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催稿的正确方式 三
“你在说什么啊？”
“在这本书里，主人公是我自己的缩影，主角又是以‘高富帅们’作为原型，所以这部小说其实也是我人生的折射。但在我的人生里，我心爱的女孩上了宝马车离我远去，就像故事里的主人公永远无法占有主角的光环去从阴影里站到台前来。”
“所以在你心里还是会嫉妒或者憎恨那些出生自带‘主角光环’的人们，如果是这样，那你的结局不就应该写死主角吗？”步老师说。
“可这始终只是一部小说，就算是作为作者，也不该把太多的个人情感代入其中。我是真的很想给故事里的角色们一个合理完美的终场。”
“这就是你目前的‘结局3.0’只写了32个字的原因？”
“是的，我的故事情节到了一个瓶颈期，或者用通俗的语言来讲——我卡文了。”
郁维泽坦诚地说道，双手一摊，把笔记本电脑沿着桌面推出去好远。
“那怎么办？你打算什么时候继续写？”我急忙问道。
“就不写了呗！反正我现在有钱了，是时候开始享受生活了，为什么非要跟小说过不去？说不定等我过了大半辈子把钱花完了，暮年时分再把这稿子拿出来补一个结局。”
“什么？！”我连忙看向步老师，生怕郁维泽这一句“不写了”就要成为他的遗言。
但步老师却是沉默地坐回了沙发里，目光静静地盯着反着光的水晶茶几，紧接着他从桌面上拾起一只干净的杯子，把郁维泽买来的“最贵的红酒”倒进了杯子，端起来一饮而尽。
“你要么？”步老师举着杯子问我。
“不了不了，我不会喝酒的。”我推托道，其实也是有些担心。
我从未见过步老师如此凝重的表情，很显然，如果郁维泽交不出稿子的话也会拖累他。但作者本人都说自己在瓶颈期了，步老师也没有办法，他自己不会写小说，总不能让他帮郁维泽写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郁维泽忽然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莫名其妙地问他。
“一说到喝酒我就想起我那个第一个书粉来，他喝了一杯就倒了，真的，就一杯！什么人的酒量能这么差啊！”
我被他说得无地自容，还好房间够暗，外加上我脸上花花绿绿的彩妆，才不会让郁维泽看到我脸上一片通红和窘迫。
郁维泽离开桌面，走过来把自己的杯子倒上红酒，还特意和步老师的杯子撞了一下，“干杯！”
他饮了一口，又说道：“哦对了，我弄了个‘阳光浴场’，你们要不要体验一下？”
“不了，我不想被晒黑。”我拒绝道。
步老师连着灌下了三杯红酒，忽然幽幽地开口：“如果……两个人都死了呢？”
“哦？”郁维泽似乎来了点兴趣，仔细地打量着他。
“老师！你一定是喝醉了！”我赶紧止住步老师的酒杯。
拜托！死一个人我就很伤心了，要是把结局写成两个人都死，我肯定会不敢再看这本书的！
“你的想法确实不错，但这就意味着把这本书变成彻头彻尾的悲剧，这样好吗？”
“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考方向，这是你的书，你不用问别人好不好。”
“是吗？我看你还挺了解这本书的。”郁维泽似乎话里有话，带着意味深长的腔调。
我看现场的火药味瞬间就浓郁了起来，一时间紧张得不知道该怎样去阻止，难道步老师和郁老师最后会动起手来吗？
“如果你不想弄成彻底的悲剧，可以在最后设计一个大众视角。”步老师却直接忽视了郁维泽的敌意，全部注意力都在如何设计小说结局上。
“大众视角？”我又听不懂了。
“怎样的大众视角？”郁维泽问。
“故事的主题是拯救世界，做这种伟业有人牺牲也实属正常。所以即使他们两个人都死了，人格也是高尚且伟大的。所以在故事的结尾添上【世界被拯救之后人们幸福安定和谐美好，而和主角们关系较近的配角则是对着照片缅怀过往】，是不是合理很多？”
“确实，不少的影视动漫作品都有类似的处理方式。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反叛的鲁鲁修》了。”
“这部动漫我也看过！特别好看！我超级喜欢！”我激动不已，终于有我能插进话的地方了。
郁维泽看了我一眼，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那么激动。
“那你说说看《反叛的鲁鲁修》结局是什么意思？”步老师也看向我。
“我……就是鲁殿他变成了一个万恶不赦的大反派，把世界的所有仇恨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然后再让自己的好友杀死自己，从此天下太平……”
我磕磕巴巴地说着，听的过程中郁维泽和步老师双双摇头，那动作一致得就像是同一个人。
“怎么……了？我说得有错吗？”
“错倒是没错，你的发言真是过于标准的外行人了。”
“啊？”
“说白了，你只是个‘看’动漫的，不是‘做’动漫的，所以无法从创作者的角度去解读作品。你说的这些，每一个看过动漫的能都说出同样的话来。”步老师淡淡地说道。
我像是被人训斥了一样，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这么一说，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郁维泽说。
