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假尸体
进了澡堂就要脱得精光,这是对澡堂文化的尊重,哪怕是进来摄影的人,也要和拍摄对象同泡一池水,才能显得亲近。
我把步老师丢到水里,算着时间,就跟算吐司面包什么时候烤好的感觉差不多。搓澡师傅迈着雷霆一般的步伐来了,蒸汽被宽厚的身躯撞散,精壮的汉子披着一条白毛巾就登场了。
好,现在把步老师从池子里捞出来,沥干,去除多余的水分,摆在案台上,洒上按摩用的精油,简单涂抹后擦净,等到下一步的工序。
搓澡师傅稳稳当当地入位,开始上下其手,步老师一开始还在强忍,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才痛呼出声。玉老大泡得舒服,忘乎所以,把手机交给我去录音了。
我在后台打开录音软件,实际上是借着浓浓的蒸汽在一边打开了网购软件,输入鲁米诺试剂,随便挑了一款,一键支付。速度之快,我付完款的时候步老师还在惨叫。
于是我拉着步老师就往外跑,搓澡师傅说:“还没搓完呢!”
我就喊:“池子里还有一个呢!”
带着步老师跑出了澡堂,刚出走廊我“扑通”一声就转身给步老师跪下了:“我错了!”
步老师慢条斯理地穿着浴袍:“错哪了?”
“哪都错了!因为错得太多,一时间数不过来,简直是罄竹难书哇!”
“你好像还很自豪?”
“毕竟能听到步老师的惨叫着实是千年难遇……”
步老师确实很生气,但因为我犯的事太多太大,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气了。这就是所谓的“气过头了”。
这么说来,坑步老师一顿,这可能是我这一辈子干过的最勇敢的事了!
步老师懒得说话,扭头就发现正堂的雕像敞开着,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我和步老师同时走过去往里面张望。
这是一间办公室和卧室加起居室混合在一起的宽大房间,佟姐正在里面东翻西找。
“厉害啊!你是怎么打开这扇门的?”
佟姐头也不抬:“它就没关。”
应该是刚才玉老大走得匆忙忘记了,玉老大此刻应该还被搓澡师傅“摧残”着,时间充足,我和步老师也加入了搜罗大军之中。
玉老大的房间整洁得没有人样,家具方方正正,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板干干净净,东西码得清清楚楚。书桌的抽屉都是空的,床底下都没有灰尘,床上的被子都没有褶皱,枕头像是新买的一样没有压痕。
真的是没有人样,压根跟没住人一样。
和步老师家一样。
翻了半天,佟姐才问:“我们在找什么?”
我恍然:“对呀,在找什么?”
我和她同时看向步老师,步老师在地板上躺了一会,闷闷地说:“我也不知道。”
我们只是看到老大的房间开着,有机可趁就闯进来了,但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实际上我们闯进来毫无意义,我们是来找裴俊的资料,跟玉老大能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好歹是老大的房间,没有枪也该有把刀吧?没有招财猫也该有关二爷吧?啥都没有,房间装饰得像样板房,家里开酒店呢?打算当民宿出租呢?
我和佟姐还在无头乱转瞎打量的时候,步老师那边一翻身,咚的一声地板就塌了。
我第一反应是步老师最近变沉了?都能睡塌玄关了?
佟姐第一反应是冲上去,然后指着他哈哈大笑。接着才心疼地把他拉起来。
我盯着步老师起身的地方,不是睡塌了地板,这地板是被打开的,底下还有一扇门,像是地窖的入口。
“我说他房间怎么这么干净呢!感情还有一道暗门!”佟姐说。
我看着步老师。
步老师皱着眉说:“怎么了?你怀疑我家也有这样的暗门?”
“不是,我想表达步老师你走光了。”
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步老师被佟姐抱起来的时候,浴缸的衣摆开角有点大,春光乍泄。
“哦哟——”佟姐精神大振,正要吹口哨,被步老师堵住了嘴。
步老师面无表情地站在地板上,整了整浴袍,蹲下身去查看那道门。
“哎呀,这下舒服了!”
