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素与安妞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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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素与安妞莎

  

    卫素手伸进课桌内摸索眼睛,砰的一声,安妞莎哼都没哼出一个音节就砸在地上,没了气。

    没错,她扣的扳机。

    “倒了血霉了。”卫素咕哝了一声,她向上天这么评价自己的命运,以及别人的命运。很遗憾,她失去了一位俄文老师。

    她同桌在看她,邻桌在看她,隔桌在看她,尾桌也在看她。看她伸出拿着左轮手枪,看她一脸仿佛刚睡醒的无辜神情,和看分针刚滑过上课时间一个刻度的挂在黑板上罗马钟。

    首先要声明,卫素可是个好学生,品学兼优。尽管结果可以想到,卫素又遭学校开除了。缘由不是因为她误杀了人,而是她严重违反了校规。这让她知道,现实真的很荒谬,很荒诞,跟《好兵帅克》中的世界一样,值得嘲讽。

    安妞莎是卫素这任外语老师,在班里,俄文顶尖的几位,她捞一份。卫素时常去请教安妞莎,安妞莎也乐意跟她交流聊天。一来二去,促进了相互的了解,安妞莎告诉卫素,她只是学校雇的临时外教,其实她是一位演员。一位少有戏邀的小演员,因没有戏拍,生活不下去,只得来各个学校当临时外教。

    经常聊天,彼此交谈,相互了解,逐渐的,她们超越了单纯的师生关系,成了知心朋友。

    卫素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安妞莎丰富的社会阅历,对她除了充满好奇,自然还有莫大的吸引力。每当周末,卫素总爱跑去安妞莎的廉价公寓,敲三下门未应,知道安妞莎不在家,她就拿出安妞莎告诉她盖在门前鞋垫下的钥匙,开门进厨房。先跑到冰箱前,喝点饮料解解渴。跟着打了几个隔,气喘匀了,就走到灶台边旁,拿起堆积在那的菠菜、芹菜、青菜和猪肉,在案板上开始了她的美味佳肴制作过程。这些菜和肉,是安妞莎每个周末早上提前买好的,她说冰箱里的菜,比不上当天买的水嫩新鲜。

    周末安妞莎大多不在家,前面介绍了,她是个演员,她总要卫素知道这一点。。所以为了职业前途,即使在可以休闲的周末,她也选择继续演员的自我奋斗,在城市各处分布的片场广发简历,寻求任何试镜机会。

    两人在家时,卫素总会笑话她,说严格来讲,她只是一个跑龙套演员。安妞莎好像对此也并不反驳,似乎神情还挺自豪,说跑龙套也要演技的,临时演员也是演员。

    听着耳熟,卫素挠着腮,抓着头皮,终于心灵有东西闪过,卫素兴奋拍着脑袋说:“这不是《喜剧之王》里的台词吗?”

    “对啊,才知道啊你,”安妞莎显得格外得意,好似在某个领域把别人远远比下去那样舒爽,“周星驰、安妞莎,我们都一样,都是跑龙套的。”

    “是死跑龙套的。”卫素笑地特意在“死”字上加重了语气。

    “前面不要加死字,拜托!”

    “你们可不一样,皮肤不一样,种族不一样,国籍不一样,自然语言不一样,”

    “当然,最大的不一样是,人家已经在这个国家封了神,而你还只是一只勤劳的蚂蚁,奔劳于无数剧组的片场,辛勤打杂跑龙套的微不足道的一个演员。”

    “但,我是不会罢休的。”安妞莎朝卫素坚定地说。

    菜都做好了,安妞莎也回来了,一进门,她的外衣全沾满了雪,很好说明了外面雪下太猛了,冷得和远东西伯利亚有一拼。风像带齿的刀,把她的脸当磨刀石玩,一片潮红就是磨刀石发热的效果——僵硬、滚烫、冷漠。

    脱了厚重风衣,安妞莎双眼无神,倒像一个仿真机器人,学着人的模样,把衣服挂在衣架上。像执行操控者的某行程序指令一样,走到餐桌上吃饭。餐桌上,安妞莎举止神态,更另人惊异,觉得奇怪。整张脸面无表情,目中无物,动作笨拙,像个三岁小孩般握着筷子,夹起一根青菜,那只机械手就只顾往嘴里塞,嘴巴却像楼道间一盏失去感应的灯,光会开不会关。可夹着菜的手,则变成一个无情的保姆,丝毫不关心嘴里满盈的空间,仍一根一根往里运送。

    打一进门,卫素就注意到了异常,安妞莎表现出的一切,借不是平常的样子。起先她还不在乎,觉得在外面奔劳了一天的人,都会显得很冷漠,不想多说话。从小观察父母亲下班回家后的举止,让卫素认为这很正常,安妞莎为了生活,又做外教又跑龙套的,的确很劳累。

    但安妞莎的所有举止,又和往常正常状态不同,这更让卫素疑惑。坐在餐桌对面的卫素,终于按耐不住了,开始叫当着面叫她:“安妞莎,你怎么啦?”

