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睡眠教会
我原以为我的屁股会受伤，谁承想，最后是除了屁股哪都受伤了，浑身和扒了一层皮般疼痛不已。
搓完澡后要去见大哥，我想穿回原来的衣服，但搓澡师傅说拿去洗衣店了，给我换了一套。他们帮派实在太贴心了，绑架个人还要做好洗搓澡一条龙服务。
帮派都这么求上进了，其他公司也要学着点啊，这年头服务业就是要做到无微不至才行。
给我穿的一套是他们帮派里的帮服，很宽大的一套，从头罩到脚面，青色的花纹和暗金色的龙图腾，看起来很像个神棍。
从澡堂出来，是一条罗马皇宫般装饰的走廊，两边立着白色长柱，顶部立着或狮子或天使的雕刻，柱子与柱子之间是充满宗教氛围的油画。
走在这么一条走道上，或许还真的以为自己是来朝圣的虔诚信徒。但其实很多地方的澡堂外，都这么一条走廊，仿若“天上人间”……
我倒是非常好奇囚龙帮的老大究竟信什么教，才会把总部设立在这么一个极度浮夸的地段上来。按照看多了电视剧和小说的阅历来看，很多帮派都喜欢在澡堂里商量利益分配，就像领导都喜欢在餐馆论事，商人喜欢在酒桌边谈合作。
我怀疑这是一种怀柔战术，先把我服务得舒舒服服，然后再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推开门，门后站着两排整齐的队列，不是酥胸粉腿的美女，而是精壮坚挺的大汉。分立两边，戴着墨镜，西装革履，衬衣打底，不知道得还以为是某位明星的保镖，而我是被传来觐见的。
一名穿着深蓝色格子衫、梳着中分发型的男人朝我走来，他在头上算是花了不少心思，有摩丝和发油打理的痕迹。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方框眼镜，胸口手腕都没有什么装饰品，脚上是一双能反光的黑色皮鞋。
我想了想，没有大金链子小发表，没有疤痕没有纹身，衣服穿的正脸上没横肉，像个规规矩矩上班下班的公司白领，这货应该在帮派里地位不怎么高吧？顶多当个文员。
这时候两旁林立的保镖们脚跟一靠，中气十足地喊道：“老大！”
我傻眼了。
这位文员，啊不是，这位老大意气风发地走到我的面前，看到我错愕的表情，礼貌地笑了笑：“觉得不太像？”
“啊不不，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您就是人中龙凤，马中吕布……马中什么来着？”
老大含蓄地笑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是是是，你真有文化。”我点头又哈腰。
开玩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到了人家地盘上当然要给老大屈膝卑躬。毕竟我是被绑架的，现在没被捆着双手嘴里塞只袜子丢进年久失修不见阳光的地下室就算不错的了。
“来，我们边走边聊。”老大伸手示意。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和我聊，一个帮派龙头和绑过来的人质聊什么，聊家底吗？等聊完老大就知道我家大概能敲诈个多少钱，不至于过分得让他们报警。
我不敢不从，只能跟在老大的身边，保镖们打算跟上，被老大拒绝了。
以我现在和老大挨着的距离，只要我鞋底装上一枚淬骨钉，踢他一下这个囚龙帮就可以宣布解散了。
当然这种想法也只能想想，我是个主张和平的人，即使有些邪恶的念头也要克制住。
但老大走出去十来步都没有开口，我开始沉不住气。
“好气派的地方啊，哈哈……”
老大说：“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吧？是不是我们应该在那种废弃的水泥建筑里或者某个赌场夜总会的地下室窝起来，抽着大烟提着砍刀？”
确实说出了我的心声，但我是不敢承认的。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起码表面上别人也看不出来这是个帮派，还以为是家正经公司呢！”
“我们不是公司，是个组织。”
“组织？”
“对，把我们聚在一起的，是一种信仰。信仰与金钱、利益无关。”
“那请问是什么信仰呢？”
“睡觉。”
“啊？”我怀疑我听错了。
“信仰就是睡觉，而且要准时，质量要高。我们叫囚龙帮，又称为‘睡眠教会’，信奉的是唯一真主是周公。”
“因为他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
“能有这般真实却虚幻的体验，说明周公的睡眠质量不是一般的好，他作为真主当之无愧！”
我直直地盯着他，我也不怕被他指责冒犯了，因为我觉得他是在逗我玩。
睡眠教会？这是哪门子的邪教？
要不是看在老大一本正经而且为人温文尔雅的情况下，我早就甩袖子走人了。话说回来，这家伙真的是帮派老大吗？怎么看都像是社会精英或者被包养的小白脸啊！
“老大！我们抓到一个人！”有个手下过来喊了一声，老大皱起了不悦的眉头。
“他怎么了？”老大问。
“夜里两点钟还在街上乱逛，第二天早上居然四点钟就起来，没有工作，依旧是乱逛，昨天用了一个下午的时候从城东火车站逛到城南机场，花了六个小时。据说今天打算反过来再走一遍。”
老大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天睡几个小时？”
“两个小时。”
“抄家伙！”
“是。”
那名手下递给大佬一条拳头粗的鞭子来，转身礼貌地对我说：“等我一下哦，马上就回来。”
我愣愣地点头。
老大走后三分钟内，我连续听到了长达两分钟的惨叫声，其间伴随着的是一次又一次毫无间断的皮鞭落在皮肉的响声。