正堂传来了一阵声音,是玉老大。
我们几个都不用互相商量,当即揭开了暗门就往里面跳,佟姐在最后把地板复原,把暗门重新关上,装作我们从未来过的样子。
地板下的空间无比漆黑,也比较低矮,我只能蹲在里面,听着头顶上地板被人慢慢踩下的动静。
“希望他不要打开这道暗门……”我碎碎念叨着。
“我为什么觉得这个可能很高呢?”佟姐在一边插嘴。
“为什么?”我问。
“很简单,”步老师出声解释,“他房间里的摆设都几乎是新的,说明他几乎不在那个房间里生活,他进门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真正生活的空间。”
“那不就是……我们这吗?”我倒抽一口凉气。
抽凉气也晚了,因为脚步声在我们头顶停住了,接下来声音加沉,玉老大该是蹲下了,再接着是木板被摁下的声音,步骤和之前我们打开暗门的一致。
“快走!他要开门了!”佟姐在我身后推着我的腰。
“这么黑,往哪走啊?谁知道有没有路!”我小声抱怨了一句。
“别废话!赶紧的!”
我身不由己,被身后的蛮力推动着往前,感觉自己就像是小时候玩的小火车游戏:
几个小伙伴组成一条长列,一般作为车头的人是最惨的,因为身后无数个同伴叠加起来的力作用在自己身上,行动完全不靠自主意识。“车头”要是绊了一跤,后面的“车尾”就会毫不客气地陆陆续续踩着你身上过去。
还好我身前有步老师,我揽着他的腰,他居然没有抗议。他带着我前进,这个地下空间虽然矮,但宽度和长度都出乎意料,像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地道。
我们不知道跑出去多远,在漆黑的空间里都能听到彼此的喘气声,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佟姐你不是高级打手吗?可以随身携带手机的吧?”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佟姐开始掏口袋。
“呼……”我安心下来,“步老师你说这地道通往哪里啊?”
身后传来了步老师的回答:“我也不清楚,但会通往一个出人意料的地方是绝对没错的。”
我一愣,看看前面又看看身后,疑惑地问:“步老师?”
声音还是从后面传来:“怎么?”
“真是奇怪,你怎么在我后面?”
“我一直都在你后面。”
“那我前面的是谁?”我问。
咔嗒一声,佟姐解锁了手机,打开闪光灯,她用无比闪耀的灯光回答了我的问题。
只见那道明媚的光线如同阳光照亮我的眼瞳,也照亮了我手中抱着的“东西”。
一件带有破洞补丁的军大衣,一抹干枯萎缩盖满尘土的头发,头发下是坚毅的白色头骨,漆黑的眼窝里有一只蟑螂爬出来,挥动着长长的触须又钻进另一只眼窝里去了。
“妈呀!”我吓了一大跳,把手里的玩意一丢,整个人贴在墙上。
那玩意正好被丢向佟姐的位置,她也被吓到了,手里的灯光一晃。但她总归和我不一样,我是被吓到后退,她是被吓到直接出拳,打碎了头骨。
步老师蹲下去研究骨头碎片:“脆化到这种程度,不像是人类的骨头。”
“说不定放了几千年了?”我说。
佟姐说:“颅骨是人体硬度最高的骨头部分,钙化程度和牙齿相当,几乎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脆。唯一粉碎的可能是地质变化等自然力作用。但这里没有那样的条件。”
我又开始抽凉气:“你怎么对骨头也有研究?你该不会还是个考古爱好者吧?”
“我妈是医生,她本来想安排着我也学医,可能当时我受鲁迅思想影响,觉得学医救不了国人,毅然而然转行了。”
“然后就当上了编剧?你这弃医从文的流程真有名家风范啊!不介意的话我不如问问令尊是做何工作的?”
