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决意远行
隔日,鲁瑜正在营生,忽有几人来到摊前,里外看一遍,喝道:“谁是当家的?”鲁瑜直起身来,疲乏地应一声,喊话那人朝他看一眼,“你当家?”鲁瑜点点头,那人看鲁瑜一眼,犹豫片刻,与同来的人找了张桌坐下,“行,你过来!”说时拿出一叠单据,念经般念道:“集捐、集市义务捐、巡集布告规费、集市柴菜秤用捐、当商规费、小当铺捐等,三月未缴,本金三银二十九钱,加滞纳银五十二钱,共计三银八十一钱,责今日必须缴清,否则靳令停业,直至缴清为止。”
那人将票据呈在桌间,厚厚的一大叠,鲁瑜愣愣地站在他跟前,呆呆看着,不知所云。
“他一个孩子,做点谋生买卖,收这么重的捐税,不是逼死人!”吃豆脑的邻人不禁气愤。
“政府规定,我等照章行事,不论老小,童叟无欺。”那人底气十足地喊着。
“律法不外乎人情,凡事都有特例。”
“别跟我吵,你们先到‘公教堂’补补国法市规再来议论。”那人懒理众人,转向鲁瑜:“还站着干什么,把钱缴上来!”
“我没钱。”鲁瑜老实答。
“没钱你做什么买卖,自古以来有营生就有税费,你不懂么?”
鲁瑜摇摇头,那人看他赤愣的样子,估计多说无益,转念道:“你今天做了多少钱?”鲁瑜将钱匣呈到他面前,那人掠一眼,示意旁边的同事拿去数。
“六十钱?”同事向他回道。
“一天做这么多,够缴税了。”那人道着,续问鲁瑜:“前面做的钱呢?”
“用了。”
“总有余的吧?”
“没有。”
那人看鲁瑜的样子,当着这么多人,不好发作,干咳一声,巡视一遍:“行,我先收你六十钱,明日再来。”说完起身拍屁股走人,身后同事齐齐跟上,鲁瑜见他们把钱拿走,忙 上前拦住。
“干什么?”那人喝一声。
“把钱还我。”
“这钱是你的吗,这是国家的钱,你还欠着大头,允你逐日缴交已是人情,你还不知好歹!”
“这钱拿走我明天就不能开张。”
“不拿走你更不能开张!”那人喝着,“让一边去。”说时将鲁瑜一推,扬长而去。
鲁瑜看着几人背影,咬着牙,立在风中恼恨,邻人见状过来慰他:“鲁瑜,你看能不能做点别的,你一个孩子,撑个摊点也困难,挣的钱也全给他们虏走了,等你缴完积欠,新税又来,循环下去,一番力气不够供养他们。”
鲁瑜不做声,默然回到案边,亏得今天帅狼没出来,否则不知又要出什么事。前日收摊时,一群流痞过来收保护费,鲁瑜不给,他们便抢钱匣子砸摊儿,正好帅狼从里面出来,见状扑上去咬他们,一群人惊恐逃窜。下午,那帮人纠集了十余人过来报复,在小巷口把帅狼团团围住,持钢茅铁棍殴打帅狼,幸被因事前来的的章仕晋撞见,一番斥吼把他们驱散了。这之后,鲁瑜便把帅狼锁在屋里,不让它出来。
收完摊点,鲁瑜呆立在屋中,看着萎靡的帅狼,悲从心起,今天的营生又白做了,计划付兽医的钱也落了空,明天怎么做,他已完全没了主意。他身前堆着一堆什物,是从正街搬家时搬过来的,他蹲下身,打开一只盛旧物的盒子,里面是赵老爷子以往与堂侄的书信,薄薄的几只纸封,赵老爷子都细致地收藏着。盒子下方堆着一条大布袋,皆是些残旧的玩具,鲁瑜把它们倒出来,久久端详。未几,他拣起堆中一只木剑,抚摩着,双眼浸渍,这是奕强的剑,他每每骑在石马上,挥舞着木剑狂喊:“来呀,谁敢欺我鲁瑜弟,我横刀立马,利剑斩他……”
奕强是赵老爷子的堂孙,常在署假时来津小住。他大鲁瑜两岁,性格活跃,与鲁瑜一见如故,那时在津城的街头巷尾,两孩一犬如影形随,每日奔跑在大街小巷,爬遍无人管理的名胜旧迹,把诺大的津城蹿了个底朝天。那时光,激起鲁瑜体内巨大的暖流,泪珠落下来,跌到他手边的黄纸上,鲁瑜拣起那张纸,是奕强回去前留下的便笺,上面写着他在湘南的地址,当日他把地址交给鲁瑜时,再三叮嘱:“收好了,但凡遇到困难,记得按这地址来找哥,哥总在那里,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
