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自掘坟墓
“自掘坟墓。”
“对，就是这个词，我一时想不起来。”安哥说。
我觉得奇怪，刨去玉叹兰的记忆，对于安培成自己来说，他是一个上完大学去纂写新闻稿的应届生，不至于连“自掘坟墓”这样的成语都记不住。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为了帮步老师回忆玉叹兰的生平，已经无比沉溺在他的回忆里了，导致自己本身应有的学识被玉叹兰高中的不学无术所取代。
我很担心他继续这样下去，还能不能记得他自己。
“步老师，我觉得到这里就算了吧？”我说。
步老师伸手示意我别说话，他继续鼓舞着安哥，让他说出更多有关当年的真相。
“前几年，一切都还正常，俊哥做好事，网吧老板给钱。但很快黑网吧被逐渐取缔，网咖又如雨后春笋的姿态冒了出来。系统软件硬件都要升级，网吧老板的收入大大减少，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开始向俊哥赊账，承诺着等到盈利后再归还。”
佟姐问：“他为什么不干脆不给裴俊钱了？他又没这个义务。”
步老师说：“他怕。”
佟姐没听太懂：“什么？”
“是的，”安哥说，“他害怕。怕的是囚龙帮。”
“这几年，借由他的资助，囚龙帮的规模发展得越来越大。网吧老板想错了一件事，他以为俊哥做好事就是为了赚钱上学，但没想到俊哥还特意成立了一个组织来叫人一起来做好事。
“等到老板反应过来的时候，囚龙帮已经有了几十名成员，他就是这个帮派的资助方，是他亲手把这个帮派建设起来的。他如果在这里时候断了他们的资金链，说不定还会得到帮派的报复，虽然俊哥从来没有说过这回事，也不让成员去逼迫网吧老板。
“但有些不想整天吃馒头喝稀饭的手下擅自去威胁了老板，吓得老板把最后一点本钱掏出来，那几天兄弟们吃了点好的，俊哥却浑然不觉，因为兄弟们告诉他是捡了一个富人的钱包他给的酬谢。
“在那之后，网吧倒闭，老板的欠条一打再打，俊哥知道手下不满，但从来没有说明欠条的事，他最后是把自己的钱拿出来给兄弟们分，也没告诉他们网吧老板其实已经给不起钱了。
“俊哥把借条藏在了石头雕像里，有一天，这个秘密就被玉叹兰发现了。”
“他揭发了秘密？”我问。
“没有，俊哥要他守口如瓶，作为你结拜兄弟，玉叹兰义不容辞地答应了。”
我松了口气：“那就还好。”
“不算太好，一切也就是在这一刻种下了种子。”
步老师说：“接下来我来说吧，我这边关于这事的记忆还算完整。”
安培成点点头，坐在位子上，后仰着倒在靠背上，显得有些疲惫。
“答应保守秘密之后，两个人又相安无事地过了一阵。玉叹兰时不时会找42号商量解决资金的办法，但42号都说他会想办法，然后把这件事一拖再拖。记得有一天，玉叹兰和42号共同出门，去解决一场家庭纠纷，这也是囚龙帮劝架的范畴之一……”
我举手。
“怎么了？”步老师问，怀疑自己的讲述出了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一直叫裴俊是42号？”
“因为他对我来说，就是步尘蹊42号，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他也有自己的名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步老师问。他很真诚，他是真的在问问题。
我叹了口气：“最起码，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时，给予最起码的尊重吧？”
步老师低着头思考了好一会儿，说：“明白了，你希望我叫他什么？”
“和安哥一样，也叫俊哥吧？”
“可以。”
步老师接着刚才的断点继续说：“所谓的家庭纠纷就是家庭暴力，那次是丈夫打妻子，理由是说妻子在街上走的时候对丈夫翻了个白眼。这是丈夫自己的说辞，妻子大声否认，结果就被丈夫按着打。等到玉叹兰和42号……俊哥，赶到的时候，丈夫正扯着妻子的头发往墙上撞，白白的石灰墙上留下新鲜的血迹。
“当时玉叹兰就失控了，他上去一脚把丈夫踢倒在地，随手操起手边的擀面杖就往他头上狂敲，手腕粗的擀面杖硬生生被打断了，他仍不解气，又举起凳子往他身上砸，又起身用脚狠踹。俊哥慢了一步，赶紧上去拉开他，那男人已经被他打得有些神智不清了。
“当时他的妻子就哭了，蹲下身抱着丈夫的头，对玉叹兰哭喊着‘不要打啦！不要再打啦！’玉叹兰甩脱俊哥，拉开女人说‘我知道你是害怕他恢复后继续对你使用暴力，别怕，有我在他别想再对你动手！’，说完他继续狂揍男人，又被俊哥强行拉开了。
“俊哥指责他，我们是来劝架的，不是来打架的！玉叹兰说，这种恶人，就算劝好了，还是会找借口继续折磨他的妻子！家暴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俊哥说，那不归我们管！玉叹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不管她，有一天她被丈夫打死了怎么办？你刚才也看到了，那男人是个畜生，打她的时候根本没有留余地！
