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场工日记 三十一
《北晨昏线》是一部前面用正常的都市生活来叙述故事，讲述一个年轻人在生活中遇到的种种不顺，包括工作困难、家庭不和谐、爱人关系紧张之类的，外加上金钱不足、房贷在催、脸上无光等常态压力，这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是相当难受的。
年轻人是有过想要自杀的念头，但他并没有勇气去死，是的，这个听起来很有意思：一个人没有勇气去死，所以他只能勉强地活着。
听起来很怪对吧？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
总而言之，这位年轻人每次都在寻死的最后关头退缩，跳河的一只脚迈出去另一只脚却死死地勾住桥上的铁栏杆、握着小刀的手颤抖个不停、站在铁轨上来回踱步一听到火车鸣笛声又会被吓到赶紧跑回来……
年轻人了解到自己是不可能有勇气去死的，所以他放弃了。他之前放弃了活下去，但现在他放弃了死，也许他现在是一种半死不活的游离状态？
那不就是幽灵吗？
就在年轻人放弃去死并好好生活的时候，他却被一辆酗酒司机开的车给撞死了。当时他好好地走在马路上，买了街角面包店刚出炉的虎皮蛋糕和美式咖啡，决心为美食为家人再好好地活下去。
然后，就被撞死了。
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是他自己的事，开门上车踩油门也是他自己的事，可这些事叠加在一起却需要另一个人来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样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举不胜举。
世界总是不公平的，对吧？
到这里，电影走过了四分之一。
接下来的四分之一就相当得具有奇幻主义色彩了。
主角死后进行了一种濒死状态，在现实中是已经救不活了，但他的灵魂还没彻底散去，也去不了所谓的天堂地狱。
他依然能在现实和死境之中游离飘忽，甚至还能听见现实里的鸟叫车鸣。
在这个阶段，有个使者告诉他，他现在并没有彻底死去，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他起死回生。年轻人很高兴，激动地问是什么方法，使者告诉他，需要所有和你有关系的人在得知你死讯后感到真心的难过，你就能复活。
年轻人心想这有什么难的？正常人看到有人死都不免伤心难过，更何况是和他有关系的？包括他的亲戚、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他即将结婚的挚爱，他们肯定会非常难过，到时候他就能复活出现在他们面前啦！
使者看到他高兴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这一种惊喜的表情他已经看到成千上万遍，但结局都是相同的。
年轻人作为幽灵回到现实，没有人能看到他，他却能看到别人也能听得见。他回到自己的葬礼上，看到大家哭得稀里哗啦痛彻心扉。
年轻人就问使者，怎么样？我可以复活了吗？
使者摇摇头说，不行，还不是所有人都感到悲伤。
年轻人觉得奇怪，还有谁没有呢？
使者指着眼前一群前来吊唁的人说，这些人里有一半的人都不觉得悲伤。
年轻人大惊失色，怎么可能！你没看到他们哭得有多厉害吗？
使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谁告诉你，哭就代表伤心呢？
年轻人很着急，可他只是一个幽灵，接触不到现实里的东西。葬礼还在继续，他作为一只幽灵参加自己的葬礼，也许他才是全场里最伤心的人物也说不定。
一直到了合棺下葬的环节，参加葬礼的人们哭得更加厉害了，他母亲扑到棺木上抱着棺材哭天抢地，死死不肯撒手，还是有几名壮丁上前把他母亲给拉开了。
年轻人看着一个个泪人，总觉得他们一生的眼泪就要在此流尽了。他又问使者，这回呢？
使者摇摇头，还不到刚才的一半。
年轻人惊呼这怎么越来越少了呢？
使者耸耸肩，说不定是有些人哭累了，就没那么难过了呗。
年轻人真的急了，他在葬礼里来回乱跑，冲着那些来宾高喊你们快哭啊！你们快点伤心起来啊！不然我就不能复活了！
有时候啊，你越来越着急让人哭让人伤心难过，他们在心底里就越是会发笑。
年轻人就这样目睹了自己的兄弟带走了绝望的挚爱，自己的远方亲戚劝走了哭昏的父母。
都说新人换旧人，但很多时候看起来就像是新人着急赶着旧人下台。
电影接下来的四分之一，就显得更加魔幻了。
