婚的请柬,自从王沙醉酒小苏送她回家,厂长家对小苏印象特别好,再加上一些人撮合,两人好上了。这不,正碰上非典,两人准备举行一个简单的婚礼,更让米田吃惊的是,毛甜居然也要结婚了,新郎是梁上芳,请柬上有他们的婚照,毛甜盖着红盖头,隐隐约约让人感觉有位玉人在盖头里闪,而梁厂长,志得意满,威风凛凛,胸前佩戴一朵大红花,用大红绸子牵着,满面春风,两对新人于同一天结婚,同一个酒店,同一个证婚人,所请的都是当地政府的头面人物。米田曾是王沙和毛甜的心上人,所以她们不惧“非典”。
此时,米田“非典”症状几乎痊愈,留院观察,但仍需隔离,可米田非去不可了。
米田用身上最后一点钱买通了看门的老大爷,并想方设法爬上了回家的火车,上了火车,为躲查票,他找了个犄角旮旯蹲了下来,抱着头,缩成一团,身上依然穿着医院里的病号服。病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他却觉得意识一片模糊,火车上他既没喝水也未进食,却不渴也不饿,他想象着那两对新人结婚的场面,想象着四个人脸上的笑容。还有,李淑怎么样了,她做妈妈了吗?她过得幸不幸福,她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
米田任团委书记以来,可能最大的政绩就是那个红娘工程,可忙忙乎乎好一阵子,谁又来做自己的红娘呢。
米田的眼泪鼻涕口水一把一把地流了出来,两位火车乘务员查票时,发现他没火车票,又穿着病号服,两人对视一下,咕哝一声:神经病!就把米田赶下了一个不知名的小站。
顺达塑胶厂新任团委书记小蒋新官上任三把火,首先,继续给青工当红娘,让大家爱情事业双丰收;其次,狠抓青工技术培训,真正做到人尽其用;还有,组织青工劳动竞赛,活动中有奖有罚,让青工们干劲朝天。
省城的报纸电视台等媒体的记者都来采访小蒋,蒋书记一下红遍大半个省市。采访后的第二天晚上,团委组织所有青工收看电视台播放的蒋书记光辉形象足足有十来分钟。蒋书记一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模样。
谁也没注意到卫视新闻结束时,播放了一个寻亲启示,说省城收容所最近收容了一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他自称姓米,男性,其余信息一概不知,画面中,该男子蓬头垢面,形象猥琐,眼睛痴痴地望着远方,嘴里“咕噜咕噜”发出响声,脸已经差不多被长发遮住了。电视里播出,有认识该患者或知情者请及时与电视台联系!
这样的人社会应多给与关爱!那位曾经被拘留,米田有恩于他的青工嘀咕了一句。大家突然发现,蒋书记看电视的眼神定定的,脸上的汗像雨淋过一样,神色铁青铁青,可以肯定,那并非得意之色,却又让人琢磨不透。整整有十余分钟,蒋书记才莫名其妙的对身边那位嘀咕的青工说了一句,爱人先爱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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