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我没想到会是他救了我。
他脸色泛白,看过去就像是大病刚愈的虚弱模样。他右手紧紧攥着我的胳膊,一双泛着蓝色的眸子深深的望着我。
他说:“那个小姑娘就这么好看,好看到你挪不动步?”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刻意隐瞒了原本的嗓音,但好在听起来也并不难听。
我:“……”
韩掌柜站在他身后三步开外的地方,笑眯眯地望着我也不说话。左手轻轻一弹,从他指尖飞出什么东西,擦过我耳边。
“啊。”
身后一声闷哼,我回头,却见颜晓彤身体一软昏了过去,阿邵表情一缓,顺势将颜晓彤捞进了怀中。
“自己的人,可要看好哟。”韩掌柜笑嘻嘻,意味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我老觉得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总是往我这边扫。
阿邵感激地道了声谢,抱着颜晓彤就往外跑,看方向是往司马先生那边去了。
那陌生男子还抓着我的手臂,离我很近,近的我都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药味,徐小宝躲在我的身后,探出脑袋来好奇道:“你是谁?”
对啊,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挣了挣,没有挣脱出他的禁锢,不知为何,我有些心浮气躁,我恼怒道:“放开我,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说话,韩掌柜却代替他开口了:“这位是我的客人,叫……你就叫他季先生吧。”
季先生?
古古怪怪的。
在这个时候,徐小宝吸了吸鼻子,突然叫道:“我闻到了血腥味,呀,是谁流血了?”
血?
我下意识往季先生看过去,见他垂在身侧握紧成拳的左手看起来有些不自然,我猛然想起,之前他拉着我躲过颜晓彤飞过来的那把菜刀时,那把菜刀似乎在砍到我的时候被什么人给强行打乱了飞行轨迹。
难道是这个叫做季先生的人用左手将菜刀打飞的?
我的心猛的沉了下去,我用空着的那只手伸手去抓季先生的左手,他措不及防被我抓住,往后一闪躲开了我的手。但哪怕是这样,我也没有错过他掌心溢出的那一点红。
果然是这样。
我莫名有些烦躁:“这位季先生可真是大好人,萍水相逢也肯为陌生人说空手接白刃,我可真是佩服佩服。”
徐小宝从方才颜晓彤引发的惊恐中回过神来,这时候还不忘拆我的台,在我身后小声地嘟嘟囔囔着:“阴阳怪气的,真是莫名其妙。”
我:“……”
季先生抿了抿唇,终于松开了抓着我的手,开口说话了,声音并没有什么起伏,听起来十分随意和冷淡:“关爱弱智群体,人人有责。”
我:“……”
“身为大好人,我友情提醒你一句,哪怕对方再好看,也不要看的腿都迈不动,忒丢人了。更何况,方才那个小姑娘也并不算得上十分好看。”
我:“……”
季先生说完,转头冲韩掌柜比划了个走的动作:“韩掌柜,请吧?”
“哈哈哈哈哈。”韩掌柜突然仰头大笑起来,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有意思,这可真是有意思。”
说着,韩掌柜与季先生肩并肩地往二楼客房的方向走去。
我站在原地发了许久的愣。
我总觉得有些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抓不住那奇怪的线索。我苦思冥想之际,徐小宝扯了扯我的衣袖:“我们就在这里这么站着?是不是有点傻?”
我:“……好像是有点傻。”
徐小宝接着问:“那我们去哪?”
我想了想,下了决定:“去司马先生那里看看李大厨和颜晓彤吧。”
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弄清楚。
我和徐小宝赶到司马先生那里的时候,院子的门儿都没有锁上,而是半掩着,可见刚才这拨人是有多么的兵荒马乱,乱到连院门都只是匆匆带上,而没有从里面拴上。
我推开院门,一眼就看见了阿邵。阿邵等候在门前,一脸的焦躁不安,似乎在等待着房间里的司马先生诊治颜晓彤。我问他:“司马先生在里面?”
阿邵点了点头。
“晓彤她……”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阿邵打断。
他机警地问我:“你怎么知道她叫晓彤。”
我:“……呵呵。”
我干笑,试图蒙混过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晓彤她现在怎么样了。”
徐小宝并不明白颜晓彤和阿邵之间的纠葛,对他来说,颜晓彤大概是我在路边闲的无聊捡来的一个帮我干活的店小二,他眨巴眨巴眼,听得一头雾水,问我:“晓彤她怎么了?”
