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败者的弃棋
冬天的乡下，天黑得快，村子里的灯火黑得也快。夜深时，村子静静的，没有人声，只有树叶在风中冲浪的声响。
我坐在村委会门口的长椅上，头顶是一盏结了蛛网的路灯，整座村子的晚上，就只有这里还有些光亮，我坐在昏黄的灯光之中，膝盖上摆着一本摊开的期刊。
还是校刊，那本刊载着佟倩倩的《生日》以及夏晚洲的《生日》的校刊。
除此之外这样的期刊我还带着不少，放在借阅角里也没人问津，我就顺手都装进了包里。主要是从白粥入校的这三年来，2016-2018年内文学社所出过的作品，装了满满一书包，这一路上我都是这么背过来的。
我本以为跟着白粥也就是坐车回家，然后他在家里睡大觉的时候，我可以把这本校刊拿出来读一读，看看能不能有新的领悟。
谁又知道要走山路进农村啊！这一路上差点没把我的腰累断！
“你还在看啊？”步老师走过来，他刚才试着去动了动居委会活动中心的窗户，很可惜，都是锁住的。
“嗯，我想找找还有没有别的作品。”
“白粥的就这一篇，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写过新的文章了，佟倩倩的倒是还有几篇。”
“我有个疑惑，白粥不是没有能力，可他为什么自第一篇之后就再也没写新的文章了？”
“这你应该去问他本人吧？说不定他那天心情才写的，后来就一直心情不了呗！”步老师耸了耸肩。
“后来就心情不好？后来是指……难道是说他开始注意起佟倩倩的时候？从那开始的心情就变差了吗？难不成他其实知道所有的暗恋都是没有结果的？”
“那他就成神仙了！”步老师用手掸了掸长椅上的灰尘与干草，慢慢地坐下来。
“就算不是这样，可他不再写文章和佟倩倩应该是有很大关系的吧？”
“你打算说什么？‘为爱封笔’？白粥又不是什么名人，做什么也没人在意吧？”
“我现在不是在意着吗？”
“那是因为我给你去了解他的任务，如果没有这个任务呢？你整天盯着以他视角为主画面的屏幕，是觉得无聊枯燥还是想多了解这个人？”
我皱了皱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无缘无故想去了解一个人，基本上就是喜欢了。而其他人，都需要一个功利的目的才能行动起来。不然花费自己一天的时候去研究别人的一天？哪个人会吃饱了撑的这么做？”
“花一整天的时间……”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说！白粥是因为注意力都放在佟倩倩身上，才会没时间写自己的文章？”
“我什么都没说，这是你自己说的。”步老师不置可否。
行了！步老师这个反应就是我猜对了的意思，我跟着步老师也有不长时间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想多了解一个人，想多了解一个人……白粥是在上学的高三学生，如果他想了解更多关于班上同学的信息，他应该怎么做呢？他是班长，他应该有办法弄到班上同学的学籍信息表，可那些资料不足以表现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他想走近佟倩倩果然还是需要通过她的作品……”
我的背包还有很多本校刊，都是连着月号的，白粥在这些里面并没有再发表过作品，但佟倩倩可不一定。
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佟倩倩的那篇《生日》，忽然顿住了。
“佟倩倩《生日》里的那个小女孩，是写的她自己吧？她的家里男尊女卑，弟弟受到宠爱而自己却被人冷落，所以即使是同一天的生日，她也是那个被忽略的小女孩，没有一颗插着蜡烛的蛋糕，也没有唱着生日歌说祝福的朋友或家人……”
“所以这样又如何？”步老师冷冰冰地说道。
“什么如何……？”
“你为什么要对佟倩倩的作品感兴趣？想要窥探她的内心世界？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把每一本校刊上佟倩倩发表的作品都看一遍吧？同样的事情白粥在你之前肯定已经做过了，可他这样就算了解佟倩倩了吗？你不如看看他的下场。”
白粥的下场……是那个跟着那两人后面，差一点就和两人的影子融为一体的阴影角色。
怎么回事？是他还不够了解佟倩倩吗？即使他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关注她了，却还不够？一定要到陆迁源这种朝夕相伴的程度才能算了解？那白粥又用什么办法才能把这些欠缺的时光补回来？
“看她的作品对你的思考也不会有帮助，还是算了吧。”步老师过来就要抽走我手里的校刊。
我紧紧地抓着，没有松手，我坚定地说：“即使这样我也要看下去，我想弄清楚一件事：白粥为什么会喜欢佟倩倩？”
“从文章里？”
“我相信文字是承载作者感情的媒介！”
“你只不过是在给白粥的失败找台阶而已！”步老师忽然加大了音量。
“我没有……”
