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同化之战
步老师躺在圆桌上，安哥躺在另一头，他们仰望着如钟乳石般倒悬的岩石顶板，目光空洞，像是发呆。
我总担心他们入戏过深，找不回他们原本的身份了。
当这份沉默逐渐酝酿出不安之时，我开口，步老师却抢先了一步。
“听。”
他只说了一个字，瞳孔又有了光。
“听什么？”佟姐问。
“有声音。”
我和佟姐对视一眼，耸耸肩，我们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这议会厅静得可怕。
“越来越近了。”安哥也说。
该死，你们两个不会都得了回忆后遗症吧？又跟着出现幻觉了？这主副体之间的幺蛾子就是多！
佟姐倒是率先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学着步老师一样躺在圆桌上，不一会儿，她露出了欣喜的神情：“真的有声音！”
“真的假的？”我不信，觉得他们是在联合起来耍我。
我费力爬上了圆桌，躺在冰凉的石面之上，石面并不是完全平整的，凹凸不平，估摸着也是俊哥的杰作之一。
我的脑袋枕在一处突出上，隐隐约约，有什么动静通过石面传至我的颅腔内，它甚至没有经过我的耳朵，直接在我的脑袋里产生了鸣响。
是一种震动，而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
那是什么？嗡嗡的轰响里夹杂着“吱”的一声长音，像是刹车的动静……
我们四个人同时翻身坐起，不约而同地喊道：“地铁！”
是的，地铁7号线，就位于地牢的附近，那只钢铁巨兽运作起来像是响雷落在地底，震得岩层都跟着一起晃动。
我们走到了地下三层，更加接近了地铁，所以只要稍微安静一点，就能听到明显的地铁震动。
“如果我们知道地铁在哪的话……”
“就知道该怎么从这地牢出去了！”
我忍不住欢呼雀跃，终于不用在这个阴暗生冷的地牢里待着了，我甚至怀疑自己会一直被困在这，直到成为那些难看的雕像其中一员。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轻松多了，根据地铁的动静来判断远近，只要靠近地铁的声源处，肯定会绕到我们曾经走过的路上，到时候和步老师的记忆库对应上，我们就能顺利出去了。
地铁7号线大概每五分钟一趟，停车的时间有限，我们只能凭借每一次地铁过往的声音来判断具体方位，并朝之靠近。地铁过去后只能再等下一班。
这个看起来简单的流程还是花去了我们一个小时的时间，但所幸，我们还是出来了，从一个熟悉的下水道井口探出了脑袋，呼吸着原本世界的新鲜空气。
我看了一眼手表，1：27，我们在地牢里足足待了三个小时。
也有人和我一样这么认为，他说：“不错，三个小时就出来了，我果然没看错你们！”
一般情况下，我肯定会对那人说“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再谦虚一点就是“哪里哪里不足挂齿”，但现在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不是因为累，是因为那个人就在我们所有人的身后。
乌云被风吹动，月光落在黝黑的井盖边上，照亮了井盖边蹲着的一个人。
玉叹兰。
我浑身一震，心里想着是要不要再重新钻进地牢里假装自己没出来过？
佟姐当即破口大骂：“怎么啊魂淡！还想把我们再关回去吗？告诉你！再关几次我们也能出来，你那破地牢已经困不住我们了！”
玉老大也不发怒，淡淡地笑了笑：“我知道，那地牢太简陋，谁也困不住的。对吧？”
我正要问他什么意思，玉老大却起身，背着双手走回了囚龙帮的大门之中，他说：“来吧，我们进屋再谈。”
“神经病！”佟姐抱着胳膊，“我们都出来了干嘛还要回去？要我说我们现在就跑吧？”
“恐怕不行，我们还真的需要过去。”步老师说。
“为什么？”
“他手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我纳闷不已，但步老师没有细说，直接跟着玉叹兰往门里走去。
既然步老师都这么做了，我们剩下的人也没得选择，也只好跟上。
“真的有病！”
佟姐噘着嘴轻声抱怨，也不敢大声，怕被步老师听见。
我忽然觉得她也挺可爱的，当然这个想法比较危险，我很快就掐断了。
走进囚龙帮基地的大门，基地里显得比较冷清，汉子们都不在，估计都在外面“执行任务”没回来。玉叹兰背着手走在前面，就像是一个孤寡的老人。
玉叹兰一直走到他房间前的那个雕像机关前，仰头看了半天，我也不好说他在欣赏艺术，毕竟那雕像刻得实在有点丑。
“那是你吧？”步老师问，“俊哥送你的生日礼物。”
玉叹兰回头：“哦？这你都知道了？”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我明白，你们能从地牢里出来，想必也是了解了一部分了。”
步老师朝前迈出一步：“剩下的一部分，我也要。”
“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地给你吗？”玉叹兰眯起眼睛。
“你有什么条件？”
玉叹兰轻轻地笑了，他看起来有些老了，笑的时候连皱纹都出来了。
我悄悄问佟姐：“步老师是想从他那里要什么？”
佟姐瞪我一眼：“我怎么知道？”
我又问安哥：“步老师想要的是什么？”
安哥的回答很简单：“记忆。”
“我没什么别的要求，这里是囚龙帮，我是囚龙帮的老大。我们混这一行的，就看拳头说话，你打赢我，你要的都拿走。”玉叹兰抖抖身上黑色的长衫，露出底下的练功服来。
步老师也卷起了袖子：“好，那来。”
“步老师！你刚刚才打过架，还没恢复好呢！”我提醒道。
