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搓澡的道义
我只觉得有人把我眼前绑着的黑布一掀，一阵尖锐的疼痛刺醒了我，同时也闻到了铁锈和汗水的混合味道。
与此同时，我也对掀黑布那位仁兄发出了强烈谴责：“你拔到我头发了！”
“啰嗦！”对方一声虎喝，我立马一缩脖子，噤若寒蝉。
“知道我是谁不？”对方一抬大拇哥指向自己。
我卑微地抬起眼眸，飞快地打量了一下他，只见他是一名粗犷的汉子，光着上身，两块胸像蒲扇一样垂着，身上纹着龙啊虎啊八脚野兽的图案，胸前挂着大金链子，穿的是一条被不知名污迹染黑的裤子，看起来很像血迹。
这么一看我更加害怕了，到了瑟瑟发抖的程度。
“您……是道上的？”我谦恭地问。
“哈哈哈哈哈哈！汉子豪爽地大笑，重重地拍着我的背，那手感，那力道，没跑了，是个高人！
“我……我这不就是砸了您家玻璃吗？不至于吧？”
“玻璃？什么玻璃？”
“就我走夜路的时候，不小心被一颗石子绊倒，然后那颗石子以不可抗力地方式飞出去，不可避免地砸到了您家的玻璃……”
我开始为自己开脱，尽可能地把责任怪罪到地球引力和人体生理上。
“我的店没有玻璃，”汉子摆手，胸口的肥肉如水波般震颤，“只有帘子。”
“不是您家的？那就更好说了哇！你们肯定抓错人了，我是无辜的！”
“这话你别跟我说……”
“不不不，大哥！大哥！我知道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屁大点本事没有就会写点小说，社会主义正能量新青年，红旗底下长大的唯物主义者，应试教育的典型代表，对社会也没啥危害，您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汉子还是摇头：“我的意思是，你这话跟我说也没用，我就是个搓澡的。”
“啊？”我张大了嘴，里面估计能直接塞进一颗苹果。
我往边上一打量，这里的确是一个室内澡堂，前面还有几张塑料小板凳和带着铁锈的水龙头。身后则是一口大水池，碧绿色的水流荡漾，热气氤氲。
我又看了看我自己，果不其然，我的衣服不见了，身上只穿着一条长长的白色浴巾。
“呀！”我惊叫起来。
“哦豁！小伙子的声音挺嫩的嘛！”汉子欣慰地说道。
但我总觉得他的眼神哪里不对，就像是饕餮客看到了一只鲜嫩的火鸡，我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同时我夹紧了屁股。
汉子把金链子放在水面上，仍它在上面漂浮着，然后活动了两下手腕道：“躺下吧？还是先泡澡？”
“我能拒绝吗？”
“有人帮你搓澡你还不乐意了？我这手艺在这一带可是没得说，早点时候你预约都排不上号呢！”
“我……从没搓过澡，可能不太习惯。”
“没事，慢慢来，有的是时间。”
我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所以我没被抓起来？”
汉子却立马打消了我的希冀：“不，抓是抓起来了，不过去见大哥前要先洗干净。”
哈？这是什么新时代礼俗？洗干净才能去见大王？你当是拍《西游记》呢？不对，《西游记》的话都不用去见大王了，先放锅里煮熟了端上去好了。
“大哥？你们是什么帮派的人吗？”
“囚龙帮。听过没？”搓澡师傅颇为自豪地说。
可以啊，看来这帮派的企业文化还算不错，就连帮里的一个搓澡师傅都能有如此的自豪感，真正实现了“帮派是我家，我为家添砖加瓦”的先进员工思想。
不过囚龙帮这么中二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我打量了一下搓澡师傅宽厚的手掌，上面的茧子就像筛网，我这小身板可能抗不住如此奇力。听闻东北那一带的搓澡师傅上手很猛，容易把皮都搓秃了，我怕这位师傅干搓要了命，还是想进澡堂里泡一会再说。
澡堂水很烫，我抓着浴巾挡着从胸起步到下身终止的禁区地带，蜻蜓点水般地用脚尖试水温。搓澡师傅看不下去，说我是娘炮。
“嘿！我这辈子最不喜欢别人说我娘！”我无比潇洒地丢掉浴巾，一个猛子扎入澡堂之中。
然后我就被烫熟了。
“厉害厉害！”师傅竖起大拇哥夸赞道：“我经营澡堂这么多人，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跳水的方式下池子！”
