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场工日记 二十
“女儿车祸，1场1镜第一次，Action！”
导演在DV打了个响指，宣告着电影拍摄的开始。
也不是说我们剧组穷得用不起场记板，也不是说不用击掌的方式来打板，是因为我们真的人手不够，而负责打板的导演本人，还要一手牵着猫绳，一手举着DV，他已经是分身乏术了。
不管怎么说，电影算是正式开拍了，打板之后我的第一要务就是把风筝放上天空，步老师和编剧假装成我的家长在我边上保驾护航。但其实他们的注意力应该全都在小女孩和泥土路上的小巴车上。
步老师对演员的要求是所有举动都要符合扮演角色的性格和身份特征，没有固定的剧本，全部按照最正常的状态来，最好能做到忘掉摄影机的存在。
拍摄开始后，泥土路上的小巴车缓慢地从角落里驶出，进入到了大家的视线之中。
反观“公园”之内，拄着拐杖的老爷爷在小巴车出现的一瞬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但也只是很多人都有的短暂好奇，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倒走的老奶奶也往那个方向看去，但我想她看得应该不是那辆小巴车，毕竟一条马路上车来车往，有什么好看的？
她应该看得是在马路边牵着猫遛弯的“妇人”——也就是导演，估计是从“她”身上看出了贵妇人的气息，女人之间的感官敏锐就可以到这个地步。
爬树的孩子们玩得正欢，压根就没看过小巴车一眼。
我抓着风筝线奋力地往前跑，并没有过多关注马路那边的情况。至于一家三口的其他两口——编剧和步老师，他们一人看一个方向，视线总是集中不到一块去。
简直像极闹了别扭的夫妻俩，而我只是夹在中当传话筒的可怜孩子。
坐在“喷水池”边上的资深学家正在看水池里游动的鲤鱼，他是背对着马路看的，完全不知道小巴车的存在。
就在这个时候，女儿的皮球从手中滑落！
这在全场所有人的心里，几乎是一颗定时炸弹，所有的因素线索都集中在这一刻了。
女儿的皮球掉在地上，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资深学家还在看鱼，没有发现他的女儿已经起身去捡滚走的皮球了。
老爷爷站定了身子，看着那个小女孩去捡皮球，觉得很是天真可爱，所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他并没有意识到待会儿会发生怎样恐怖的事情。
倒走的老奶奶已经走过了大半圈，慢慢消失在了林径深处。
调皮小孩们还是老样子。
小巴车往前行进，女儿追着皮球跑到马路边上，此时“砰”的一声——是由导演喊出来的，象征着车子撞上了小女孩。
资深学家被这一声巨响惊醒，一抬头发现女儿不见了。再一远望，发现有一个女孩倒在血泊之中，周边好事的人逐渐围了上去。
他心里咯噔一声，从水池边起身，急冲冲地往女儿身边跑去……
“卡！”
导演一声令下，停止了拍摄。
步老师走过去：“刚才那些你都拍下来了吧？”
“瞧你说的，我可是导演，这些还不是小意思？”
“好，准备第二场，穿越时间后回来的资深学家准备登场。”
一名已经准备就绪，妆容打扮得和水池边看鱼的学家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一名比较沧桑，毕竟是从七年之后回来的人。
“还是那个问题，穿越时间回来的学家是否能够看得到过去的学家？”
“这一点可以从逻辑上推理，毕竟学家回来只是想解救女儿的，并不想和过去的自己迎面相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他会找一个学家从水池边望向马路也看不到他的死角，在这个死角里把皮球捡起来还给小女孩。”
“那行，准备开始。”
“女儿车祸，2场1镜第一次，Action！”
第二次拍摄的故事大体上与之前一致，唯一不同的就是未来时资深学家的到来，他沿着“公园”的外墙猫腰前进，为的就是避免被过去的资深学家发现。
情节按步照班地进行着，女儿追着皮球快到了马路边上，小巴车也正在行驶的途中。
未来的资深学家快步走过去，在皮球滚到马路上之前提前截了下来，把皮球抱在怀里，递给了前来捡球的女儿。
这时候小巴车开始歪歪扭扭地开起车，朝着女儿的方位笔直地撞了过来……
“卡！”
这回喊的不是导演，而是步老师。
只见步老师一个箭步走过去，对着小孩群里一个望着路边发呆的小孩子扮演者问道：“你为什么看着马路？”
“我只是一不小心瞥了一眼……”
步老师又问：“瞥一眼为什么看了那么久？”