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这可不是什么温文尔雅的君子，这是披着羊皮的狼啊！
老大微微笑着回来，用湿毛巾擦去了手掌内的血迹，继续刚才的谈笑风生。
我吞了口口水：“那个……因为那人不睡觉就打了他？”
“对，不按时睡觉的人都该罚，浪费上帝赐予的美好时间。”
“不应该说睡觉才是浪费时间吗？”
老大的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我敢打包票，我察觉到了杀气。
仅仅是对视了一眼，我的冷汗就在背脊处疯狂流淌着。我怀疑下一秒皮鞭就要落在我身上了。
老大最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你说话要小心点。”
我如蒙大赦，点头道：“明白了。”
“哦对了，我还没介绍自己，我叫玉叹兰，是囚龙帮的帮主，也是睡眠教会的教主。”
“我叫张佳琦。”我也自我介绍道。
听他这么多次强调，可能“睡眠教会”确实存在吧？奇怪是奇怪了一点，反正这世界上哪个邪教不奇怪？我记得之前还有静止教，主张不要动弹，保持静止的状态。
他们相信如果全世界人都不动的话，地球就会停转，抵达一个天堂般的新世界，这个天堂是一直处于忙碌旋转的地球去不了的，停下来才行。先不说地球停转会发生什么样的滔天灾难，真要说完全静止的话，他们或许应该先让自己的心跳停下来才对。
我原以为是被帮派绑架，结果是被邪教，运气确实差得不行。被邪教绑架和被带入传销组织有什么区别？都是要洗脑的哇！
像我这样思想不坚定的懵懂青年，万一被蛊惑了，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想想就够可怕的。
玉老大说：“听澡子说，你会写小说？”
“马马虎虎，写得不好。”我没谦虚，这话其实是有点骄傲了，我连“马马虎虎”的程度都算不上。
“会写小说的话，文字方面的工作你也一定能胜任吧？”
“我小说写得很烂的。”
“没事，我们这边正好缺一个前台文员，负责管理书籍信件等文档资料，我觉得你很不错。”
哈？文员？这一幕我见过，这不就是经常出现在二次元小说里面的情节吗？我连标题都想好了，就叫《我居然在帮派里当文员？》，保证噱头十足！
“这不太好吧？”我有些犹豫。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就只能按照一般人质的流程来处理了。”
我悻悻地问：“一般流程是什么？”
“打一顿，放掉。或者不打，让家里拿钱赎人。后一种做法比较老套，我们都不屑于做，所以多数都是前者。”
“不就是文员嘛，我义不容辞！”我当即痛定思痛狠下居心，答应了老大的要求。
老大很满意，于是派搓澡师傅陪我去上岗。我到了工作岗位，是一张书桌和满墙壁的书架，上面都是凌乱的笔记本和账单，看来是很久没人来打理过了，积着厚厚的灰尘，无数几近透明的粒子在从通风口射进来的阳光下飘动着。
这么大的一帮派，居然都没个文员，真是令人唏嘘，实在不行再绑个压寨夫人打理一下嘛。慢着，现在是文明社会，不能用绑的，那就用爱感化她呗，反正因为爱而不识正道的女性多了去了。
“好了，这就是你的工作岗位了，福利待遇也好，管吃管住还免收保护费，一周放三天假，比你上学时候还多。只不过没有五险一金，只有一险——人身意外保险。你懂的。”搓澡师傅给我滔滔不绝地讲着。
“那师傅您也是这里的员工吗？”
“我？我不是，我就是个搓澡的，澡堂开在这附近，只不过囚龙帮的人经常会到我店里照顾生意，这一来二去才熟的。我可是自由职业呢！”
“这文员的工作有工资吗？”我终于问到了一个最敏感的话题。
“有啊！”
我振奋精神：“多少？”
“充足的睡眠！”
见鬼！我早该想到的，这劳什子的“睡眠教会”，总的来说也算是一个帮派，帮派绑了人还会给人质发钱吗？又不是逢喜事讨彩头。
“好吧，我也只能认命了。”我开始打扫书桌书架上面的灰尘。
搓澡师傅还没走，好奇地问：“你似乎对这报酬不太满意？”
“说白了不就是不给钱吗？”我问。
“这可比钱重要多了！你知道他们给新入职的员工多大福利吗？允许你在晚上十点入睡！这可是极大的优待啊！”
我继续扫着灰，清理角落里的蜘蛛网，漫不经心地回应。
“我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这算什么福利？”
“你看你还不明白，”搓澡师傅语重心长地说：“囚龙帮里会有严格的睡眠时间管理制度，如果你上报说自己打算九点钟睡觉，那么每天晚上都会有专人督促你入睡，一定要确保你在九点准时睡着。长久以往，你就有了规律的时间管理，做其他事情的效率才会提高。”
“如果我不肯睡怎么办？”
“那就用锤子把你敲晕过去。”
“这不还是帮派的做法吗？！”我叫喊起来。
“这样你才会因为避免皮肉之苦而准时睡觉啊！”
我实在无语，搓澡师傅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我总觉得莫名其妙，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什么“睡眠教会”，你说是“刺客兄弟会”我都能接受。
什么“天教”、“地教”、“水教”、“火教”、“空气教”、“猫教”、“女人教”……我也能接受，唯独“睡眠教”？不知所谓！
“你的脑子也没看上去那么灵光嘛！”搓澡师傅似乎觉得我有些不开窍，“我问你，你平时都几点钟睡觉？”
我看着他，纳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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