我背靠着还算冰凉的墙壁，企图散去我全身的高温，但我下半身依旧在澡堂里泡着，我看到我的大腿手臂和胸口腹部都变得通红。这让我想到了虾这种生物。
以前看爸爸做饭，一直有个疑惑，虾一开始活蹦乱跳的时候是青色或者灰色的，但丢进锅里没过一分钟就能变得通红，小时候我怀疑虾也是属变色龙的。
现在我大概明白了一点。
蒸汽升腾之间，我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也站在了池子边上，我心里一跳该不会搓澡师傅也有意下场来泡一会？
“师傅……”我说。
“嗯？泡好了？”师傅的声音从另一边的蒸汽迷雾后穿出来。
“啊？不是师傅，那是……”
人影下了池子，如同尼斯湖水怪般，模糊的剪影拓印热气里，慢慢地朝我走过来。
我想后退，可我的身后就是墙壁，我只能横向移动，自己走进了死角之中。
人影贴到我的身边，我刚要喊，却听到沉闷的说话声。
“别喊，是我。”
“……安哥？”
来人居然是安培成，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和囚龙帮作对的吗？怎么混进人家的澡堂子里来了，该不会是间谍？但他是囚龙帮的间谍还是步老师的间谍？
我的脑海里瞬间出现了《无间道》这部电影。
“小声点，我潜入囚龙帮已经有半年多了，一直试图找到他们大哥陷害俊哥的证据。前几天遇到点问题，就把步大哥喊来了。”
我大概安心了一些，这种陌生的地方就希望有个伴，别管谁的地盘，还是谁的澡池子，有熟悉的人一起泡泡到冒泡都可以接受了。
恐怖片就是这个定律嘛，一个人都是最容易出事的。往往总有些角色为了验证“不作死就不会死”的伟大定律，非要一个人行动，然后，就死了。
再可怕一点的恐怖片就更厉害了，哪怕是一群人一起行动，也会突然一眨眼少了一个人，再一关灯少一个人，再一转身少一个人。
我看的恐怖片不多，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有主角的恐怖片，因为你知道他有主角光环，哪怕再作死都死不了。仿佛春哥附体。
我环视一圈，现在澡堂子的蒸汽够多，外面的搓澡师傅不一定能看到我们。
我压低声音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被绑架了。”安培成十分认真地说。
“废话！我知道我是被绑架了……”我又压低声音，“我是问，他们为什么绑我？”
“理由有很多，我不是很清楚。”
“你不是在囚龙帮混了半年多吗？怎么连帮里为什么抓一个无辜大学生都不知道？”
“说实话，囚龙帮内的制度严森，等级划分分明，我混了半年多也就比外面搓澡大哥高一级而已……”
“我突然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别急，步大哥会来救我们的！”安培成自信无比地说。
“不要站在我的立场上发言啊！步老师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知道我在，但不知道你在。他以为你已经回家去了。”
“你就没有什么联系他的方式吗？”
“回到帮派我的手机就交上去了，再在组织待半年我就可以再升一级，那一级就可以自由地使用手机了。”
“我又不能在这池子里先泡上半年！等你联系到步老师，我已经成为这池子底下的一具枯骨了！”
“别急，下次出去干架的时候我又能自由活动了，到时候就去找步老师。”
“你这话怎么听着像关在监狱里的囚犯在期待放风劳改？”
搓澡师傅在边上可能等得不耐烦了，起身走在池子边：“洗完了吗？”
安哥听到声音，慢慢地退到一边，隐入蒸汽里，消失了。
我泡的已经有些头昏了，歪歪扭扭地走在搓澡台上，感觉就像是走上了手术台的一具行尸走肉，命运多舛到令人绝望。
早知道就听步老师的话，回家多好，我现在应该在家里的大床上躺着熟睡呢！哪里还会被迫参与进这血雨腥风的帮派争斗当中哇。
“来吧！我已经做好觉悟了！”我躺在台上喊了一句。
搓澡师傅一戴手套，上面的颗粒密集得令人毛骨悚然，果然，在搓澡巾在我细嫩的身体划过第一道的时候，我发出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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