    得不到近距离的回答,安妞莎依旧在重复同一个动作——往张开的嘴里塞青菜。这样她的嘴巴就像一个衣架,挂满了一条条青菜,青色叶子铺满了下巴,叶面油光晶莹,金黄油汁渗透出来,流下。一滴,一滴……

    “安妞莎,安妞莎!”卫素喊。

    最先柔声喊,随后大声喊;最先坐着喊,随后站着喊;最先喊三遍,随后喊得数不清次数。

    但是,安妞莎还是刚才那个安妞莎,而不是以前那个安妞莎。

    卫素头疼,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头疼过。难题是卫素的强项,她从来不怕,不管是数学上的,还是物理上的,或者其他任何学科上的,她从不惧。因为她知道解决它们的方法。但,在此刻面临的现实难题上,她似乎手足无措,毫无办法。

    因此,卫素像个在外科手术室外等待的家属一样,在干燥的地板上来来回回踱着步,有时还望着天,似乎在祈求天老爷,能给她出个救急的办法。

    忽然某一刻,卫素好像获得了什么,一下兴喜若狂。随即跑到安妞莎跟前。一道带着强猛风劲的手掌,掴在雪白的右脸颊,啪的一声,全屋都听见了,不怕她安妞莎听不见。

    嘴巴一下子打得更开了,一阵生理反胃,安妞莎把噎住喉咙的青菜,一咕噜都倒了出来,手还摸着右脸颊不断喊着疼疼疼。

    “哇靠,你买的这五个手印还挺值,向范进他岳父借的这巴掌还挺管用。”卫素揶揄地说。

    “我去,我咋在家呢,噢,是不是我做了一整天的梦?”

    卫素知道安妞莎彻底清醒了,不禁无不嘲讽地说:“亲爱的歪果仁小姐,做梦还早着呢,离早上十点,至少还差三小时呢。”

    “啊!!!”安妞莎突然惊呼,声音急促且毫无先兆,卫素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有点老师的样儿,”卫素作势批评她,“别动不动就学我这种十几岁的少女一样叫唤。”然而事实上,安妞莎总共也大不了卫素几岁。

    “卫素,”安妞莎面无人色,腿软似的摊在地板上,十只手指像藤蔓植物。深褐色花纹窗帘尽管柔滑,但仍被紧紧缠住、抓住,以支撑她依旧无力的上半身,足见她似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卫素刚走过去,想扶她到床上睡一觉,目前她最需要的,的确是睡上一觉。可她突然抓住卫素的手,用力抓着,似乎眼前出现的,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我,我……我……”安妞莎情绪极其不稳定,神情惊恐又紧张,似乎临近了崩溃的边缘。

    “什么都别说,安妞莎。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休息。”卫素欲搀起安妞莎,去卧房躺下。但情形是安妞莎不肯,她依旧支支吾吾冲着卫素说:“我……我……”,这个吐不出别的字的嘴巴,最终经过克服心里种种困难,成功倒出了四个字。但就是这简简单单四个字,也让卫素顿时大惊失色。

    “我杀人了。”安妞莎说。

    “蛤,”刚开始,卫素简直不信自己的耳朵,要重新确认一遍,“我听不清,你再说一遍。”

    安妞莎又重说了一次:“我杀人了。”

    这惊语是一头猎豹,暴戾而凶猛,卫素则活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躲在隐蔽处,慢慢冲缓这气血冲头的过程。

