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病
陈君病了，病得挺严重。
跟秦筠通话结束后，他便一直坐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刷新帖子页面，查看两个帖子下的最新回复。
真的非常热闹，最开始每几秒钟就有一个回复，后来大概三十秒才有新回复，短短一个小时之内，竟是多出一百多个回复，幸运的是没有人把矛头指向陈君，论坛里的每个人都称职的做好吃瓜群众的工作，有人在讨论陆明，有人在讨论这两个视频是如何拍摄，更有人在讨论陆明和陈君玩的是什么游戏。帖子的几千条回复里，没有人质疑陈君的人品，也没有对陈君不利的言论出现。
也许秦筠说的是对的，大家伙只是凑个热闹罢了，美丽节就要到了，每个人都希望再热闹一些，众人拾柴火焰高，所以大家才会踊跃的在帖子下留言。
只是陈君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他如坐针毡似的坐在电脑前，手指不断点击鼠标刷论坛，全身上下无数个毛孔几乎每分每秒都在冒汗，天花板的风扇也每分每秒都在扇风，凉风与汗水无意间成为拉锯的双方，战场就是陈君的衣服。
汗水气势汹汹的占领战场，让陈君的衣服湿了又湿，凉风锲而不舍的反攻战场，把汗水吹走，把衣服吹干。
陈君却丝毫没注意到战场发生的事。
于是他病了。
先是感冒，陈君不断的打喷嚏，喷嚏的声音越来越响，到达临界线后，有鼻涕溅了出来。鼻涕出现后，不仅打喷嚏的声音越来越响，垃圾桶里挤满鼻涕的纸巾也越来越多，陈君依然不停刷新论坛，他很害怕忽然出现一条攻击他的回复，他很害怕这样的回复会得到大多数人的同意。
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陈君此刻会显得那么不自信，就连陈君本人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很害怕，战战兢兢。陆明说过，如果陈君把自己对换脸液过敏的事坦然告诉说出来，他的生活会轻松许多，不会有人嘲笑他，不会有人排挤他。
可是陆明没办法理解陈君的感受，感同身受这个词始终是美好的愿望。因为不能换脸，陈君被嘲笑被排挤接近十年，上大学以后，他捏造各种理由欺骗大家，好不容易没人再怀疑他了，他好不容易融合进其他人的生活里。
他不想被踢出来。
喷嚏声没有停，垃圾桶里的纸巾越来越多，慢慢的陈君开始咳嗽，而且咳嗽得非常厉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似的。
然后陈君的身体变得温热，越来越热，皮肤也随之泛红。
陈君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因为他连握鼠标都握不稳，鼠标指针再屏幕里乱晃，让他没办法继续刷新网页。
眼前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脑袋越来越重，他抬头看一眼天花板的风扇，然后艰难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开关旁边把风扇关掉。
他还想再刷一会论坛，不过身体在此刻突然变得不受控制，他明明是想回到电脑前，可他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来到床梯前，爬床梯回到床上，他看着自己躺下来，看着自己的手抓住被子，紧紧地把被子裹住身身体。
最后，他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仅存的一点点意识，也在几秒钟后陷入沉睡。
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头顶看不到亮光，哪怕是闪烁着微光的星星，往四周望去，视野仿佛没有尽头，或者他早就看到尽头，而尽头充斥着黑暗。
陈君疑惑于自己来到了哪里，他想往前走，试着走到尽头，亲眼看看黑暗后面有没有光线。可是他发现自己走得很艰难，每一步都迈的辛苦，而且似乎有什么粘稠的液体粘在手上。定睛看向手掌，他豁然醒悟，原来他正处于一片沼泽当中。
沉睡中的陈君隐隐约约听到了舍友的声音，其实他听得并不清楚，不过他分辨出了赵林的声音。
他很诧异，因为现在离美丽节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了，这是美丽节前夕最疯狂的时间，商场有各种折扣优惠活动，游乐场和景点几乎全面开放，冬华市的各个地方也有举办活动，按理说赵林，包括其他舍友都应该不会回宿舍才对，他们应该会带着师妹在外面过夜，直到美丽节结束后，就可以交论文做答辩，准备毕业了。
“陈君……你没事吧……”
“你发烧……严重……医生……”
“论坛的贴……假的……你……”
“你听到我说……吗……陈君……说……话呀……”
这是赵林的声音，谢天谢地，换脸没办法换声，大学四年里，陈君没有一次认出刚换脸后的赵林，但是记住了他的声音。
陈君嘴唇轻轻蠕动，小声说。
“明天……帖子……就没了……我没事……不用担心……你去玩吧……呵呵。”
再然后陈君就没听到赵林的声音了，他很开心，如果赵林留下来照顾他，他反而会觉得过意不去。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沼泽里的陈君对时间只有隐约的感觉，有可能过了一天，换而言之他现在醒来，秦筠已经删了帖子，也有可能过了几个小时，但一天也好几个小时也罢，已经不重要了，陈君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醒来。