步老师的身子忽然坐正了，我也是同样绷紧了身子，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到了一个点子而已，别激动，还没打算写下来呢。”
“说说看。”步老师重新坐回沙发里。
“你是我的编辑吗？摆这么大的谱……”郁维泽一阵苦笑。
“你有编辑吗？”我问。
“当然没有！我又没写出什么作品，也没啥成绩的，哪来的编辑？而且我也不想要，我喜欢自由的写作。”
“看得出来你相当喜欢自由了……”我望着他的沙滩椅和红酒杯说道。
“回到正题。”步老师催促道。
“遵命！”
郁维泽一点也不正经地坐在了沙发对面，把腿翘在了茶几面上，步老师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是这样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主人公帮助主角慢慢成长嘛，到了结局的时候，主人公才发现主角的秘密。原来自己一直辅佐的人，其实就是给这个世界带来危机的大恶魔……”
“助纣为虐？”步老师问。
“也可以说是矫枉过正。主角原本跟大恶魔没有什么干系，但因为主人公的暗暗帮助，使得他一路过得风顺水顺，乃至于接触到了邪恶的核心，沾染了邪心，由此变成了恶魔。”
“这不就是溺爱吗？”我忍不住说道。
“差不多意思，主人公帮主角帮得实在太多了，导致主角自己没能经历什么。就像是本应该破茧而出的蝴蝶，却因为有人帮它剪开了虫茧，翅膀没得到血的锻炼，也就无法展翅飞翔。”
“就如同鹰隼一般，在幼鹰的时候父母就会将它驱逐出巢穴，以消除它的依赖性。它必须学会独自生活和振翅翱翔。沉浸在溺爱中的孩子始终无法真的长大，也更容易步入歧途。”步老师接着说道。
“对对对，我以前还经常听到过，说老鹰它妈妈会把孩子带到悬崖边退下去，如果它不能自己飞起来就会被摔死。残酷吧！不愧是老鹰！”我又插话道。
“你那些都是文艺工作者们自己杜撰出来的，根本没有这一回事。老鹰根本不会把自己的孩子推下悬崖，虎毒还不食子呢！”
步老师无情地泼了一盆冷水。
“啊？这些都是假的吗？亏我还那么相信！”
我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什么事情如果不是自己亲自去求证，你会发现你其实一直生活在无数的骗局和谎言之中。就比如那个流传度很广的‘鱼的记忆只有7秒’，也是一些矫情的文青自己编出来的，科学证明鱼的记忆起码在一个月以上！”
我张大了嘴，没想到这居然也是假的！那我这样跟那些经常转发微信假新闻的中年大妈大爷们有什么区别？
“等等……你说‘鱼的记忆只有7秒’是假的，可我记得你在《我真的不想当救世主》里明明用了这么一句话……”
步老师一时语塞，转过脸去，“那只是一个例外……”
“哈哈哈哈！你还说我不严谨！明明自己的小说也有同样的毛病！”
“这不一样，那个是为了艺术创作，是可以接受的程度。”
郁维泽无比奇怪地看着步老师：“你也是写小说的？”
“不是，我是倒卖小说的。”
不过郁维泽应该是不会相信的，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步老师确实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是个“倒卖”小说的人。
“算了，这都不重要，回到正题。主角最后成为了大恶魔，村落里的预言从【天降救星】变成了【天降煞星】，主人公不得不和他最终决战，哪怕这个恶魔可能是他的无私奉献一手造成的。”
步老师腾的一下从沙发里站起来：“很好的想法！和故事的主题也能相互呼应，给读者‘无私奉献就一定是好的吗？’这么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
“是啊，真不错。”郁维泽懒洋洋地应着。
步老师疑惑不已：“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写？”
“啊——”郁维泽伸了一个懒腰，“我突然觉得好困啊……”
“什么意思？”步老师警觉地问。
“你们也不看现在几点？我这一天白天又是坐飞机又是坐公车的，再加上喝了那么多的啤酒，还不允许我现在犯困吗？”
“你是说……”
“对对对！我困了要睡觉！麻烦你们打道回府吧！”
郁维泽起身，打开房门准备送客。
“那小说……”我自觉地走向房门口，还不放心地回答叮嘱他。
“我知道！明天早上我会写的！快走吧！”
于是我和步老师被他毫不客气地轰出了房门，1709室的房门重重地在我们身前关上，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来回传荡。
我和步老师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是一脸鬼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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