    安妞莎同时盯着卫素看,知道她得花时间消化这个事实,因此她耐心等待着。好一阵后,卫素似缓了过来,嘴唇欲动,安妞莎不说话,因为她知道卫素有话要说。

    “亲爱的,发生了什么事啦究竟?”卫素蹲下来,亲切望着安妞莎问。

    安妞莎眼神呆呆,与卫素对视。眼神透出来的,是犹豫不决的徘徊,不知该不该告诉卫素实情。

    “宝贝,我们早已不是单纯的师生,也早已超越了友谊的边界,”卫素过来,把安妞莎拥抱进怀,语气温柔地说,“我不在乎将来,人们怎么称呼我们的关系,师生恋也好,跨国恋也好,甚至同性恋也好。我只知道,我爱上你,你同样也同深深爱着我。我们已互为爱人,自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我们应该共同面对和克服。告诉我好吗亲爱的,你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安妞莎被感动了,融化了。也许爱人的怀抱太温暖,也许情人的话语太温情。安妞莎调整调整情绪,组织组织语言,开始向卫素说出了她这天的经历。

    原来就在上个星期五上午第三节俄文课中间,安妞莎特意在教室外的走廊接了一通电话,电话是某电视剧剧组一个知名导演打来的,说他们那部戏的制片人,在几部戏里留意到安妞莎的表演,并产生了兴趣。因此想邀请安妞莎,来担任准备开工的这部戏的女主角。所以想问她这个周末是否有空去试一下镜。

    安妞莎满心欢喜的答应了下来,但到了周末,非常意外。学校打来电话,催她回学校开会,她不得不又打给那个导演,说了许多抱歉话,最后把试镜日,期推迟到下个周末。

    苦苦熬到下个周末,安妞莎主动给安妞莎打电话,导演却说她不用来了,他们已经有了合适人选。

    安妞莎很后悔,但她不甘心,消耗漫长时光等待的机会,就这样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今天一大早,她立即去那个剧组的拍摄场地,找到导演,恳求他再给她一次机会试镜。导演却说,是否给她机会,要看制片人的意思。

    安妞莎又求导演问问制片人,然后又等待一通电话的时间,导演过来告知安妞莎,制片人住市中心的某某酒店,可以去找他。

    于是安妞莎又费劲竭力跑到酒店,按导演所说的门牌号找到房间。本打着一进门,就向制片人介绍自己,讲述自己对这个戏中的角色理解,争取最后一丝机会的想法,但事实却完全在她想象之外。那个制片人表面西装革履,说的话充分体现了内心的下流、恶俗、卑鄙与肮脏。他的原话,说得清楚明白,只要陪她睡一觉,女主角就是她的。

    安妞莎当然不能接受这个行业的潜规则,她一想到就感到恶心。她想立刻离开那个不宜久留之地,但霎时间,头晕目眩,摇摇晃晃,没等踏出门外一步,她就已经昏迷。昏迷前一刻,她才明白过来,之前那个制片人递给她的那杯橙汁有问题。

    当安妞莎醒时,她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脑袋枕在一个男人的手臂上。那个男人还贴着她的身体,撩起她的头发,轻轻闻着她的发香,充满了享受。

    安妞莎奋力挣开他的手臂,朝着那个制片人喊骂,骂他混蛋,人渣,王八蛋,无耻之徒。把她七八年在这个国家学到的所有形容渣男的词语全骂出来,歇斯底里,彻底陷入疯狂。不仅大声叫骂,还神经质般地拿起房间的物体,朝着那个制片人凶猛投掷过去,房间钥匙、打火机、残留橙汁的透明杯、滚烫的茶杯、茶壶、盛满烟屁股和烟灰的烟灰缸,都被那个制片人敏捷的身手躲了过去。安妞莎又将盛满沸水的煲水壶抛过去,在空中四溢的沸水,令那个制片人无处躲藏,烫得哭爹喊娘,连连骂安妞莎疯婆娘。

    随后安妞莎又抄起陶瓷瓶、坐式电风扇、行李箱来投掷,如此孔武有力,不愧为战斗民族的女人。能投掷的都投掷了,能砸的也砸了,安妞莎心里的怒火却仍未平息,眼在看手在摸,寻找着置人于死地的物体。

    那个制片人躲在一面墙壁后面,见到此佳机,赶紧匆忙跨过一片废墟,吓得裤子都忘掉穿,只想尽快逃出这个房间。

    这时,安妞莎摸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它藏于悬挂在衣架上的一条黑色夹克的内层衣兜里。它被安妞莎顺利拿出来,然后指向把整个侧身留给安妞莎的制片人,咻的一声,那个制片人连坑都没坑出一声,就轰然栽倒在地,升了天。

    原来安妞莎拿的那个所谓坚硬的东西,就是一支加了消音器的手枪。没错的话,这支枪是刚刚死掉的那个制片人的。

    这个时候,安妞莎才慢慢从非正常状态中觉醒,理智重回她的大脑,此时她跟一个正常的普通女人一样,害怕极了。她绕过横躺在地的那个男人,仓皇逃出酒店,直奔家里。但不知不觉间,她把那支杀人的枪留在了身上。