我还想从阿邵这里套话,于是我打发徐小宝:“你去看看李大厨怎么样了?”
阿邵道:“李大厨是刚才来的那个大哥?阿童领着他去那边的厢房了。”
阿邵虚指了一下东边的厢房,徐小宝是个感恩图报的,他心里明白李大厨若不是为了保护他,也不会被那大炒锅给砸中,于是他蹦哒着就往那边跑去,去慰问李大厨了。
徐小宝走后,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套阿邵的话,阿邵就开始了:“你知道我和晓彤的事情?那么你也知道晓彤从这里跑了出去,你是故意帮她瞒着我,还将她带去了来福客栈?”
我干笑:“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跑,可见她并不想待在这里……”
阿邵摇头,沉声道:“她并不是不想待在这里,而是不想承认她有病。”他顿了顿,反问我,“你也认为她没病?”
我下意识想点头,但是马上就回想起不久前在来福客栈的后厨房发生的那一幕。
这头怎么也点不下去。
就方才颜晓彤的那个表现,怎么看也不像没病的人。
我回想起之前颜晓彤看我的眼神,又想到自己那挪不动脚步的古怪反应,只觉得浑身发怵,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并不是一个美妙的体验。
或许是我的沉默让阿邵误解了,他开口道:“晓彤的病……就是这样,我记得她第一次发病,差点把我左手臂砍下来,我当时也是吓了整整三天才回过神来。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被吓到了?”
我有些艰难地开口问:“她经常会这样?”
阿邵摇了摇头:“并不是,有时候是受了刺激会这样,有时候是会莫名其妙就会这样。所以我才会带着她来江南,希望司马神医能够治好她。”
听阿邵这话的意思,颜晓彤发病并不是最近的事情,而是一直都有这个迹象,那么为什么颜晓彤还固执地认为自己没病?
我有些不解,于是我问阿邵:“那为什么晓彤坚持认为自己没病。”
阿邵无奈道:“你和晓彤相处了这么几天,你应该也能看到吧?平常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吃得好睡得好,身体比谁都要健康,任谁看她都不会认为她是个有病的,可是她一旦发起病来……更重要的是,晓彤之所以认为自己没病,那是因为她发病清醒过后,并记不得她发病时所做的事情。也就是说,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发起病来有多么可怕。”
阿邵的话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心疼。
我不知道他是心疼自己,还是心疼颜晓彤。
我并不擅长安慰人,所以我保持了沉默。
“……我有时候真的很怕,我要是不在她的身边,她下次发病的时候,伤到了自己可怎么办?”阿邵叹气道,“她之前拿菜刀砍你一事,我真的很抱歉。”
我干巴巴道:“没事,我也并没有受伤,更何况,她也不是故意的。”
按照阿邵所说,发病的颜晓彤,并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
可是,为什么之前在来福客栈的后厨房时,发病的颜晓彤会对着我露出那么古怪的笑容?就好像……好像找到了同伴一样。
脑海里浮现了这么可怕的想法,我打了个哆嗦,摇了摇头,将那个可怕的想法打消。
颜晓彤露出的那个笑容实在是让我心有余悸,让我太在意了,我想了想,问阿邵:“晓彤的这个病……晓彤为什么会得这个病?”
阿邵似乎并不怎么想提这个事情,短短几句话带过:“我们先前去了一趟南疆,回来后晓彤就这个样子了。”
南疆是宁国与越国交接的一处偏僻地方,我对它并不熟,只是听说住在那里的人都很神秘。
“这个病很常见?”我问阿邵。
阿邵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知道了。”
我沉默了下,继续问:“司马先生的事……你知道多少?能不能告诉我?”
如徐小宝所说,他偷看了徐孟旭的书信,并得知了我娘的死因,可能司马先生会知道一点线索。我想从阿邵这里得到一些有关司马先生的信息。
阿邵看了我一眼,语焉不详:“我只知道司马先生是从南疆出来的,医术很高明。但是前些年隐居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住在哪儿。我也是偶然的机会得知司马先生在江南,才带着晓彤过来撞撞运气,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真的找到了司马先生。”
司马先生是南疆人?
