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小时候的偶像
“不大对劲。”步老师轻声说。
我和佟姐就在他边上,听到了他的呢喃,都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步老师说,“56号和42号是在三年前因为我的同化失败才相遇的,按理来说他们也是那个时候相互认识。可56号为什么会有小时候就和42号相熟的记忆?”
我恍然大悟:“是啊!他怎么在小时候就遇到裴俊了?他们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佟姐思索了一番:“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吗?”
“你是问两个副体相接触的例子?没有,这是第一例!”步老师摇头。
“也就是说,两个副体的相互接触,不仅仅是普通的两个行人在路上遇到一样,在他们接触的同时,还有更加无法言说的改变发生了。”
我觉得不可思议:“一开始俊哥和安哥互不认识,他们那天都和步老师有过接触的时候,他们就变成从小一起长起来的玩伴啦?”
步老师想了想:“我觉得是这样,在我同化42号时,已经逐渐提取了他的记忆。但在那之后被56号撞到,42号记忆跑到了他的身上,因此形成了一个全新的童年。”
“他本人知道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安哥,他在大厅的另一侧,正好奇地打量着一些古怪的石头,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对话。
“应该不知道。有必要问问清楚,看42号对他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步老师笃定地说。
我们三人看向安哥,眼神都与之前发生了些微的改变,仿佛方才得知安哥其实是外星人变的,看他的时候都带着怀疑的目光。
但安哥浑然不觉。
步老师特意叮嘱了一句:“别太明显,我们一点一点地试探,尽量表现正常点。”
“这就是玉老大说的地牢?看起来也不太像嘛!”安哥说。
确实不像,这里看起来像是某种地下议会厅,除了这张圆形的石桌外,边上甚至还有几座雕刻成人形的雕像,手法和玉老大门前的那座差不多。
步老师走到正中间那座雕像,指着它说:“42号。”
安哥傻眼:“啥?你是说,这是俊哥?”
我端详了一下,虽然我也不知道步尘蹊42号裴俊具体长什么样子,但要说眼前这座分辨不出面貌的超抽象主义的作品是一个人,那我只能说这是艺术作品了。
反正伟大的艺术作品都是以让人看不懂为基本。
佟姐抱着胳膊问:“你还有心情研究雕像?我们不是应该赶紧想办法出去吗?”
安哥问:“出去干嘛?”
佟姐更奇怪地问:“你打算住这里了?”
“我做梦都想进入俊哥的圆桌会议,现在我终于实现这个梦想了!”
“对,而且你的俊哥也终于死了。”佟姐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
安哥瞪着她,佟姐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两个人像是互相较劲的电灯泡,看谁先亮得对方闭眼。
“别吵。”步老师说,“我在集中精神。”
我明白了,现在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从这里出去的路,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步老师在这里得到新的记忆碎片,从而想到地牢的出口。在这之前,我们都不该去打扰他。
佟姐和安哥都不说话了,反而他们相互干瞪眼,也用不着说话,除非步老师让他们连呼吸声都调小点,否则他们可以瞪一晚上。
“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玉老大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呢?”我小声地问。
“你是说他发现我们是卧底,却没有直接处决掉我们?”佟姐问。
“不不不,我可不敢这么想。我是说,把我们关在地下室就好了,保证我们跑不掉。可关在迷宫里,总会一线生机的吧?”
安哥说:“我知道,这叫怀柔战术!先让你看到求生的希望,然后希望逐渐破灭,变成绝望!”
“你好像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步老师沉默了半天后开口:“56号,你是在弹子房遇到42号的吧?”
安哥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有他过去的一段记忆。你那天在柏青哥输光了钱,42号又借了你十块钱,在你又差点把这十块钱输光的时候,他替你玩了一把,赚了一百块。”
“对对对!从那以后我就对俊哥死心塌地了!”
佟姐说:“看到没有?用钱收拢人心的另一种方式,只需要十块钱就能收买一只忠诚度max小弟。”
我问步老师:“你找到记忆了?”