    安妞莎讲述完才醒悟,那把枪还在他的风衣衣兜里存留着。卫素急忙去搜她的风衣,果然,一把冷峻的枪,摆在她的面前。

    卫素又头痛了,而且比之前更甚。安妞莎可怜兮兮那样看着她,她则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她知道,安妞莎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只有自己才能救她。虽然她比她小,但她遇事却更冷静;尽管她比她社会阅历丰富,但她却更有主见。

    卫素马上就想出了对策——赶回现场,布置现场。她拉着安妞莎,又回到那个酒店,不过她们进入酒店的方式与一般人不同。她们选择攀爬上去,幸运的是,她们都学过攀岩,而且目标楼层不高,在第三层而已。这样进入室内,自然就不在场证明。

    顺利进入房间,卫素要开始干活了。首先,她要安妞莎协助她,把地上那些被安妞莎砸烂砸坏的物件上的所有指纹都擦掉,然后借着尸体的手指,逐个按上死者的指纹。接着,卫素和安妞莎戴着手套,给赤裸的尸体穿上衣服。然后要做的,就是把那支杀了死者的枪,用手帕擦干净,塞回到死者右手中握紧,调转枪口对准脑袋,只因卫素看到了尸体右太阳穴的子弹洞。卫素朝房间四周看了看,又想了一下,随即走去把阳台的窗帘扯下来半边,又借助死者长且锋利的指甲,在茶几上刻下五道长长的划痕。

    做完这一切,卫素又认真想了一下,确定没纰漏了。两人也随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那间房间里,好似自打安妞莎走出这个房门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到访过这个屋子。

    卫素在回家的路上,神情颇为得意地对安妞莎说:“经过我们布置现场后,警方可能只得到一个结论,那个人是自杀死的。”

    安妞莎疑惑地问:“怎么说?”

    “很简单,经过我们的对现场的改造,故事会变成这样:小演员安妞莎,为争取到试镜机会,专门赶到制片人酒店的住处。在安妞莎和制片人谈话过程中,制片人不知怎么,突然精神失常,性情暴躁,疯狂地乱砸房间里的东西,安妞莎因害怕而逃出房间。过会则直接变得癫狂起来,疯癫地拉扯窗帘,钉抓茶几,最后在夹克里拿出手枪,对准自己的右太阳穴,结束了自己的性命。怎么样,这个现场的故事完美吧?”

    “哇!卫素,你简直是个犯罪的天才。”安妞莎赞叹的说。

    “我可是看过四百多本推理小说的推理迷。”卫素得意地扬起头。

    “他本就该死,这就是玷污我宝贝的下场,死后自身永远获得不了清白。”

    “对不起,卫素,我被别人霸占了身体。我已经肮脏了,你,你还会爱我吗?”安妞莎含着晶莹的泪水问。

    “小傻瓜,不管你怎么样,我都爱你,并将永远爱你。”卫素捏着安妞莎娇小的鼻子,笑着说。

    “回家把饭吃完,那一桌子菜,花了我一个下午,可不能浪费咯。”

    “不要捏人家鼻子,疼!。”

    “我愿意,我就捏,老婆鼻子我捏得舒服。”

    “哎呦,你讨厌死了。”

    “哈哈!”

    卫素怎么也没料到,本来经她精心设计的完美犯罪现场,竟然毁在自己这个头发长见识短、贪生怕死的老婆手里。就是因为她恐惧、害怕,所以她信不过任何人,包括卫素自己。所以那晚临走前,安妞莎又把那支枪,从死者手里拿走,还留下了消音器。至于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个白痴都懂。她当时一定是觉得,就算我现场布置得再完美,也会存在着漏洞。而漏洞的存在,最终还是会让警察顺藤摸瓜查到她头上,因此她始终觉得不保险。还不如干脆把手枪,放进的课桌里,嫁祸给卫素。

    这个傻妞莎,最后恐怕连她都没料到,还没等来警察对卫素的搜查,她自己却死在自己设计的陷阱里。

    当然,安妞莎也同样活生生毁了卫素。现在她已被学校开除,这还是开胃菜,接着,即使她最终证明了,她是在不知课桌里有枪的情况下,意外扣动扳机的。她也逃脱不了坐牢的结局,因为她做过安妞莎的帮凶。

    卫素真想对着天喊一句:“该死的安妞莎,去死吧,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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