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场工日记 三十二
“小说看完了吗？”我开门见山。
“你两个小时就能看完一本十万字的小说？你看的是连环画吧！”步老师脱口就是一句冷嘲讽。
看到编剧进门，导演忽然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站了起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脸严肃。
我都担心这两人会一照面就又打起来。
但我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他们同时伸出手握了下手，又同时互相说了句：“抱歉，抱歉。”
这一幕把我看得迷糊不已，总觉得好像是什么地下党员秘密接头的暗号。
“你小说写得不错，之前说你成绩烂水平差是我的不对。”导演率先说道。
“不不不，跟你的电影比起来我还是火候不够，看完之后我可真是感到醍醐灌顶啊！”
“你们两个能别在那里商业互吹了吗？”步老师在房间正中的桌子前坐下，“要开始商量正事了。”
“是说镜面计划吗？”编剧和导演纷纷找位置坐好。
我也跟着坐在了步老师对面的床上。
所谓的镜面计划，顾名思义，就是指在现有的剧组里再创立一个影子剧组，两个剧组同时开拍电影，就像是一面镜子里的内外倒影。
影子剧组里用的也是剧组的原班人马，而且都是信得过的心腹，不会与老板通风报信的那种。
在正常拍摄期间，导演会把一些没有难度的镜头交给副导演去拍摄，自己则是到另一个拍摄场地。此场地就是镜子剧组搭建起来，用于拍摄心电影。电影将和小说同名，也为《时空迷宫》。
在计划的执行过程中，所有参与制作《时空迷宫》电影的人员，包括场工、群演都必须对该电影的任何进展保密，不得对外界宣传。
为了节约资金，导演和编剧会找机会在拍摄《清梦回到未来时》期间，借用职务便利，拍摄一些多用途的镜头。
所谓多用途镜头，就是拍完之后用在《清梦回到未来时》，但经过剪辑加工之后，放在《时空迷宫》里也无不妥的画面。
反正这两部电影的背景大致相同，有一定的共通之处，才能拍摄出这样的多用途镜头来。
最重要的是，《时空迷宫》这部电影不会上映，所以不必担心被老板看见，所以被观众们发现两部电影的相似之处。
简单来说，《时空迷宫》这部电影更像是兴趣爱好所致，一群人闹着玩时拍出来不提也罢的作品。
但实际上大家都是动真格的，导演和编剧花在这部电影上的心思甚至比老板指挥下的《清梦回到未来时》更多一些，因为这才是他们真正想做的电影。
导演已经盘算着怎么把带有老板的镜头也一并套过来用在《时空迷宫》里，只要把主角换成普通民众就可以了，镜头还是应该多加利用嘛，天赐良机，不用白不用。
老板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在这部电影里明明是个主角，在另一部电影里摘掉光环成了一个配角，导演甚至扬言要把老板的角色剪成一个龙套，老板看到估计会气疯了。
“所以，要商量的是什么？”编剧问。
步老师悠悠地开口：“关于电影这件事，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小说改编成电影是不可能全部100%都照搬原著的，这里涉及到表现手法和画面感的问题。”
编剧也算明白事，一下子就想到他要说什么了：“是要谈30%改编的部分？”
“对，有些剧情写在小说里是这么一回事，但表现再电影里就会缺乏感染力。你的小说剧情梗概为：一个资深学家穿越时间想回去救女儿，最后失败导致时间乱流，他自己也遭遇了一些变故，后来他奋力找到恢复时间的方法，打乱时间秩序重置时间。没错吧？”
编剧点头，“是这样的没错。”
“现在我们来每个人谈谈自己的看法，觉得这个故事里，有哪些剧情应该被保留，而哪些剧情应该被删去。”
“我！”我第一个举手，“我觉得资深学家一开始在时间乱流里来回穿越那段应该保留，这样看着多有意思啊！”
“你是指一下子回到白垩纪一下子又去到末世未来那一段？如果考虑到后期制作的话，就涉及到经费问题。如果考虑取景问题，因为大部分是用绿布拍摄，倒是省去了户外拍摄的舟车劳顿。”
步老师最终说道：“暂时保留。下一个。”
“我，”导演也举手，“我也是正好看到这里，就是清代士兵穿越过来把资深学家关起来那一段……倒不是说删掉，只是觉得这一段有些牵强，稍微改一下可能会比较好。”
导演又看向编剧：“抱歉，我不是要说这部作品写得不好，这是一部好作品……”
编剧抬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就好。”导演坐下。
我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有些奇怪啊？不至于互相看对方的作品之后就变成这样了吧？
有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对，“惺惺相惜”，说的就是他们。