步老师的手搭在那座雕像上:“接触到这东西的时候会有一些新的画面进到脑海里,说明这座雕像,很有可能是42号自己雕的。”
“没错,”安哥竖起大拇指,眼神睥睨地朝向右上角45度,“我俊哥说过要当天下最强的雕花师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雕‘花’了。”
“对吧?我俊哥很强吧?”安哥依然骄傲无比。
“你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也不怪你,毕竟中国文化博大精深。”
我托着下巴沉思良久:“这种雕刻水平……他还是做老本行做帮派大哥好了。”
“你应该这么说,他虽然身为帮派大哥,仍然有一颗成为手艺人的心,多么令人感动啊!”
真不愧是中国文化博大精深!
步老师说:“42号其实一直想成为一名雕刻师傅,和他父亲的职业一样。创立囚龙帮一开始是为了维护正义和赚取学费,后来组织发展得越来越大,他必须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帮派上,只能在空闲时间学雕刻。”
佟姐说:“他倒是挺有理想。”
步老师在石桌边上坐下,又喊我们过来坐,待到大家坐定之后,步老师对安哥说:“你把你记得的和42号相处的过程都说一遍,或许对我恢复记忆有所帮助。”
这句对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像是A找B聊聊B和C的关系,然后就能帮助A的记忆恢复,而在那之前,A跟B跟C几乎都是毫无干系的人。
安哥很顺从地说:“你是指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最开始。弹子房那里。”
“哦,你不是刚才也说了吗?我在柏青哥那输了钱,俊哥又帮我赢了回来。柏青哥你们也知道,小时候的那种机器只会吐硬币,当时赢了一百块,那个机器就在那里疯狂地‘咣当’、‘咣当’掉着硬币,惹得全弹子房的人都在看我们这边,我觉得有些尴尬,可机器吐钱的速度又不快,我只能坐在那里干等,背后都快被那些人的目光给戳穿了。
“最后是几个穿着人字拖的大佬走过来,问我们要点钱花花,这在那个地方是很常见的,高年级勒索低年级的学生,高年级又被社会上的青年勒索。说是‘借点钱’,但从来没见人还过。
“我不想借,我还想跑,但机器还在吐钱,我走不开。这时候俊哥就说,我和你们切一盘《街霸》吧?赢了我就把钱分你们一半,输了就算了。我当时还不知道俊哥是当地专门劝架的,还以为他是为我争取时间,当时感动的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我看着安哥说着说着鼻涕和眼泪都快就绪了,忙说:“你别形容了,我们都懂的。”
安哥点点头继续往下说:“然后他们就去打《街霸》去了,当时全弹子房的人都围着他们看。俊哥当时不用上学,天天混迹电玩厅和台球室,这种必备的社会技能他样样精通,可以说是炉火纯青。要不是我得看着柏青哥,我都想到他身边鼓掌了!”
佟姐说:“你俊哥不是‘不用上学’,而是‘上不起学’,他会这种技能也是出于无奈。能上学的人谁愿意整天不学无术?”
安哥立马不乐意了:“你这话说的,凭什么你在教室里翻着课本就叫学习?我俊哥在社会场上打拼就不能算了?你们这些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的就比不上学的人高出一等吗?”
我问:“你当时也是学生吧?”
“对,初中生。但我不喜欢上学,我很羡慕俊哥那种自由自在的样子。我每天都是在教室里度过,可俊哥不一样,他可以在绿荫底下喝橘子汽水,可以台球桌前挥动球杆剑指八方,可以在网吧无数电脑身边穿梭自如挥汗如雨,可以在小板桥那踩着三轮车拉着旧电冰箱蹬腿上坡。”
佟姐说:“这些东西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字可以概括——穷。”
“明明是两个字——自由!”
“你穷的话你也可以这么自由,想去哪就去哪,因为根本没人在乎!学习才是更好的自由!是精神上的追求!”
“停!”步老师打断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不要谈论别人的人生,别说你们,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这资格。继续说。”
佟姐别过脸去,不吭声了。她可能和我和安哥都会吵得比较凶,但只有步老师说的话,她就算再不乐意也会听进去。
可能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俊哥肯定是赢了的,但赢了之后那帮家伙又开始耍赖,说俊哥之前是说和他们切磋,重点是‘他们’,所以不单单是一个人,俊哥要和他们所有人都来上一盘。”
我说:“他们是想利用车轮战耗死俊哥?”