“我爸是海军上尉,他管的比我妈还严,还好他怕老婆,所以基本上都是我妈管我,他插不上话。”
“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家子啊,都是优秀人才。”
佟姐耸肩:“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很累的好吗?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无时无刻都要学习,连出去玩的时间都没有。”
“你这话说的,我妈以前是卖保险的,我爸是夜以继日的上班族,我家和你换你敢吗?”我不服气。
佟姐的脾气也上来了:“敢啊!有什么不敢?”
“可能到最后培养出来的就是我这样的人,你怕不怕?”
“这……”佟姐有些犹豫。
“哈!你怕了!我赢了!”我欢呼雀跃。
只有步老师以一个明白人的身份问:“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一想到三人行我最惨,就忍不住洋洋得意。”
“那你应该去上达人秀。比惨赢了的人不是更可悲吗?”
我沮丧地垂头:“那我也没什么可以和人比的了,我就这么普通平凡的人生,别人的人生都泛着光,侧漏一点都能照瞎我了。”
“人和人不一样,你有你自己独有的特点,别人想要也得不到。”
我眼睛一亮:“真的?是什么?”
“呃……”
“你看!你也犹豫了对吧?压根就没有,想安慰我也把话想好再开口啊!”
“不是,我在思考别的事情,一时没想到你的特点……”
“你就是想说我没有特点,你脑子想炸了都想不出来。”
佟姐出来打圆场:“你们再说下去,炸的就是我的头了。咱们能不能给这位躺在地上化为尸骨的仁兄一点尊重?他在这半天了,你们却在聊人生?”
我低头看了看,那具尸体已经彻底风化了,没有头骨后留下的白白的肋骨和大腿骨,由于没有一点腐肉,所以看起来居然没有那么恐怖。就像学校生物课里的骨架模型。
委实来说,学校里的更恐怖,因为有时候为了介绍眼球的结构,他们会把眼珠子重新装回骨架上,这就看起来非常毛骨悚然了。
步老师蹲下身,在他的口袋里摸了摸,摸出来的是一枚戒指和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戒指上面有龙缠绕在上,这种扳指我见过,小学学校门口十块钱一对,专门卖给中二风浓重的同学们,他们可以戴着这玩意大喊“亢龙有悔”,虽然没有特效就是了。
我们对这便宜货戒指达成共识,最后由我收入口袋,然后我们在灯光下打开了日记本,日记本的第一页上写着持有人的姓名:裴俊。
“不会吧!这尸体是裴俊的?”我说。
“不可能,他被我同化了,是不会留下尸体的。”步老师否认。
“可明明是他的笔记本啊,就在这个人的尸体上。”
佟姐说:“刚才我就说了,这具尸体的骨头脆得夸张,它不像是人类的骨头,甚至可以说是人工造出来的模型,用的说不定是环氧树脂。”
“环什么?”我问。
“你上过化学课?”
“恕我直言,我的高中化学只学到了葡萄糖、乳酸来回倒腾的阶段。”
“你这样饮料的配料表只能看懂水、白砂糖,后面就看不懂了。”佟姐说。
“说得好像我知道白砂糖的分子式是什么一样!”
“嘘!”步老师忽然出声。
我和佟姐瞬间安静下来,很快我们就明白了步老师为什么要我们安静下来——身后又有脚步声了!
玉老大下来了,而且正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
“来不及看日记了,先带着走。”佟姐一把把日记本塞我怀里,催着我快跑。
“怎么都是我拿啊?你怎么不带点什么?”
“我怎么没带?我带着我家亲爱的呢!”佟姐说。
“我不是你家的。”步老师十分冷静地说。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啦——”佟姐开始撒娇。
“他说,他不是你家的……”
我是真的担心她听不到,还特意复述给她听。
“滚!”佟姐忿忿踹了我一脚。
言出法随,我真的感觉到了一股大力袭入腰身,身体不由自由地滚动了起来。
不……好像不是神秘力量的作用,是前面的路是一条下坡路!
于是我们三人全都呼啦啦地一路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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