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世界的画卷 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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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世界的画卷 点

  

    双体快船在海面上急速航行,冬天的大海就像是一层薄薄的冻豆腐,比往日的大海,比电视上看到的大海要感觉更硬一些,所以船切过海面,颠簸不断。

    我本来是想坐在船头体验乘风破浪的快感,但后来实在是被颠簸得有些头晕,不得不退到船舱里,躺在那里休息。

    躺在快速移动的船舱里,其实就跟把脑袋枕在轰隆作响的发动机上差不多,寂老师为了速度,选择了舒适度较差的船体。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又没得睡了。

    我掏出手机打开自拍模式,看了看镜像中的自己,眼窝下已经有了很明显的黑眼圈。

    老了老了,身子经不起折腾了呀……

    寂老师往船舱里瞟了一眼,就看到了我:“还臭美呢?要不要我帮你拍啊?我可是学过摄影的哟!”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神气活现,还没有黑眼圈,而且不掉头发皮肤细腻,于是就瞬间转变成愤怒了。

    “你个王八蛋!”我骂道。

    寂老师一愣:“干嘛突然骂人?”

    “没事,就是想骂骂你。”

    “哦这样,那就好。”寂老师松了口气。

    我更加纳闷了:“你这什么态度?我骂你你都不生气的吗?”

    “自己人嘛,有啥好生气的?”寂老师依然乐呵呵。

    我转过头去,闷声道:“谁跟你是自己人……”

    寂老师忽然靠过来,沉声道:“说真的,我的摄影技术很不错的哟!真不考虑一下?”

    “你这明明就是自己想拍吧?非要拿我当借口。”

    “就算是啦,来来来,我去把步老师也叫过来。”

    我被他直接拉出了船舱,反正我也认命了,有他在,我根本别想睡个好觉。

    寂老师走到甲板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站定在海风中,船舷的步老师也往这边看过来。

    “到了。”寂老师说。

    “什么到了?”

    我下意识地往边上看,可惜四周都是茫茫大海,从海岸角出发已经有五个小时了,无论从哪个方向眺望都看不到一丝陆地岛屿的影子。

    “我用手机查看经纬度,如果靠近世界中心——0度经线和0度纬线的交叉点,就会有提醒。”

    “那现在是多少?”我问。

    “我们出发的海岸角经度是西经1度12分左右,维度是北纬5度6分左右。在出发后我就往步老师先往东边开,接近0度经线,然后再往南开。现在经度的偏差大概在小数点后四位,维度已经是0度了,但还差3分,很接近了。”

    我撇撇嘴:“真的要这么吹毛求疵吗?我们不可能到一个经纬度完全是0的点吧?稍微差一厘米都会有变化的。”

    “的确,我们没有那种十分精准的测定仪。真的想要抵达世界中心点,除非让天上的卫星打道激光在海面上,我们才能找到具体的点。而且大海是不断流动的,我们也无法在那个点上保持静止。”

    步老师补充道:“实际上不同的卫星有不同的定位标准,虽然不会相差太大,但总归有差值。我们根本无法确认到底哪个卫星的取值是最精准的。”

    寂老师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是不是很有趣?你可以无限接近世界的中心,但却无法真正抵达!”

    我拍掉他的手,望了望四周:“如果世界的中心是这么荒凉的一片地方的话,哪里还会觉得有趣啊?”

    寂老师的手机又开始叫起来了,而且这次叫得特别欢腾,频率也越来越快,我总有种在打CS拆炸弹的感觉。

    “你这不会是在挖地雷吧?我听着都觉得要爆炸了。”我不安地说。

    “不会,这说明我们已经无限接近中心点了,最大误差不超过五十米。”

    大海还是一如既往的荒凉,海面上就连一只漂流瓶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泛起皱褶。这要是随便一款游戏,在世界中心点上也该有道蓝色的传送口才对嘛!

    哦对,这是现实。是我想多了。

    “来来来,合个影。”寂老师去驾驶室把步老师也拉过来了。

    我们在世界中心合了个影,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就感觉好像我们到了一个假的世界中心,或者我们活在一个假的世界上。

    “还别说,你拍照水平挺不错啊!在哪学的?”

    我看着三人的合影照,步老师一脸平静,寂老师一脸欢腾,我一脸嫌弃——因为寂老师为了合影,把脸贴我脸上了。

    “自学的,我家里还有几台单反和数码DV。我曾经有段时间一直在拍短视频来着。”

    “短视频?有空给我也看看呗。”

    “没什么有意思的。有几个视频是因为我在网上看到一个测试,是测验孤独等级的。”

    “孤独等级?”