“你别再装傻了，你无非就是想知道白粥为什么喜欢佟倩倩，是因为她的文静可爱还算是她的率真纯朴，亦或者她文字里天生的魅力所在，这些都只是借口而已。只是一个失败者假装从容的说辞，是一个逃兵在撤退时自欺欺人落下的帷幕。”
“才不是……”
“你看到白粥失败了，于是就心软了。喜欢就是喜欢，要什么理由？你要的理由无非就是想证明他是有退路，就好比因为别人漂亮喜欢别人，表白失败了也可以和人说‘我不是失败了，就是那个时候发现她也没那么漂亮，所以我就后悔了’。再比如因为才气而喜欢人的，也可以在失败后说‘她其实不是一直那么有才，我差一点就上当了呢还有我足够聪明又多观察了一会’……
这些人该是有多么可悲啊！一遇到挫折就给自己找借口，一旦在路上绊了一跤也会自言自语说路怎么这么滑。表白可能会失败，暗恋也有被终结的一天，坦然点接受不好吗？非要给自己找理由才能有勇气继续活得下去？那你之前都是怎么活过来的啊？”
我被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虽然我知道步老师不是针对我说的，但听着心里确实难受。
更多的是因为白粥，步老师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断定了他的败局，再无翻盘的希望。
有什么事情是注定失败的肯定会让人很难过，一点希望都没有，是说你再努力争取也争取不到。
步老师顿了一下，深吸口气：“如果是这样，你还打算去关心白粥为什么会喜欢佟倩倩吗？”
“打算。”我硬着头皮说道。
“为什么？”步老师的语气低了下去，似乎是动了怒气。
“确实如老师说的，不是每一颗种子最后都能结出花来，也不是所有的暗恋都会有结果，我们只是偶尔遇到了那么其中一颗提早枯萎的花，所以才会感到难过。如果我们不路过花园，不去看那朵花，就没有这些额外的悲伤，也根本不需要去了解其中的因为所以。可既然遇到了，不正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吗？”
“你要想清楚，白粥在佟倩倩和陆迁源之中是个没有必要存在的人物，你也一样。白粥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对他来说也同样没有必要存在，即算如此，你也要继续做这种无用功？我给你的课题是了解他，不是帮助他，他就算心灰意冷站在天台的边缘，你要做的也就是拿起笔写下来而已。”
“步老师你应该了解我的，我不是那种冷眼旁观的人，你明知道即使和我无关的事，我也会丢下笔去救人，所以你才让我去观察白粥的吧？”
步老师却摇头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让你认识到这个世界有很多你想做却无能为力的事，仅此而已。”
“步老师你明明很善良，为什么总要故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恶人的形象？”
“因为我就是。”
“不！你不是！”我也抬高了音量。
步老师皱着眉头瞪我，我也睁圆了眼睛与他对视。这放在以前我是绝对不敢的，其实现在的我也有些心里发怵，但我还是想让步老师看到我眼里的真诚，还有我的勇气。
步老师最后先移开了视线，叹气道：“你小子胆子是真的肥了。”
“嘿嘿嘿！多亏步老师教导有方啊！”
我居然在和步老师的对峙中获胜了，这真是惊天的进步啊！
“家禽。”
“嗯？”看来我已经非常适应这个外号了……
“你为什么不讨厌我呢？明明我之前对你那么过分。”
“我怎么会讨厌步老师呢？我是步老师您的头号粉丝啊！跟着步老师我确实学到了很多，又怎么会讨厌得起来呢？”
“我以前是因为觉得你够笨够傻才留着你的，现在想想，真是养虎为患啊！”
步老师揉着额头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他又幽幽地说了一句，像是呢喃：“你对我的盲目信任，最终会害了你的。”
“不会的。”我轻声地说。
步老师苦笑了一下，转过脸去，不做言语。
我看着步老师干净的侧颜，忽然间想起一条同化副体规则：在同化副体之后，副体承载的记忆都会转移到步老师的身上……那此时的步老师，又是承担了多少份的痛苦，多少份的悲伤，却还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呢？
一个人的身体里藏有不同的记忆，步老师每天早上醒来，都还能记得自己是谁吗？
想想就可怕。
我心底涌起想要摸摸他脑袋的想法，可惜我的手伸出去一半，就被步老师一声喝断：“别得寸进尺啊！”
切！你闭着眼睛是怎么看到我伸手了的？你作弊！
就这样，一张长椅被分成了两半，步老师坐在左边靠着长椅上闭目养神，我在右边翻着一本又一本的校刊。我们中间隔着厚厚的校刊，周围是浓浓的夜色，路灯在我们的头顶哧哧作响，总感觉下一秒就会熄灭。
我希望它一直不要熄灭，就这么永远地亮着，照着我和步老师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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