鲁瑜蹲在地上,忽然埋首痛哭,帅狼走近来,呜咽地摩挲他。
“帅狼,记得奕强哥吗?”他戚问。
帅狼咽一声,对着他坐下,摇尾温柔地注视。
“不知爷爷是否还在,不知奕强哥是否安好。” 鲁瑜自语着,迷离地看向门外。
“帅狼,我们回乡下吧,去找奕强哥!”沉吟间,鲁瑜振作起来,炙热地看向帅狼。
帅狼抬头,平静地凝望,他霁云射日的眼神,似冲破迷惘找到方向,帅狼摇了摇尾巴,呜咕一声,伏倒在他脚下。
鲁瑜与齐太太说出自己欲去湘南寻找赵老爷子堂侄的打算,齐太太心里五味杂陈,她与这一家子相处七年,非亲已同亲,尤其对这孩子,打心底里怜爱。赵氏二老的底细她很清楚,二老膝下无子,只有湘南乡下一房侄子往来,视作亲子。二老对外虽言鲁瑜是孙子,齐太太却看得出另有隐情,如今鲁瑜去寻的,是赵氏二老的亲,她不知道那家是否会迎纳他。
“要不,你再等等,赵老爷子幸许还会回来,豆脑营生不做了,我让诺西叔在工厂帮你谋个事,也可保生活。”
鲁瑜摇摇头,“谢齐奶奶!爷爷回来也必定要回老家,我们先回去,在那里等他。” “唉……”齐太太叹一声,低下头,“这位伯伯家你去过吗?”她问的,是赵老爷子的
堂侄。
“没去过,但他来过这里,我们认识。”
“他待你怎么样?”
“很好呢!”鲁瑜笑得憨纯,齐太太心里只生痛,她有心把他留下,可留下怎么办呢,他一个孩子能在这艰难的世道中撑多久,总要寻一门亲,仰赖一个大人,如今除了赵老爷子这房堂侄,他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你把地址给我看看?”
鲁瑜将奕强留下的纸条给她,齐太太看着上面扭曲泛黄的字迹,无限怅惘,她悉心地将地址与赵老爷子的书信核对一遍,慎重地把它抄下来。
“明日我让诺西叔给你筹船票,你到达永州便转火车,火车票我也让诺西叔帮你一起买好,另外,我写封快信,请你伯伯在火车站接你。”
“谢齐奶奶!”鲁瑜鞠躬着,欣喜不已。
诺西费了好一番周折,终于给鲁瑜弄到船票和车票,齐太太立即给赵老爷子的堂侄写信,告诉他孩子的行程,并说明会请孩子给他带一根金条,以酬谢他对孩子的照顾,对方很快回了信,答应按齐太太的约定,到火车站去接鲁瑜,并善待他。
一切似乎很顺利了,齐太太却依旧不安,深夜,圆芷起来如厕,抬窗望去,见她婆婆房间的灯仍亮着,不觉步过去。
“妈,怎么还没睡?”
齐太太叹口气,“哪里睡得着。”
圆芷陪她坐下,抚着她,“您已经做得够多了,除非收养他。”
“我倒想,可他不肯留,不知他这一去,是什么境遇,只希望那赵老爷子的堂侄能说到做到,好好待他。”
“妈,您想多了,您给他的钱财,够他们一家在乡下丰衣足食好几年。”
“我就怕他爱财怠人。”齐太太忧虑。
“没关系,明年诺西不那么忙时,让他去看鲁瑜。”
齐太太摇头自嘲,“他哪有不忙的时候?我只恨无能将这孩子留住。”
“怎么留呢,留得了吗?治所打劫死人不管,这种事却积极得很,孩子同我们没有血缘,我们把他留着,他们必天天盘问,只怕这送钱进贡的事再也断不了,况津城的时局也不稳定,哪天开战了,我们未必有能力带他,回乡下,倒是一条全路。”
齐太太未做声,兀自低头沉默。
“妈,鲁瑜也不小了,他有自己的选择,你就别担这么多心了,他这么聪明,总能照顾好自己。“见婆婆黯然,圆芷安慰她。
正说间,圆芷房间传出幼儿啼哭,“你快去吧,怡儿哭了。”齐太太忙道。
“嗯,他昨日有点发烧,还没退,我过去了。”
“你把丹儿送到我屋里来吧,免得怡儿吵着她,我反正睡不着,正好照看她。”
“嗯,好。”圆芷说着,合衣向夜色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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