    我寻思孤独还分等级呢?孤独不就是……一种常态吗?

    就连寂老师这么开朗的人也会去做孤独测试吗?在他嘻嘻哈哈的外表之下,内心也意识到自己原来始终都是一个人。

    “网上的一种说法啦,大概就是一个人逛超市、一个人去餐厅、一个人喝咖啡、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去唱K、一个人去看海、一个人去游乐园、一个人搬家、一个人做手术这些按照从浅到深的顺序排开,然后评测你是在什么等级的孤独里。”

    我掰着手指头记了一下,这所谓的孤独等级共有十阶,我把我的人生粗略地回想了一遍,说:“我大概到第四级吧?那天本来和同学约好了看电影,结果他有事没来,所以就是我一个人看的。”

    寂老师问:“感觉如何?”

    “挺不错的。”

    “被人放了鸽子还感觉不错?”寂老师觉得不可思议。

    “被放鸽子其实还好啦,我没有太放在心上,可能他确实有事呢?我是说电影的确挺好看的,可惜他看不到。”

    寂老师摸摸下巴:“你是菩萨转世吗?”

    “哪有这么夸张?!”

    “也是,你要是菩萨转世刚才就不会骂我了。”

    步老师疑惑地问道:“骂什么?”

    “哦就是刚才……”

    寂老师刚才回答步老师,直接被我捂住了嘴巴:“没什么!没什么!哈哈哈……”

    步老师狐疑地看着我和寂老师:“你们俩关系这么好了吗?”

    “才没有!”我直接退开一步,离开前还不忘踹了寂老师一脚。

    “哎哟喂!”寂老师立马打小报告,“步老师你徒弟踹我!”

    步老师扭过头去看大海:“啊?你说什么来着?”

    “现在转头已经晚了好吗!”寂老师喊道。

    “话说回来,如果给你测试的话,步老师你在哪一级上?”我突然起了好奇心。

    “十一级。”

    “十一级?哪来的十一级?”寂老师莫名其妙地问。

    “我体会过,一个人死去的感觉。”

    “……”

    “……”

    我和寂老师同时张大了嘴巴,相互看看,眼睛都发直了。

    这句话从步老师的嘴里说出来,虽然我们很不想认同,可也没办法。步老师同化过不少的副体,绝对不少那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奄奄一息乖乖闭眼等死听着自己心脏慢慢停止鼓动的副体。

    他们的确是孤独的,没有人在身边,没有朋友和亲人,他躺在床上孤独地等待死亡的来临。最后来到他面前的,也是唯一在乎他们的人,他们的主体——步老师。

    步老师同化了副体,结束了他们的痛苦,但这份痛苦随着记忆转移到了步老师的身上。

    步老师不仅体验过一个人死去的感觉,而且可能还不止一次。

    体会十一级的孤独,全世界恐怕只有他一个人了。

    我试着转移话题,把这份悲怆的气氛打散:“寂老师,你是第几级呢?”

    寂老师缓过神来说:“为了验证我是不是真的孤独,所以我干脆把这十级全部体验了一遍!”

    这我信,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前面的逛超市看电影我都信,可一个人做手术……这总不能是说做就能做的事吧?你得过病?”

    “没得过。”寂老师耸肩,“又不是得病才能做手术。”

    “那你……”我忽然恍然,“难道说……你……整过?”

    我仔细盯着寂老师的脸蛋看了半天,又拉来步老师在旁边比对了一番,发现没有什么区别啊!不像是整过容的样子。

    “你傻啊?我这么帅干嘛还要整容?”寂老师不满地说道。

    “也对哦……那到底是?”

    寂老师忽然脸一红:“是和……下面有关的……”

    “下面?”我一愣,一低头就看到了甲板,“你在船上做的手术?”

    “你有病吗?”寂老师没好气地说,脸还是很红,“我是说……我下面……”

    “哦!”我明白过来,落拳在掌,“你做变性手术了?”

    “我变你个头!”寂老师咬着牙把我拉过去,他凑在我耳边说话,他一开口热气就往我耳朵里钻,害得我痒得不行。

    听完寂老师说的话,我先是呆了一会,然后直接笑翻在甲板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你居然做这种手术……哈哈哈哈哈!丢人啊老寂!哈哈哈哈!”

    寂老师的脸青一阵紫一阵的:“你最好收敛点,不然我现在就把你丢海里喂鱼!”

    “好、好,我不笑了……哈哈哈哈哈哈!不行!根本忍不住!寂老师啊寂老师,皮太长可不好呢!”