“俊哥沉默了，玉叹兰反过来指责他，你这样也还算是做好事吗？就等着把打架的两个人拉开，强行要他们互相道歉，当着你的面和和气气地手拉手唱赞歌你就觉得问题解决了？就算大功告成了？俊哥还是沉默不语。”
我说：“这让我想起了我在上学时候和同学打架，班主任过来质问是谁先动的手。我们都会指着对方，然后班主任就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两人都有错，说一句对不起’。我们就相互道歉，然后班主任又让我们握手言和，我们就握手言和。班主任十分欣慰地就走了，剩下我和刚才动手的同学十分尴尬地站在那里。”
啪！
我的话刚说完，佟姐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我的脸火辣辣的痛。
我怒道：“你干什么？！”
“没什么，听你刚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就来给你演示下如何用一巴掌拍出响声。”
“那你倒是拍自己的脸啊！”
“我脸上有妆，会拍花的。”佟姐说。
我真是气得不行，但又不敢动手，只好自己揉揉脸颊。
“没事吧？”步老师关切地问。
“没……没事。”我很受用。
“哎呀！”佟姐在我身后大叫。
“你又怎么了？”步老师问。
“我的手也好疼，你能不能也关心下我呀？”
“明明是你打的我！你疼什么？”我目瞪口呆。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步老师显然不想我们再吵起来，只好一视同仁地问她：“你没事吧？”
佟姐高兴地都能原地冒出粉色的泡泡来。
“说回正题，玉叹兰继续质问俊哥，打抱不平是劝架，打抱不平也是做好事。惩治一个坏人究竟有什么错？俊哥说，惩治坏人有专人，不该我们管。玉叹兰说专人不管家暴，倒是真打出事了才会有人管。我们帮派的作用不就是在那之前保证一切和平吗？俊哥说维护和平不能用暴力的手段。玉叹兰问他上一次在健身房不就这么做了吗？俊哥说那是错误的，回去他就被扣钱了。玉叹兰冷冷一笑说被扣钱了，被人指责了，所以你的想法就变了，俊哥啊俊哥，你真的变弱了。说完之后，玉叹兰甩手而去。
“其实不止是玉叹兰觉得俊哥变弱了，连带着囚龙帮的其他弟兄也这么觉得。一是觉得俊哥赚不到钱了，兄弟们都在挨饿。二是俊哥越来越频繁用说服的方式劝架，他几乎不动手，有激进的人揍他就白白挨着。以前的俊哥明明是百人之中疾若游龙，穿梭自如的人，他可以把不听话的人一一打服，可近来他只动口，不动手。玉叹兰心里也奇怪，这几年不见，俊哥到底为什么变了？”
“对呀，”作为听众的我也很好奇，“俊哥为什么变了？这中间的记忆你们谁知道？”
安哥看着我，又看看步老师，摇摇头。
步老师说：“没有为什么，他只是长大了，成熟了，仅此而已。”
“人一长大就会放弃之前的坚持吗？”我喃喃地说。
“这有什么？”佟姐趴在我肩上，对着我的耳朵哈气，“你小时候也有梦想吧？科学家、发明家、航天员……到现在肯定也变了。人嘛，总是会变的。认清现实就是第一步。”
我后颈一阵鸡皮疙瘩，抖了抖肩头把她甩开，我自己也退开好几步。
“你干嘛啊？”
“哟，这么大反应，没被女生在耳边说过悄悄话？”佟姐好笑地看着我的反应。
“要你管！”
“那就是咯？没谈过恋爱？”她看向步老师，“你喜欢嫩的？”
步老师直接转过头，不理这个女疯子，继续说：“关于玉叹兰心里对俊哥态度的改变……”
他正说着，佟姐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趴到他肩头上去了，明明是说的悄悄话，可明显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听得到。
她说：“其实，我也没有经验的……”
步老师转过脸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用一股僵硬的机械音说道：“请离我远一点。”
佟姐也不生气，捂着嘴吃吃地笑，她指着步老师说：“耳根子都红了呢！”
“切！妖女你少来这套！是个人被这么一袭击都会有这种反应的，不信我也可以示范给你看！”
我说完，打算走到步老师边上，学着她的动作再来一遍。
步老师恶狠狠地瞪着我：“你敢这么做我就咬死你！”
我一缩脖子，乖乖退下了。
佟姐大获全胜，哼着调子在大厅里跳着步，俨然忘了我们究竟是在怎样一个恶劣的环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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