小孩扮演者举着一根手指，指向马路边：“因为‘她’……”
我和编剧同时往那里看去，就看到一脸惊讶到呆滞的“妇人”（导演），他正盯着手里的DV屏幕作吃惊状，就连手里的猫绳松开了都不知道。
“你又怎么了？”我们一齐凑了过去。
“你们看这个！”
导演把DV屏幕转过来给我们看，在拍摄画面的里面，看到了小巴车和未来的资深学家，但同样也捕捉到了另一个身影——坐在水池边看鱼的资深学家。
没错，未来资深学家的确选了个特别的位置和角度，让过去的自己看不到他。但他忽略了一个在马路另一侧溜猫的妇人，从她这个角度来看，正好能同时看到未来资深学家和过去资深学家的脸。
她看到的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其中一张略显沧桑，但面貌轮廓都完全一致。这是一种很强烈很突然的视觉冲击感，就算看到一对双胞胎站她面前，都不会有这样的冲击感。
那种冲击感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活见鬼了。
惊讶来得太突然，导致妇人来不及思考是不是双胞胎之类的问题，她甚至忘记了她的手中还牵了一只猫。一只名贵的猫。
“哎呀！”编剧忽然叫了一声，身子猛地往后一退。
原来是那只布偶猫见猫绳松开，身边又围了一群人压得它有些喘不口气来，就想往边上的空隙里挤一挤，就把编剧给吓到了。
我看着编剧受到惊吓的表情和慢悠悠在泥土路上走动的布偶猫，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难道说……”
“没错，”步老师接过我的话继续，“根本不是司机喝醉了，而是因为妇人同时看到了过去和未来两个资深学家，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手里的猫绳松开后，布偶猫跑到了马路上，小巴车的司机看到猫突然出现，紧急之下打起方向盘，虽然避开了猫，但还是不小心冲进了公园，撞死了资深学家的女儿。”
“这……那这到底是学家的错还是司机的错？”
“不是谁的错，只能怪命运的错。”导演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您的金句小课堂又开始啦？”我跟他打招呼。
导演的表情立马就变得窘迫起来，“往事不说也罢，好汉不提当年勇。”
“总而言之，”编剧开始捏着嗓子装低沉，“资深学家想要救女儿而回到过去，却因为自己回到过去引发了新事故，这就是世界隐形的保护机制，谁都不能回到过去改变历史。”
“可我还是没明白，就算我们找出了车祸的真实原因，这一切都和剧情走向有什么关系呢？”我提出了困扰已久的疑惑。
“问题就在这里，”步老师却笃定地说，“因为资深学家这一次穿越时间，虽然没能救回女儿，但过去还是发生了非常细微的变化。这个变化就引起了编剧之前说的时间提前了0.00001毫秒，所以拯救世界的方法就在这里。”
“怎么个意思？”导演一脸懵圈地凑过来。
“拯救世界的方法不一定是重置时间，也不是给时间化冻，也可以是在最初开始变化的那一瞬间，把产生时间线偏移的改动撤销，把这0.00001毫秒的差距归还到过去。”
我和导演两个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同时耸了耸肩，表示这一部分我们是无缘参与了。
在场只有编剧听懂了步老师的话：“你是说，让主角回到这时间点，按照以前发生历史将过去重演一遍，将时间线推回正轨？”
“是的。”步老师点头。
“可重点就在于这个变化量究竟是什么。”编剧说。
“就在你的脚下。”
于是众人齐齐低头，看到的是一只乖巧恬静的布偶猫，它因为在泥土路上打了几个滚，所以雪白的皮毛沾上了污迹，全身变得黄白相间。
众人一瞬间就领悟了步老师话中的意思，在“过去1”的版本里面，之所以造成了0.00001毫秒的时间波动，完全就是因为这只被松开了缰绳的布偶猫。
不是它跑出去，车子就不会临时转弯，过去的时间线就不会产生变动。
当然，真正的变化来源于回到过去的资深学家，但他本身穿过了时间，是不可控因素。
唯一可控且主要的因素，自然就是这只猫了。
而那只布偶猫呢，即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一脸蔑视地看着瞻仰它尊容的人类。甚至还当众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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