“关于这一点的修改意见，我倒是有个建议。”步老师举手。
“是什么？”
“把佳琦加进去。”
“什么？我……哦不好意思，你说的是猫啊。”我这才反应过来，佳琦指着是那只布偶猫。
我啥时候才能适应叫自己名字还不跟着应呢？
“猫？上次你买来的那只吗？加它进去做什么？”
“你忘了吗？在我们的模拟排演里，那只猫是学家回去救女儿却失败的最大元凶，现在元凶却因为时空乱流传送到了‘现在’，甚至来到了资深学家的身边，这里面能发生多少故事，不用我再细说了吧？”
编剧登时就站了起来：“好主意！”
看他那兴奋的样子，像是找到了什么天大的灵感，我却没有他那么大的反应，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不是正式小说作家的缘故吧？
业余和职业，真的是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导演也是拍手称好。
我觉得我再不问他们肯定就跳过这个话题了，我只能硬着头皮问：“请问——为什么把猫放进去就好了呢？”
“是这样的，”步老师专门给我解释了一遍，“猫来到现在的时间，就会出现两个问题，这只猫是从事故发生前的时间来的，还是从事故发生后来的。如果是事故发生前它就被传送过来了，那么它就不会出现在学家回去救女儿的现场，更不会干扰车子的运行轨迹。”
“这一点又会分成两个角度，”编剧接过去说，“如果猫被传送过来了，事故就不会发生，那学家成功救下女儿，一切皆大欢喜。还有一种可能是猫虽然被传送过来了，但当学家到了车祸现场，还是会有另外的突发因素代替了猫，将车子引向了学家可怜的幼女身上。”
导演又说：“如果把时间看做是连续却不相通的片段层面，很有可能是事故点之前某一个时间片段里，猫被传送走了。在除此之外的其他时间片段，猫依然还在过去活着，所以还是能正常干扰车子运行的。”
“重新回到猫的出发时间，如果猫是从事故之后才被传送到‘现在’的，而且学家当时并不知道是猫阻碍了车子运行才撞上女儿。所以他会当流浪猫一样照顾它，却不知道它就是杀害女儿的间接凶手。”
“如果上升到生命层面，到最后学家可能要面临着要救女儿就要牺牲掉猫，要留下猫就要接受女儿彻底死去的事实。相当于是一命换一命，也相当于是在向观众设问：难道人类的生命就比其他动物或者植物的命更加珍贵吗？”
“还有一点，那只猫如果……”编剧接过了第六棒，正准备跑，被我拦下来了。
“停停停停停停！”我连喊带吼，“从刚才开始我就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了！我就听到一个生命层面？所以你们是在聊宗教还是聊哲学？”
“都不是，”步老师摇摇头，“我们在聊科学。”
我：“……”
“这一段我放弃！请直接告诉我结果。”我投降了。
“结果就是我们决定在电影剧情里加入猫这个重要角色，并让资深学家带着它一同冒险，直到他得知这只猫是阻止他救回女儿的元凶为止。”
“你这么一说我不就明白了嘛！刚才扯那么多是什么啊？”
“那是对猫出现在现在时间的一系列猜想，里面涉及到一系列的时空假说和悖论。”
“不是……你们是怎么听懂这种话题的？”
“我是北大毕业的，后来转的编导系。”导演说。
“我是上海交大，不过一开始学的专业跟小说没关系，学的是生物与生物化学。课余时间写小说，毕业后才打算当职业作家。”编剧说。
“我……”步老师也打算开口讲下自己的学历。
“不用说了！是我不该问这种问题。对不起我是学渣，给各位大佬请安了。”
我深鞠一躬，表示我真不行。
“免礼平身。”导演在一边逗趣道，他转向步老师，“你是哪个专业的？看来应该至少是硕士或者博士吧？”
步老师摇头：“我没有上过大学。”
导演和编剧同时倒吸一口气，“没有上过大学居然还能表现得如此强势！真是令人佩服。”
我心说你们当然不知道了！步老师的知识技术综合素质都是通过将无数副体同化直接得到的，相当于经历了无数条人生。
一个记忆传承加起来超过几百年的家伙能不表现出强势的一面来吗？
“时候不早了，各位回去睡吧，明天开始，镜面计划正式启动。”步老师起身，宣告着会议结束。
我看着散场的局面发了会呆，直到导演出门后我才想起来，追着导演出了门喊：“导演！《北晨昏线》的‘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猜！”导演还是一脸神秘。
步老师在我身后开口：“回房间了。”
“老师，你觉得那个‘北’是什么意思？”
“‘北’就是北京欢迎你的意思。”
我一头雾水：“真的吗？我觉得你在逗我。”
“我就是在逗你，你以为现在几点了？赶紧睡觉！”
步老师直接把我扯进了房间，丢到床上，强行熄灯关门。
夜，就这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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