导演在这一段加入了大量充满想象力的场景设计，他把死后的世界设置成一个与现实世界完全相反颠倒的样子。就像是一面摆在大地之上的镜子，映照着建筑的倒影，照着每个行人匆匆的脸庞。
年轻人知道自己复活无望心念俱灭，使者就过来劝他，说你破了一个记录，要给你颁发奖励。
年轻人茫然地问，什么记录。
使者说，从死亡开始，最短时间内无人问津的记录。我给你满足一个小愿望，你想要什么？
年轻人苦笑，真的有这种记录吗？还特意有人给颁奖？
使者说，颁奖是假的，我是因为用你和人打赌赢了心情好，所以奖励你一下。
年轻人说，死后我想去天堂，这个愿望可以吗？
使者说天堂我倒是可以带你去，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住在那里的。
年轻人说，那我想去看看，可以吗？
使者说，可以啊，天堂早就荒废了，去那里又不用买门票，我们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吧！
从地狱去天堂要怎么走呢？很简单，出门左拐就到了。
对啊，天堂就在地狱的隔壁。所以各位死掉了之后，千万要记得看路牌，不要一不小心走错了呢！
使者带着年轻人去了天堂，那里长满了荒草，天空的云朵太久时间没人打扫都聚在一起散不开，上面还粘满了灰，才没有人世间小孩子们用“棉花糖”来形容云朵的那样洁白无瑕。
荒草密集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要不是使者提着年轻人飞在空中，他站在杂草群里连头都露不出来。
天堂废弃有多少年了？年轻人问。
使者说：“那可有一段时间了，用你们人类的时间的话，估计有三万年？撒旦当时建了地狱后嫌地狱空间不够大，想要扩建一下规模。然而地球监管局不让。
所以他就买下了原来叫做“极乐园”的土地，想改成第二地狱，再换上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天堂”，自然会有很多客人光顾。
但后来监管局发现了他的打算，勒令他交出天堂的土地权，撒旦当场撕毁协议，后来就再没有人想要打“天堂”的主意了。
不过说实话，什么店开在地狱边上都会很受影响啊！你想想看，地狱那么多人，就相当于你想在一家迪厅旁边开家瑜伽馆，吵都吵死了咧！”
而电影的最后四分之一，就是当初我给步老师看的那些纷乱无序色彩鲜艳却不得要领的色块、线条、图案拼接板。初一看到这些画面，还以为是我电脑的液晶屏幕给人打碎了呢！
而这一段，讲的正是年轻人彻底死后所去的世界，一个如梦境般混乱，又夹杂着真实，又能在真实里迷离还不用受到任何伤害的地方。
这和我们平时所作的梦不太一样，一般我们做梦能看到火车进站、钟表旋转、人在路上行走或者握手言和……最起码都是规律且完整的，不至于说认不出来自己做的究竟是个什么梦。
但其实真正的梦就是这样，就像汹涌的大海，潮起潮落的时候波涛汹涌，人们几乎无法抵御它澎湃的力量。但你在它平静的时候去弯腰掬一把水，甚至还能看到细细的黄沙和小贝壳。
电影放映完毕，编剧若有所思地往后仰倒，他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出神，最起码五分钟内他没有再说过话。
我知道他一定是有了感触，但这种感觉非常微妙，最起码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表达出来的。
就像是这部《北晨昏线》，电影里的确蕴含了导演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想要表达的含义，但就要看观众们买不买这个账，或者会不会去深入思考深入了解。
像我这样看了这部电影七遍的人，可能真的是非常罕见的了。
我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要叫“北晨昏线”？
他为什么不叫“南晨昏线”、“西晨昏线”、“东晨昏线”，或者干脆点“死后的世界”、“当你死了你会遭遇些什么”……
“你觉得晨昏线这个词寓意着什么？”编剧突然发问，眼睛还是瞟着天花板。
“是说死前的世界和死后的世界吧？晨代表‘生’，昏代表‘死’，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生死开始轮回不止。”
“有道理，可为什么是‘北晨昏线’呢？”
看来，编剧和我一样，都陷入了同一个谜题之中。
“这种问题，当然还是要导演亲自来回答才行啊！”
我和编剧站起身来，到走廊敲响了对间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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