陈君半眯着眼从床上坐起来，外边已经天黑，宿舍里也是黑的，他想要下床开灯，不过刚挪动了位置，隐隐的刺痛从脑袋里传来，他捂着脑袋，眉头皱得和麻瓜似的。本来以为睡一觉就能痊愈，现在看来是他想得太乐观，脑袋依然沉重，呼吸依然不顺畅，喉咙依然在痛。
他像蜘蛛似的，双手往前慢慢探，屁股慢慢挪，好不容易来到床梯处，他像蜗牛似的往下爬，脚踩到地面，他骤然松一大口气。
摸黑走到门边，把灯打开，重新回到自己位置坐下，后背刚贴着椅背，陈君就开始重重喘息，等喘过气来以后，他打开电脑打开论坛网页，发现秦筠发的两个帖子还在，而且还被置顶，怒火再次涌上脑袋，他想要立刻打电话给秦筠，让她删掉帖子，视线瞄到右下角，时间栏显示现在是晚上十点半，距离秦筠答应的时间还有很长，他才咽下怒火。
一道怪异的声音忽然在宿舍里响起，陈君双手放在肚子上，视线不由得往外面看去。他知道自己生病了，不过现在太晚，学校医务室已经关门，想要看病只能等待明天。
他饿了，再加上生病，让他现在很虚弱，他应该去吃点东西。
“应该吃点东西……”
不知道是念叨给谁听，迷迷糊糊间，陈君从衣柜里拿出厚外套穿上，拉满拉链，把自己裹得严实，然后带上口罩，穿上鞋子，整个人如同瘪下来的粽子般，离开宿舍，往学校饭堂走去。
晚上十点半，校园里还有活动正在进行，应该是滑轮社或者是滑板社举办的活动，他们把校园里的某一条直路围起来，在路面放置各式各样的障碍物，或者是特定道具，在道路两端设置起点和终点，然后数位英姿勃发的大学生踩着滑板出发，他们与滑板仿佛融为一体，在驰骋，在跳跃，在旋转，每做出一个高难度动作，便引来围观学生的阵阵欢呼。
热闹的人行道里，陈君双手藏在口袋，低着头，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他一边走一边咳嗽，人群里偶尔响起的欢呼声仿佛可以把他震倒。
冬华大学有三个食堂，其中一个离陈君宿舍不远，食堂有经营宵夜，直到十一点半以前，任何学生都能在食堂里买到热腾腾的粥粉面。
夜风徐徐，吹着陈君裸露的皮肤，陈君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太乐观了，夜风寒凉，走了几步路，他已感觉脑袋昏沉，再加上旁边喧闹声一阵一阵，使得他每走一段路就让停下来休息。
幸好食堂离宿舍不远，陈君已经能看到食堂的门口，朝掌心呼一口热心，再用潮湿但带着暖感的掌心在脸颊揉一揉，陈君继续低着头往前走。
才刚往前迈出一步，忽然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
“你是陈君师兄吗？”
陈君停下来，蹙眉看向旁边。在他旁边的是一男一女，应该是情侣，用的都是“艺术向”的脸皮，长眼长嘴，留着长头发，第一眼看上去就有艺术家的感觉，他们俩应该是艺术专业学生。
不过陈君不认识他们，眯眼看着他们良久，陈君声音沙哑地问：“你们是？”
“我们都是艺术系的，今年大二，请问你是论坛上说的那个陈君师兄吗？你真的认识陆明吗？”
问问题的时候，这对男女显得兴奋，充满艺术家气息的脸庞，配上寒凉的夜风和漆黑的夜色，颇有几分潇洒的感觉。
陈君心情顿时变得烦躁，因为身体虚弱，陈君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他的心情烦燥，于是眼神里带着厌恶，他的嘴唇在抖动，想把帖子真相告诉他们，可他现在太累了，不仅身体乏累，心情也累，犹豫之后，最后他放弃了，晃了晃脑袋，选择忽视对方，继续往食堂走去。
现在他只想喝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最好能配上一小碟卤味。
不过就和之前一样，陈君往前走了几步，又传来那对男女的声音。
“卧槽，装什么高冷，认识陆明很了不起吗，如果论坛里爆料你认识陆明，我们才没空搭理你。”
“难怪论坛的帖子说他人品有问题，我看说的没错，他的人品就是有问题。”
听到这段话，燥意和怒火涌上陈君的脑袋，把他苦苦支撑的清醒搅得稀巴烂，他半转身愤怒地看向对方，咬着牙，挤压着喉咙，声音如何野兽怒吼般。
“滚……”
“喔喔喔，真是大牌啊，跟你说两句话你就让人滚，你以为你是大明星啊。”
“我们走，不要和这种混蛋待在一起，也不知道陆明哥怎么会有他这种朋友。”
“哼，每个人都会有至少一个损友，只能说陆明倒霉了。”
艺术系的男女离开了，离开时他们没有奢侈于用各种话语来恶心陈君。
陈君瞪着对方离开，直到对方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不知道望着哪个方向。
十一点了，食堂门口的灯几乎全关，只留下一盏照亮大门的灯。
把口罩往上提，继续低着头躬着背，陈君像是迟暮老人般继续走向食堂。
由于美丽节的原因，食堂的生意非常好，很多摊位的食物都卖完了。陈君想喝粥，幸运的是厨娘从锅底勺出最后半碗粥，惋惜的是卤味以及其他小菜都没了。
有一个摊位还有很多食物，那是专门卖炸鸡的摊位，陈君看向不远处鲜黄的炸鸡，摸了摸喉咙，最后还是放弃了。
喝掉半碗粥，陈君在奶茶铺买一杯热奶茶，然后双手捧着茶杯，借着传递到手掌的热气，陈君走回宿舍里。
在澡房里洗半个小时的热水澡，出来后喝掉还有余温的奶茶，陈君感觉身体恢复不少，至少他不再咳嗽，打喷嚏的频率也降低了。
“希望明天会更好。”
虔诚的向生活发出内心最真挚的祈祷，然后借着脑袋里绵绵不绝的昏沉，陈君爬上床，刚躺下来，没多久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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