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谁的青春不迷茫?
步老师掏出一直拿在手里的平板，屏幕里是一排文字。我起初以为步老师打开的是一本电子书，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步老师把视角缩小，我才能看到文字的全貌，我也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不是电子书，那是一本……实体书。
平板上的画面，更像是某种监控镜头，镜头所对着的，是一本书的内容。
我还算是顿悟得比较快的那种，“该不会是说……”
步老师从我的眼神里看出来我大致猜到了，“没错，这个画面是从白粥同学戴着的眼镜上传递过来的，也就是说他现在的眼睛正盯着什么方位，我们就会收到什么样的画面。”
“可为什么你的镜头，会在白粥的眼镜上？”
“前几天他去眼镜店配新的镜片，我伪装成店员在他的眼镜底下装了微型摄像头。有些东西平时就离你很近，但你就是没有放多大心思关注它。白粥同学到现在都没有发现那个摄像头。”
我感觉可以把步老师观察副体的方式都记录下来，然后装订成册，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做《如何盯死你的下属——老板篇》。
“那也就是说……白粥同学，没有在玩手机？”
“偶尔会看一眼，但他的兴趣全在书上。”
“他看的啥书？”
“经济学原理（第7版）。”
“还真的就是随手从书架上拿来的啊。”
“但他和徐顺不同，徐顺是随便拿一本书当幌子，他是拿什么就看什么，总也比玩手机的兴趣来得大。”
“一个喜欢看书一个喜欢玩游戏，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成为朋友的？”
“没人说他们是朋友。”步老师笃定地说。
“啊？”我愣住了。
“你上过学没有？那些看起来玩得好勾肩搭背或者结伴上厕所的，私底下都没把对方当朋友看。”
“步老师你这观点就有点阴暗狭隘了吧？”
“可能是有点，但这种情况确实存在，而且不少。”
“那你这样说不就是以后让我出去处处提防着别人吗？虽然有些人表面上和你和和气气和谐共处，但私底下没把你当自己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不要，我不要以后都用这种悲观的角度看人，我还是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好人更多一些。”
“什么是好人？”
“哈？”
步老师又问了一遍：“什么是好人？如何界定一个人是好人坏人？”
“这……”
“要不我给你举个例子，一个人拿着刀把一家男女老少全杀光了，出门后他看到街角有一个面黄肌瘦的乞丐在那里乞讨，他于心不忍，把身上的钱都给了那个乞丐。那这个人是好人坏人？”
“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吧？他都杀了人，而且他给乞丐的钱说不定也是他杀人抢来的。”
“他只杀人，不抢任何东西，也不做其他多余的事。他给乞丐的钱是他全部的积蓄。”
“那也是坏人，他都杀了人……”
“如果我告诉你，被杀的这一家老小，其实是当地最大的黑帮势力头目亲属，包括头目在内。如果这一家人不死，每年还会有几千个儿童失踪然后发现尸体被丢到了臭水沟里。还有几百名走夜路的少女被开膛破肚，器官被贩卖到黑市获取暴利。他们同样也走私军火，会有几万人因为他们提供的武器不停地开启流血战争，除此之外还有卖毒品、开赌场、借高利贷、买通政府高层……杀手是他们害死的几千几万名受害者之一的亲属，只有他提起了刀，要为所有无辜的死难者报仇。”
“这……这算黑吃黑吧？”
“也可以叫为民除害。为民除害的人是好人坏人？”
“我……我分辨不出来。”
“这就对了，一开始你觉得拿刀杀人是坏人，后来你听完他的故事和身份后开始动摇。这其实就是群众效应，群体对个体产生影响后，个体也会对群体反过来产生影响。
对于一个人，可能你觉得是坏人。但另外有人了解他，清楚他的为人，知道他做过的事，从另外的人角度来看，这个人又是好人。
由此这人就处于非好非坏但是又好又坏中间混合叠加状态，所以你永远不能下断言说这个人是不是好人，因为总也有人会站出来说他是坏人。哪怕他可能只是看到这个人抠鼻屎乱弹，但这就是别人的观点，你无从干预。
准确来说，很有可能人一旦有私心后就会被说成是坏人。可这世上谁没有私心？私心就是人最显著的特征，没有私心那是什么？神。所以最保险的方法是什么，你知道吗？”
步老师身子前倾，看样子咄咄逼人。
“是……是什么？”
“一开始就把人看作是坏人，然后在后面的接触里，再决定要不要把他以个人观点视作好人。”
“这也太过分了吧！”我不太愿意接受这样的观点。
“欢迎来到……”步老师张开双手，“……社会！”
我们就在门口一边假装看着报纸一边闲聊，因为图书馆需要刷学生证才能进去，我的学生证毕业时就已经过期了，步老师也更是没办法。
于是我们两个就坐在门口的垃圾桶上，还是一左一右两只垃圾桶，活像是官府住宅门口摆着的两只石狮子。
虽然同床异梦……啊不是，是同桌异梦……也不对，是同桌异什么来着？兴趣的趣？同桌异趣……真够别扭的。
总而言之，白粥同学和徐顺同学相处得还算愉快，尽管一个心思在看书上一个心思在玩手机上也不妨碍他们之间的交流活动。
