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没有回音的峡谷
“你去上海干什么？”佟倩倩问。
白粥摇了摇脑袋，“不知道，你们都去的话，那我也去吧。”
这可真是，人家两人起码有点关系，在同一个城市也好互相照应。你白粥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就算在同一个城市里也会再见面吗？
上海在中国地图上看起来就那么小的一个点，可也有着6340平方公里的陆地面积。外加上常住人口2400多万，这是一个人口密度达到3800人每平方公里的寸土寸金之地。一两个人进去就像是水滴滴入大海，没有关系的人想要再见上一面又谈何容易？
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们三人里面，最有可能在上海混得开的人，就是白粥。
他有足够优异的成绩和荣耀，也有殷实的家境来铺垫和开路，其他人都是“净身”来到这魔幻都市，然后被又扒去了一层“皮”。
经常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的，比如你和你的朋友一起去面试，朋友只是陪你去的，他自己并没有什么意愿，只是怕你紧张。你做了一个月的准备，通宵达旦，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考虑进去了，你觉得你志在必得。
到最后却是认真的你落了选，只是“陪跑”的朋友却平步青云，十分轻易地把你的梦想践踏进尘埃里，不，是比尘埃更卑微的东西。
有时候你使出浑身解数也比不过别人的随便玩玩，这是命，得认。
“算了，既然你想去，我也不会拦着你。”佟倩倩摆摆手，“那我也喊。”
“你不是喊过了吗？”
“刚才喊的是心愿，现在喊的是我的愤怒！”
“愤……愤怒？”
白粥不明白，也可能是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惹怒她的吧？
只见佟倩倩把手中的啤酒瓶捏扁，双手攥拳，深吸一口气吼道：
“我是女孩真是对不起了呢！！！”
白粥吓了一跳：“这就是你的愤怒？”
“是！”佟倩倩潇洒地一甩头发，“我要他们知道，不是男孩子才会有出息的！”
“他们？谁们？”白粥又问了一个白痴问题。
“就是‘他们’，不需要问是谁，因为无论怎样，这些人总是会有。”
佟倩倩抚了抚胸口：“一下子觉得心情舒畅多了。走吧？”
她也不等其他人回答，自己一跳一跳地下了楼，嘴里哼着没听过的调子，脑后的马尾一跳一跳的。
白粥本来站着就慌，佟倩倩一走他更加腿软，又坐回了台阶上。
“倩倩的奶奶有很深的传统思想，重男轻女，倩倩在家里没地位，所以她才想着自己出去过一个人的生活。”
身边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白粥感觉很奇怪，他的身边明明只有一个喝高了的陆迁源，这声音又是哪来的？
他一回头，他的身边的确只有陆迁源，可不是喝高了的陆迁源，是眼神坚定的陆迁源。
“你……”白粥张大了嘴。
“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想要独立自主的心思太强，我怕她有危险，就决定和她一起去上海。”
“你没有喝醉？”
白粥很讶异，明明之前看他已经不省人事了，现在却一秒钟就恢复清醒了，这算什么？武侠小说里的用内力逼出酒劲？
“没有，”陆迁源摇摇头，“有些事情不能说太明，所以我只能装醉。”
“什么事不能说太明？”白粥很糊涂。
“我喜欢她。”
“什么？！”白粥惊叫一声，又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了，马上捂住自己的嘴。
“这很正常的吧？在学校里只有我和她关系近，放学回家也是一样，我了解她真实的一面。在一起待的时间久了，日久生情这个词，你是高材生不会不知道吧？”
白粥张了张口，说不出话。他是高材生没错，但“日久生情”这个词……他还真的不懂。
“我是认真考虑过这件事的，如果我和她一起去上海的话，我就要能混得下去。我也想好了，高中毕业后不去上大学，直接去家里托亲戚关系去公司底层开始做起。”
白粥关注的不是这件事，“你喜欢她……那她，喜欢你吗？”
陆迁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白粥气息凝滞了，他的心里像是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可对面难过的人是他的朋友，他不应该表现出一副释怀的模样，也未免有些落井下石，所以他又把心里的石头重新悬了起来。
“我明白的，如果真正喜欢她的话，就不会在这时候去向她表白，所以我一直瞒着不说。”
“为什么？”白粥心里的石头似乎又提起来了一点。
“已经高三了，她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我不能让恋爱这种小事耽误了她。以她的成绩，再努力一下能在上海上个不错的大学。她是要和自己的命运，和家庭做抗争，我帮不了她，也只能默默地支持她。她的那个弟弟……哦对，我还没跟你说过她弟弟吧？”
白粥说：“没有。”