    寂老师已经打算要杀我灭口了,但我实在控制不住笑得满地打滚。

    步老师一脸疑惑地问:“你做过手术?我怎么不知道。”

    “实在太难为情了,没好意思告诉你。”寂老师的脸越来越红,像是被开水烫过。

    “哎哎哎哎哎!”我忽然不笑了,“我听说那个病一般都是遗传的,你和步老师基因相同,步老师该不会也……”

    步老师还是一头雾水:“到底在说什么?”

    “哎呀!”寂老师没辙,只好凑在步老师的耳边也说了一遍。

    步老师的脸也难得一见地红了:“没有!我的可是坦坦荡荡,从不遮掩!”

    “还好还好。”我松了口气。

    寂老师怒道:“还好个屁!这不公平!凭什么只有我做过这个手术?”

    “这你怪谁?肯定是你过度开发了!”

    “我开发你个头!”寂老师勒住我的脖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在自己的性命安危摆在眼前时,我终于安分下来了。

    步老师也有意岔开这个话题:“所以,我们已经到世界中心点了,接下来干嘛?返程吗?”

    那我们刚才在世界的中心谈论那种不健康的话题,可真是太罪过了。

    “返程干嘛呀?当然要留下点纪念咯!”

    寂老师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色的骰子,和我上次在飞机上见过的一样,上面刻着金色的点数。

    “这玩意不是掉到下水道里了吗?”

    寂老师反而像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我:“你打麻将只用一个骰子?”

    感情这玩意是分庄闲家的呀!我可真是大彻大悟了。

    “这颗骰子是实心银质的,你应该知道,银的密度大约是10克每立方厘米,远远大于水的密度。把这东西丢到海里,它会一路沉到海里,也不容易被腐蚀。它会一直留在这世界的中心。就和沉底的泰坦尼克号一样,成为永远的纪念!”

    “原来如此。”我说。用的还是日语。

    步老师却说:“泰坦尼克号马上就要消失了。”

    我和寂老师皆是一惊:“什么?!”

    “一艘一百年前沉底的巨轮,沉在海水这么长时间,也该被细菌和海盐腐蚀得差不多了。再被海底洋流冲散,可能这艘曾经的辉煌就会完全解体,它的碎片可能会被大海和海洋生物带到世界的各个角落。”

    寂老师脸色难看:“那不就是跟分尸一样么?”

    我本来还没这么想的,听他这么一说,也变得脸色难看了。

    “你往西北方向眺望,它大概就沉在距离我们7000公里的地方。”

    “没什么好说的,敬个礼吧。”

    寂老师还真就敬了个礼,我和步老师被他带动着,也很郑重地敬礼。

    虽然我们不太清楚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可能是纪念人类曾经的荣光?也可能是缅怀在那场灾难之中逝去的生灵。

    拉回话题。

    寂老师转着骰子说:“为了体现我们作为粗俗观光客的身份,所以还要做一点类似‘到此一游’的行为。骰子一共六个面,我们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吧。”

    “我们不就三个人?”我指着自己。

    “笔名和真实姓名呗!”

    “我没笔名啊?”我又指着自己。

    “现场取一个!”寂老师命令道。

    “怎么这样?我一直想着取一个好听的名字而绞尽脑汁呢!现在就让我随便想一个……”

    “你不想好,在世界中心留名的机会可就没有了哦!”

    可恶!这么强的威胁力!

    步老师最先写,其实是刻,寂老师从口袋里又摸出来一把金刚石笔刀,使得在银质骰子上写字也如在白纸上写字般简单。

    笔名:步尘蹊,真名:闫箩。

    这些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了。

    关键是寂老师的真名,在他刻字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眼。

    笔名:寂燎原,真名:李偃影。

    “什么嘛,你这名字也很像女孩的名字呢!”

    “闭嘴!这艘船上三个人哪一个有资格笑别人?”

    ……确实。

    我想了一会,我仍记得我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凭借粗浅的文言文翻译能力,取了一个笔名叫“以然”,意思是“就这样”。

    这当然是不对的,但初中的我认为是对的,就像初中的我认为非主流是潮流一样。

    决定好了,我也刻了字上去。

    笔名:以然,真名:张佳琦。

    “OK。那我松手咯?”寂老师把骰子悬在水面上。

    “嗯。”

    我们三人像是启动什么隆重的仪式一样,眼光紧紧地跟随着那颗前半个月还在麻将桌上翻滚现在却成了世界中心纪念品的骰子,直到它没入水面,并快速沉底。

    我们,将在世界的中心留名!

    眼看着大功告成,寂老师转身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被叠了七次的世界地图,他哗啦一声在空中如船帆一般抖开,铺在甲板上。

    然后摩拳擦掌兴奋不已地说:“那么,接下来就该切入正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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