“没事，打他，怎么也足够了！”
玉叹兰玩味地说：“这句话俊哥以前也经常对我说，他还是真是说到做到，每一次都能打赢我。”
“不，他输过一次。最后那一次。”
玉叹兰的脸色有些僵硬：“那次不算。”
“是吗？可对俊哥来说，那一次对他最为重要。”
玉叹兰身子抖了抖，拳头紧握，不知道是步老师的哪句话刺激到他了，他摆开架势喝道：“来吧！”
我和佟姐这样的无关人员只能赶紧退开，让开一个足够大的空地让他们周旋。
玉叹兰当上老大后功力也没有减弱，他虽然不及当年的俊哥，可对付一个步老师绰绰有余，我知道步老师在舞艺上造诣很深，但在武艺上的功夫，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三四个回合走下来，步老师中了好几掌，连连倒退。他打出去的拳头都被对方用巧劲化解。玉叹兰看来毫发无损，步老师显得疲惫不堪，上一次和安哥打架留下的伤势拖累了他。
玉叹兰用的像是太极一般的招式，以柔克刚，而他自己的手法里又刚柔并济，本以为他会推开步老师的时候他又一拳正中步老师的胸口，把他打得倒飞了出去。
“步老师！”“步老师！”
我和佟姐心又提了起来，我尽量离着她远一点，免得她又掐我大腿。但我们这次没有站着，所以她干脆就开始掐我的胳膊了，我的胳膊还没有大腿有肉，我被掐得真想当场昏迷过去。
步老师再一次被打倒，这种打架实在不科学，一个写小说的文人和一个经常混帮派的老大对打？这结果不是明摆着的吗？
安哥最先冲上去，伸出手来说：“我来帮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解决。”
“明白，那我给你加油好了。”
“那倒是可以。”步老师握住了他的手。
突然两人交握的手掌间亮起了光芒，光芒四散成琐碎的光点，就像是撕碎的鹅毛枕，漫天飞舞的羽毛。
步老师睁开了眼睛，他也是才反应过来：“你……”
安哥的神情淡然，似乎这一幕他并不感到意外，他就是冲这个去的。
“这是……”佟姐似乎也是第一次见这种现象。
“你没见过吗？这是同化现象。”我说。
“同化？也就是说……”
“是的，56号会被同化，被步老师吸收。”
玉叹兰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上也没有惊讶的表情。仿佛这种圣光天降的奇妙画面他也能天天见。所以见怪不怪。
“俊哥能打赢他，现在的你还缺一点。你同化我，我把俊哥剩余的记忆给你，这样你才能完整，胜过他。”安哥淡淡地说。
“你难道没想过这么做，你自己就会彻底消失吗？”步老师皱着眉头问。
“想过，在回忆了俊哥的过去后，我才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活着过。所以我如果能为你们做什么事的话，我死而无憾。”
“兄弟你这话说得未免也仗义过头了吧！你到底知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啊？”我对着安哥喊。
“死不可怕，怕的是死得没有价值，对吗？”安哥反问我。
我一愣。
“这就是有价值的事，不是吗？我这样的人这一生，能遇到多少奇妙的事？平常的人会得到另一个人的记忆吗？普通的人会遇到自己的主体并和他记忆交流吗？”
“确实可能性不高……”
“所以，我想这么做。”
“我好像说不太过你……佟姐，换你上。”我看向外援。
外援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你别说话，我想想看看同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完了，外援已经倒戈了。
无数光点飞散而开，同样飞散的也有安哥的身体，他就像是蝶化的影子，变成了虚幻般的存在。
“原来同化就是这种感觉啊，我终于明白俊哥为什么会同意了。”安哥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很想问他同化究竟是什么感觉，或许这就是死亡一样，活人永远无法体会死去的感觉，而死人也永远无法告知活人。这是我们永远都无法感受到的。
他最后对步老师说：“要赢啊……”
光影一阵变幻，我再睁眼的时候，安哥已经不在了，只剩步老师还半跪在地上。
玉叹兰抱着胳膊问：“完事了？”
步老师站起来，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我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
“俊哥跟我提起过你，你是所谓的主体。就连俊哥都是你的副体，他的编号是42号。”
步老师微微颔首：“你说得没错。”
“你来找我，是想要俊哥最后一部分记忆吧？你同化俊哥的时候，是他离开囚龙帮之后的三年后，那之后他因为当年受伤失血过多而损失了一部分的记忆。这部分的记忆我和俊哥共同拥有，在我的脑袋里。你要把俊哥完整同化，就必须拿走我脑子里最后一块记忆碎片。”
“你了解得不少。”
“当然，俊哥可能不在意。但我一定要弄清楚，你究竟有什么资格，来同化俊哥，吸收他的人生和记忆。我也想弄明白，为什么你才是主体，为什么？！”
玉叹兰怒吼着，飞速地往前迈进，在我们的视线里只觉得黑影一闪，玉叹兰已经一拳挥了上来，他不再用柔和的方式以柔克刚。他现在就是纯粹的刚！
步老师瞳孔紧缩，第一时间举手格挡，玉叹兰的拳头正中目标，步老师退了几步，却站住了。
现在开始，两个人正式地交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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