“她弟弟……怎么说呢？叫佟随铭，是佟家唯一的男孩。在倩倩出生之后，奶奶非常不满意是个女孩，差点就倩倩扔水沟里了。还是她爸她妈好说好劝，说是再生一个儿子才安抚好她老人家。
而佟随铭出生后呢，倩倩在家里的地位更低了，很多本来是男孩干的粗活脏活都是她来做，有时候我看到了会偷偷帮她。父母外出打工也不在家，而佟随铭则在奶奶的溺爱下成了一个上初中都不会叠被子穿衣服的‘巨婴’。
倩倩极度厌恶这种家庭，不止一次跟我说她要离开这个家，自己去追求自由和幸福。我是支持的，虽然没有家就等于没有根，但恶性的根还不如早点斩断。我会在我们真的到了上海再向她告白。”
白粥努了努嘴角，最后勉强地从嘴里挤出来一句话：“祝你……成功。”
这其实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啊！他陆迁源陪佟倩倩度过多少个冬夏？他帮佟倩倩挨过多少难关？他们彼此慰藉相互鼓励提携并肩砥砺而行……而你呢，白粥？
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就这样你也要从中途插进来简单地表个白然后带她走？
你真的了解过她吗？
“谢谢！”白粥的话语似乎给了他很大的鼓励，他揽过白粥的肩头说：“也祝你成功！”
他也没说是祝什么成功，他只是天真地想祝白粥做什么事都一帆风顺。可他这个想法注定是落空了，因为他们两人之间，只会有一个人“成功”，另一个注定失败。
我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陆迁源根本不傻。他是乡下来的，可能会有人因为这个就看他低人一等，但实则不然。
他的心思很密也很细致，不然就算聪明如白粥，也想不出来原来可以有“喜欢但是我不说，我只想默默地支持你”这种行为。
白粥是个很傻的人，他喜欢谁全写在脸上了，他喜欢谁就会整天盯着她的背影看，他喜欢谁就会傻傻地朝着她走过去……但这有什么用？
喜欢就能成功吗？要真是如此，那这世界上到底是幸福的人多还是不幸的人多？
如果你的喜欢对她没有价值，如果你的喜欢帮不了她摆脱噩梦，如果你的喜欢对她来说只是累赘……这个年头开口说“喜欢”都是要有附加价值的，如果你只有一句“喜欢”，那就只能往后稍稍，比那些拿着花的还要靠后。
这是一个聪明人的时代，凡事都要有对应筹码和利益来往，所谓的过家家酒，早就不兴了。
可能白粥也是现在才明白，他的确是喜欢佟倩倩的，可这个时候也已经晚了。
一边是他喜欢的女孩，一边是他新交的朋友，他作为一个本与他们无关的路人，除了“恭喜”还能说什么？
我很担心，我看着平板上的画面，很是担心。
我担心某种不该出现的恶意在幼小的心灵里开始滋生，担心成人社会的那一套会提前到来。
会说吗？会说出口吗？那句不该说的话……就像是自己手里握着的最后一张底牌，那是一张能够颠覆整个局面的牌。一旦打出去，天翻地覆，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只有不在乎的人能看见。
白粥始终都有那张底牌的，只要他张开口，用仅剩的清醒意识操控着舌头和喉咙，吐出一串清晰的字句：
“我家很有钱，我也有本事有能力，她想要追求什么我都会给她，所以能请你退出吗？”
——真的可以说出口吗？这样的话？
——真的可以吗？这样充满恶意的、夹杂私欲的、刻骨丑陋的……私心。
“喂！”佟倩倩在下面喊了一句，打断了白粥纠结的思绪。
陆迁源和白粥同时低头往下看去，在底下的一片漆黑之中，有一小团模糊的阴影在动——是佟倩倩在下面冲着他们招手。
“你们到底下不下来啊？”佟倩倩催促道。
“就来就来！”陆迁源起身，拍了拍白粥的肩膀，“走吧，兄弟。”
“好。”白粥也跟着起身。
还是算了吧，就当忘了这回事，自己从未来过就好。
要是没有坐错车，要是没有和陆迁源成为朋友，是不是一切都能和原来一样？他还是可以无知又幸福地看着佟倩倩的背影……亦或者干脆忘了佟倩倩，没有她，就没有痛苦。
如果人的记忆可以格式化多好，那就可以毫不痛苦地忘记一个人，还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三人翻过墙出去，因为喝过酒的缘故，佟倩倩走路有些摇晃，陆迁源赶紧去搀扶她，两个人就这么一晃接着一晃地往前走，像是风雨中飘摇的两叶轻舟。
白粥走在最后面，酒也醒了大半。他和他们刻意留了一点距离，这样就算是来了一个过路人，也会觉得后面的白粥和前面的两人并不是一起的，现实也如此。
我看着他们三人逐渐走远，我看着白粥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孤独，孤独到我的心也跟着皱缩发酸。
“老师……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我问。
“错不错也没用，喜欢就是喜欢。”
“你看白粥他……”
“我知道，”步老师的面容隐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好像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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