“对,但俊哥神勇无敌。我用书包把吐出来的钱全装好跟过去看的时候,俊哥一个人就把他们所有人都赢了一遍。我那个高兴啊,就差跪地拜他为师了,俊哥极为潇洒地拍拍机器说,游戏币你们谁报销一下?真的帅!
“那时候的俊哥穿着打补丁的工装裤,里面没穿,露出黝黑的肌肤和结实的胸膛,下身的裤管卷起到膝盖,脚上是一双回力帆布鞋。他斜倚在街机上,嘴里叼着吃完的棒冰棍,轻描淡写的一句‘你们谁把游戏币报销一下?’帅呆了!俊哥就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像什么周润发刘德华的都要往后稍稍!”
佟姐一拍桌子:“刘德华可是我的偶像!”
安哥耸耸肩:“反正不是我的。”
防止他们又吵起来,我赶紧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被‘追杀’了两条街,跑到郊外才躲过一劫。”安哥略带窘迫地说。
“怎么会这样?”
“因为他们是不良啊!哪里将什么江湖道义?明明说好了他们输了既往不咎,结果我们要走的时候他们非说我们耍诈出千,我说这台机器是老板家的,我们怎么可能耍赖?
“可当时老板也有点犯怂,怕站在我们这边往后遭到不良的报复。那时候不良的报复可狠了,也不砸门面也不砸机器,就一群人在人家店门口蹲着,,要么吃烧烤要么抽香烟,反正就让其他客人根本不敢进来,生意就会直接下滑。
“老板为了保住自己的生意,悄悄地把那台机器的电源关了,我们本来是想证明我们没做手脚,大不了换边再来一局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可没想到机器断了电,死无对证。大佬们指着我们说做贼心虚,机器断电肯定是我们不想被查出来做了手脚,就要过来揍我们。
“俊哥反应快,拳头还没落上来之前就拉着我跑了出去,那天少说也跑了五六公里远的样子,我所有体育课加起来都没这么远。那时候跑到了一条干涸的河道边上,因为暂时不敢回城里,我和俊哥就去郊外的一家大排档吃了一顿,用的是我刚赢来的钱。
“我想拜俊哥为师,俊哥说他不收徒弟,但可以交兄弟。我立马就说要和俊哥结拜。俊哥想了想,古代的结拜都是要有酒的,我们要了一瓶啤酒。什么牌子的不记得了,但那是我第一次碰啤酒,那味道,说实话就是……”
我好奇地问:“就是什么?”
“难喝!苦的!喝下去比汽水还容易打嗝!”安哥说,“我和俊哥一人半瓶,咣咣咣地喝下肚后就举行了一个简单的结拜仪式,也没割手滴血,可能是因为那时候还不知道有这么一道流程,知道的啊俊哥肯定不会放过的。”
“结拜完之后又吃了顿饭,往城里走的时候已经是大晚上了。俊哥说怕我大晚上走在外面不安全,决定先送我回家,我回家的时候他站在楼底下看着我上楼。我和他挥手告别,进了屋,结果没过五分钟我就被我爸拿着笤帚打出了家门,原因是他闻到了我身上的酒味。
“没办法,我是有家不能回啊!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跟着俊哥回了他家,结果他一回家,也被他爸拿着凿子追了两百米。我和跟着俊哥往外跑,他爸爸就在他身后追着,一边追一边骂,俊哥很是狼狈。
“我问俊哥你爹为什么打你?俊哥说,我怎么知道!老子打儿子还用得着理由吗?我又说俊哥你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还会怕你爹呢?俊哥骂我说废话,老子要打儿子,儿子还敢还手不成?当然是跑啦!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和俊哥结拜完,双双被轰出了家门。于是我们在路边的垃圾桶里捡了几张报纸,盖在身上睡在了公园的长椅上,那时候刚好换季,夜里风大,冻得我直打哆嗦。”
步老师问:“你后悔吗?”
安哥拼命摇头:“后悔?怎么可能!我当时都激动得睡不着觉!我觉得我的人生这才真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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