从平板电脑里看白粥同学偶尔瞥一眼手机的画面来看，他们应该是在玩类似“吃鸡”的游戏，白粥同学控制着人物不停撞墙，有人在开枪打他他连枪都切不出来。
反正徐顺同学游戏玩得厉害，白粥同学负责吸引敌方火力，徐顺同学负责解决敌人，以少打多，居然配合得还算理想！
我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漂亮的女孩子总喜欢找个矮胖的女生当闺蜜了。
再过了一会儿，我和步老师就不敢坐在垃圾桶上了，考试结束后，陆续有考生来到图书馆，有些是来复习，有些就是来图一清净。
人来人往，我和步老师躲在人群里，目光还是不离开平板半寸。
几名应该是和白粥同班的同学，找到白粥和徐顺之后，喊他们去食堂吃晚饭，白粥也顺畅地答应了。
基于我对母校的了解，外来人员倒也是能在学校食堂用餐的，但仅限于一楼的面包窗口和三楼的粉丝窗口，这两个窗口是聘请在外面开店的厨师来做的，可以使用现金支付。
白粥和同学们来吃的是三楼的麻辣烫，所以我和步老师早早地来了三楼，我点了一碗麻辣牛肉粉，步老师是青菜面。
步老师那个口味哟，真的是清汤寡水素面，连免费的咸菜都不加。我第一次在学校食堂看人吃这么清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尚来化缘的。
同样清淡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们今天的主角，白粥同学。
关于晚饭，白粥同学其实并没有发表建议，具体的商量过程是这样的。
首先一名同学上前来，搭着白粥的肩膀，问的却是徐顺：“喂！顺子，今晚去几楼吃啊？”
“刚考完试，去三楼吃点好的？”徐顺提议。
另一名同学手按在白粥面前的桌子上，正好摁住了他在看的那本书——其实也不怪那名同学，他分明看到白粥书下压着手机，还以为他在玩手机游戏呢！哪里知道他是真的在看书呀？
白粥试着抽了抽，但对方的身子前倾，大部分重量都在压书的这只手上。白粥要是把书抽走，这同学估计会摔一跤。
基于这点，白粥就放弃抽书了。
于是按书的同学可以顺利发言了：“那我们去吃麻辣烫吧？黑米粥也一起？”
前面也说了，班上同学叫夏晚洲外号都是基于自己喜欢吃什么粥来叫的，所以有人叫他白粥有人叫他黑米粥，要是我就叫皮蛋瘦肉粥，步老师喜欢紫菜蛋花粥。
为了统一口径，现在我们都管他叫白粥。
“我其实……”
“好！那我们赶紧走吧！去晚了等高一高二下课，我们就没位置了！”
徐顺最后拍板决定，起身就把白粥也一并拉了起来，“走吧走吧。”
所以你看，即使白粥同学并不喜欢吃麻辣烫，点的麻辣烫既不麻也不辣就是纯烫。但他也不会说出口，还是应着大家的邀请来了，多给大家伙面子呀！
吃饭的时候，白粥身边满满一桌坐的都是他的“人”，看起来倍有面子。
在校园的威风程度仅次于刚打完篮球留着热汗勾肩搭背的高海拔小伙子以及垫着肚子剃着牙腋下夹着公文包有说有笑的校级领导。
其他同学吃的那叫热汗淋漓，而白粥同学怡然自得，宛如养生。
接下来就是一些琐事记录了，我们跟随着白粥的眼镜视角，记录着之后发生的事。
晚饭过后，徐顺和其他同学并排走去教室，而白粥同学在学校超市买了一杯固态酸奶后回了寝室。
晚饭后是他习惯的洗澡时间，他把眼镜和酸奶摆在桌上，所以我们不能得见他洗澡时的英姿，不过基于道德角度，还是别看的好……
洗完澡后，白粥同学穿着裤衩走到阳台上去，眼镜的视角只能看到一部分。也没见他擦干头发，他只是站在阳台去往外望，那里只有一片荒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真的就什么事都没做……
“他在干嘛？”看了五分钟后白粥还是一动不动，我甚至怀疑画面卡住了。
“例行公事。”
“什么公事？”
“发呆。”
确实，白粥看起来就有些反应迟缓，发呆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他发呆的时间确实有些太久了，一直到半个小时之后，我才楼下的长椅里站起来，透过树荫往楼上的阳台看去。
白粥就在那里，发半个小时呆连姿势都不带换的，宛如一座雕塑。
又是十分钟过去，“雕塑”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动了！”我很惊喜地说道。
“又要例行公事了。”步老师平静地说。
“不是吧？他又要发呆？刚才动了一下其实是中场休息？”
“不是，我说的是另一件例行公事。”
只见平板画面里的白粥回到房间，把眼镜重新戴上，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只蓝色水笔，把一张素色封面的本子摊开，开始在上面写字。
“你听，有声音。
是风，风沙将岩石打磨、削平、抛光……最后，把它丢进大海里。
从始至终，岩石并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我看了一遍，甚至还读了一遍，但我的脑子就像是锈住了一样，不是我不愿意动脑，是我已经被震惊得无法思考了。
“这就是……”
“对，我之前发短信给你的那些，都是他每天写出来的句子。一天一句，有感而发，例行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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