我若有所思。
我还要开口问些什么,房间门就在这时打开了。阿邵反应务必迅速,像一阵风一样从我面前刮过,转眼间就冲到了司马先生的面前。
“先生!晓彤他怎么样?”阿邵急切地追问。
司马先生摆了摆手,并没有说些什么,阿邵却松了口气,仿佛从司马先生的这一动作中得到了让他安心的信息。
阿邵冲进了厢房,去看颜晓彤。
司马先生正要转身往另外一间厢房去休息,转眼间看见了我,迟疑了一瞬,开口了。
他说:“病重莫讳医。”
我:“……我没病。”
他却摇了摇头,转身进了房。
司马先生前脚刚进了房间,阿童后脚就从院子后面拐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我看着十分眼熟的白粥,那白粥翻着热气,味道清清楚楚地钻进了我的鼻子。
这粥的味道,我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是那碗药粥。
我以为阿童是端来要给我喝,正要拒绝,阿童却转身进了颜晓彤的房间。
不是给我喝的?
我略一犹豫,跟着进了房,见阿童将白粥递给了阿邵。
颜晓彤躺在那里,还未清醒过来,阿邵小心翼翼地将她半搂进怀中,一只手绕过她的头,另一只手端着那碗白粥,一勺一勺地舀着白粥喂给颜晓彤吃。
昏睡中的颜晓彤下意识地吞咽着。
阿童道:“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你看着点,可别让她再跑出去了。”
阿邵回:“我晓得。”
阿童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我跟了上去,跟着他一路来到了院子后头那处晒草药的角落,我问阿童:“你们这,是不是不管什么病都喝那碗药粥?”
阿童弯腰收拾着地上的那些药篓,头也不回道:“这天底下并没有万能药,而且是药三分毒,针对每个病所开的药方也都有所不同,差一分一厘都有可能致人于死地。怎么可能不管什么病都用同一碗药粥来解决呢?”
我诧异:“那刚刚你给颜晓彤送过去的药粥,为何跟之前给我喝的药粥是一样的?更何况,我还记得先前你也曾喝过那碗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阿童正在拾拣晒干的药材的动作一僵,他开口说话,就连声线仿佛都紧绷住了。
他生硬道:“怎么可能,那并不是一样的药粥。”
我说道:“那粥的味道闻起来一模一样,分明是一样的药材熬成的药粥才……”
阿童打断我的话:“行医多年的老大夫都不一定能靠味道就能闻出药里都放了哪些药材,你是想多了。”
“可……”那药粥闻起来明明味道都一样,况且我在嗅觉这一事儿上,向来是天赋异禀,我能隔老远就能闻出烤鸡烤了几分熟,更何况这端到我面前的药粥?
“你们客栈的那位厨子没什么大碍。”阿童再一次匆匆打断我的话,“没什么事儿的话,你们就把他接走吧。”
我觉得阿童一直在隐瞒着我什么。
可是不管我怎么追问,阿童却打定主意,死咬着嘴就是不肯开口说话。我对这种固执的人向来是没有什么办法,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去找李大厨。
阿童说的并没有错,李大厨看起来除了脸色有些惨白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老大手中还提着一捆药包,想来是阿童给李大厨准备的。
老大搀着李大厨,徐小宝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我们一行人走出了院门,走出一个拐角后,我视线落在徐小宝身上,想起了阿邵曾对我说过的话。
“你可能不了解司马先生。司马先生是一代神医,他话并不多,但一旦开口,那就是很严重的病了。能让他说出‘有病’这两个字的,想来你家那小孩子必然病得不轻,而且都是怪病,我劝你,赶紧将他送过去求司马先生看一看。”
他的这番话萦绕在我耳边。
我又回想起那天躺在那里面无人色的徐小宝。
或许,我应该去问问?
于是我开口说:“我落下了东西在那边,我回去取一下,你们先回去吧。”
李大厨望了我一眼,“嗯”了一声。
徐小宝想跟着我,被我打发走:“徐小宝你也跟着李大厨先回去。”
“啊?”徐小宝不情不愿地嘀咕了一声,但还是乖乖的走了。
我原路拐了回去,却在马上就要怪出街角,到达司马先生的院子所在的那条街之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是徐孟旭?
我下意识地收回了脚步,将自己藏在角落里。
徐孟旭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一瞬间,脑海中千万个念头一闪而过,最终我还是放弃了从大门进去的想法。
一回生二回熟,我决定翻墙。
这回墙翻的异常顺利,我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从后院翻了进去,后院不比前院,这里遍地都是药材,左边是药圃,右边是晒得半干的药材。
徐孟旭会在哪里?
我正想偷偷摸摸找一圈,却听见前方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和脚步声。
“先生,顾将军之事,您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一僵,只来得及猫身躲进靠近墙角的那颗百年大树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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