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先生，顾将军之事，您真的不记得了吗？”我听见徐孟旭的声音在问。
我浑身一僵，只来得及在他们走过来之前，身形一闪，躲进院子里最粗壮的那颗百年大树与墙面的夹缝之中。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整个人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顾将军？
徐孟旭口中所说的顾将军，难道是我娘？
我躲在这里，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能根据听到的声音来判断。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在距离我很近的时候停了下来，随后是良久的沉默。
“先生？”徐孟旭的声音再次响起。
司马先生终于开口了，语速迟缓，听不出任何情绪：“过去的事，追究还有什么意义？”
“我只想求一个明白。”徐孟旭说，“我虽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是对于顾将军的英雄事迹，我相当敬佩。她在边关死的不明不白，我知道以我来说本不应该多管闲事，可是……”徐孟旭迟疑了一下。
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我只想知道，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和徐康盛有关？”
我反应慢了一拍，才明白过来徐孟旭口中所说的徐康盛是他爹。
只不过，徐孟旭为何直呼他爹的名讳？以及……我娘的死，为何会和徐康盛有关？
“那你觉得你爹做的是对是错？”
“我……”
“你要知道，在这个世上啊，本没有绝对对、也没有绝对错的事情。全看你当如何去看待这件事。”司马先生慢慢地开口说着，“就比如，你觉得当今宁国皇帝可是个好皇帝？”
“……”
“越国皇帝，又是个好皇帝？”
“……”
“两国保持表面的和平，又是一件好事？”
“先生……纵使这样，也不应该让顾将军她……”徐孟旭的声音愈发的低，低到我并不能清楚地听到他所说的每个字。
“每段历史当中，都会有牺牲者，他们以后都将会是名垂青史的英雄。”司马先生沉沉道。
“那下一个牺牲者，会是赵阿陵吗？”徐孟旭突然开口。
我？他们为什么会提到我？
此刻我的大脑已经乱作一团，还停留在他们之前提到的有关我娘的话题。
他们的意思是，我娘的死是两国之间达成的某种协议？那这到底是谁和谁之间达成的协议？他们凭什么能左右我娘的生死？所以说，我娘的死果然不是一个意外，而是蓄谋已久？！就为了他们口中所说的英雄？
去他们的牺牲者！去他们的名垂青史！
我捏紧了拳头。
脑海中不经意间浮想起我娘曾对我说过的那一番话。
浩瀚的沙漠，无边的黄沙，黄沙之下埋葬着无数的枯骨。简陋的军帐驻扎在这片沙土之上，艰难的时候，将士们茹毛饮血，能得到一碗热汤，都足够大家露出幸福的笑容。
这样的生活，京城里的那些高官富豪们大概是怎么也想不到，也更不想去体验。
我娘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成婚后有了我，却来到了这片边关。
她身穿银色盔甲，手持红缨枪，站在那片黄沙之上，屹立不倒，身后是慢慢落下的夕阳，她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我娘跟我说：“我爱这个地方，我从不后悔来了这里。”
“这里有自由。”
“我们肩负着宁国无数黎民百姓的幸福和安康。”
“阿陵，我们不能退后，更不能动摇。”
“就算死，我们也要死在这里。”
“阿陵，娘并不后悔，娘很开心。”
我娘死在了那片黄沙之中。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得逞所愿，我只知道，我娘死的不明不白，这不是她想要的死法。我娘那样子的人物，应当是战死沙场，而不是……成为他们口中所说的“牺牲者”。
我握紧了双手。
徐孟旭还在那边说着什么，我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我从那颗大树后的阴影走了出来，一步一步，缓慢而又坚定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看着他们停止了交谈，露出错愕与惊慌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些什么，我甚至还露出了笑容，以自己最温柔最做作的语气问他们：“你们在聊什么呢？我很好奇呢。”
“……”
“能不能加我一个？”
“赵……”徐孟旭开口，微微伸出手，似乎是要拉住我。
我却一挥手，打开了他的手，我笑得愈发灿烂：“你们口中所说的顾无敌，到底是怎么死的，嗯？”
“赵阿陵！”徐孟旭厉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我歪着脑袋看向他。
这是我喜欢的人呢。
他在调查我娘的死因，明明有关键的线索，却不肯告诉我。哦，那个线索十有八九还和他爹有关系。
“让我猜猜看。”我说，“我娘是徐康盛害死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徐孟旭词穷，只能一遍一遍的跟我强调这句话，“并不是这样。”
司马先生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我，眸子里满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可我不在乎。
多么可笑啊，这一屋子的和我娘没关系的人，却都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因为谁而死的，甚至被谁害死的。却唯独我一个人，明明我是和我娘关系最亲密的人，知道的却没有他们多。
不，应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走在了自己的心尖儿上。
咚——
咚——
咚——
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
“你应该生气的。”
“不是吗？多么可悲啊。”
“赵阿陵，你为什么不生气？”
“他们都拿你当傻子耍呢。你娘做了那么多，顾家做了那么多，他们现在还在哪里呢？在边关吃黄沙呢。”
“第一个是你娘，第二个会不会是顾小乙？还是你外公？”
“哦，他们说了，第二个会是你呢。”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心底里关押着那个猛兽牢笼不知道被谁打了开来，一只红色的猛兽从中窜出，瞬间夺去了我所有的思考能力。
杀。
杀！
“赵阿陵！住手！”有什么人在我耳边喊着。
“阿陵姐？！”
“这……这是怎么了？”
“快，快住手啊，你真的要掐死他吗？”
“放开我七哥！”
“醒一醒，醒一醒！”
“快，把她打昏！”
“阿童，我的针。”
“是，先生。”
挡我者……扫除一切障碍。
一个身影似乎凑到了我的身后，想对我做点什么，我一个转身一记猛拳垂中他的腹部。耳边传来一声清晰入耳的闷哼声。
但即使如此，他似乎也并没有退后，甚至还上前了一步，紧紧地抱住了我。
松开我。
我使出十成的力气猛击过去，拳头碰到了柔软的肉体，鼻尖似乎闻到了一丝丝的血腥味。
“小姐？！”
“你这样会死的，快松开她！”
“放轻松。”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旁轻轻说。
我的神智动摇了那么一瞬，而就是这么一瞬间，一根冰凉的针插进了我的脖子。
我晕了过去。
晕过去的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一双蓝色的眸子在我面前一闪而过。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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