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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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我走了有十余步,易南追上来,跨步到我面前,嘴角噙着一丝笑,“你现在是往河流上游方位走,不出意外的话,恰好与来寻我们的人碰头更快。”

    

    我斜了他一眼,转身反方向继续走,易南又道:“他们必定顺着河流寻找,你这样沿着河流走,又以步代马,多则撑上两日,他们还是能寻得着你的。”

    

    我转过身瞪了他一眼,又往密林方向行去,易南再道:“山峦层林,蛇蚁兽禽,毒物横行,就算迷失不了方向,也难走得出去。”

    

    我恨不得捡块石头把他拍晕,可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全对。

    

    我眼望潺潺的河流放空,易南再再道:“此河甚宽,若保持风平浪静一整日,不带停歇一直游,天黑前应是能游到对岸去,但,他们既然是沿河流搜寻,想必是河流两岸都会照顾到的。”

    

    我咬牙切齿扭过头,死盯着易南,在心中把他剁吧剁吧扔给了野狗。

    

    他直直望着我,忽然笑了,“这里的山峦旁人越不了,我自觉,还是能过得去的。”

    

    我气鼓鼓的望着他,又在心中把他从狗嘴里抠出来,再把碎骨头扔进火堆里看他化成了灰。

    

    他再笑,“阿悬,我和你一起走。”

    

    我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脑袋,再掐了掐大腿,日光中,他笑的很是好看,我恍了会儿神,问:“作何解释?”

    

    他垂手而立,乌发半散,眸里含星,“你若想去夏国玩耍,我怎么着也要把你护送到夏国界内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眯着眼看了看东偏南的日头,“这,又是为何?”

    

    “听说,夏国风景绮丽万千,我眼界窄,想出去见识见识,若是那里当真极好,想来,就此停下来,也是极好的,”顿了顿,又接着说:“襄王那里,不必忧心,寻我们不到,怕是以为我们早已不知抛尸何处,毕竟,能从清风崖跳下来而活命,本身就是个奇迹。”

    

    我忖了又忖,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唯独他说他自个眼界窄,想出去见识见识这一条理由,有些站不住脚。

    

    甭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能在三哥寻来之前,带我走出这个鬼地方就成。

    

    我呵呵一笑,优雅颔首,“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确实有些不妥,既然你我同路,就勉为其难带上你吧,哎,其实,本公主偏爱独行,喜清静。”

    

    他微微一笑,拱手俯身向我揖了揖。

    

    未曾停歇,行至日落时分,尚未走出去密林。

    

    我一屁股坐在盘根交错凸出的树根上,从兜里掏出一枚野果,在身上蹭了蹭,一口咬了下去。

    

    易南停下来,瞅了瞅我,抱臂靠在树干上,“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山包,翻上去时有些辛苦,待往下走时,就轻松多了,现在已过了半山腰,先在此处歇歇脚,最好天黑前到达山顶,或者找一个蔽身之处,待天亮了再走。”

    

    我啃着酸果,吐出一个核,再嚼了几下,抬袖子擦了擦嘴角,瞅见易南正眼巴巴望着我,我又摸出一个酸果,丢给了他。

    

    少顷,脚边堆了一地的果核。

    

    第一次发现,原来饿的时候拿果子充饥,就算是吃得顶着喉咙口,还是会觉得饿,吃果子果腹与吃饭饱腹,真的是两码事。

    

    易南看了看我,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抽出一把草叶,狠狠揉碎,俯身下来,蹲在我的跟前,“把袖子挽起来。”

    

    见我怔着,又笑着解释道:“来的路上,我瞅见几棵马齿苋,随手拽了几片叶子,把它们涂在淤青处,解毒消肿得快些。”

    

    我扁了扁嘴,默默把袖子挽起来,看着他细细把草叶草汁全涂在我两个手腕上,末了,“撕啦”一声,他扯了一块衣衫下来。

    

    方才寻得的果子,都是用他身上扯下来的衣衫兜着的,现下,又被他撕了一块下来。我很是怀疑,照他这个撕法,待走出了这片密林,他身上的长衫该变成短衫了。

    

    我只管盯着他缺了一片的长袍看,甚至连他给我包扎好手腕,我也没有发觉。

    

    他甚从容的理了理那片烂缺,淡淡一笑,“眼见着天就热起来了,这件长袍是有些厚,待下了山出了林子,也是要换一件薄的来。”

    

    我收回目光,踟蹰了下,问:“你有银子?”

    

    他愣了下,轻晒,“之前是带有,不过被河水全数冲走了。”

    

    我哦了声,“那怎么置买新衣?”想了下,道:“我倒是在戏本上看过赚银子的法子,那些个壮士貌似都爱在街头卖个艺演个胸口碎大石什么的,你从小习武,表演一下这个没什么问题吧。”

    

    易南摊手道:“你若想早点儿回宫,这个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是了,闹市街上吆喝卖艺,这不是唯恐旁人不知道我所在之地嘛。

    

    我不服气的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易南,他为什么每次都考虑这么周详,哦,不对,好像是他不用怎么考虑,就会知晓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弯弯绕绕细枝末叶。这样的人,真真惹人讨厌,凭空衬得本公主愚笨。

    

    他嘴角噙着笑说:“法子也不是没有,明天下山时擒着野鹿獐子兔子什么的,皮毛总值些银两。”

    

    我掰着手指盘算,“嗯,你也可以劈些柴扛下山,这样换的银两还多些。”

    

    他笑着颔首附和,我有些内疚,前几日从太师府偷溜出来时,我是带够了银票,随我跳崖,全数泡在了水里,一张也没留在身上。

    

    易南站起身,催促道:“这就继续赶路吧,紧些,天黑前应是能到达山顶。”

    

    我扶着树桩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紧跟着他朝前走去。

    

    圆月高升,群星闪耀时,我们终于在山顶找到了一个容身的山洞。易南升了篝火,把我安置好,切切嘱咐了我几句,出去寻野兔去了。

    

    待我歇够时,易南拎着一只褪了毛的山鸡过来,略带兴奋的说:“山洞后面不远处有一汪清泉,我方才试喝了下,清冽甘甜,饮用完全没有问题。”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站起身来,他边架起山鸡,边说:“且等下,我随你一同去,泉水旁边石头有些湿滑,万事谨慎些好。”

    

    等山鸡在篝火上架好,他随我起身出了洞穴。

    

    阵阵山风夹裹着泉水的清香吹动着松涛,熏得人飘飘欲醉,我细细净了手,掬起一捧水闷头饮了起来。

    

    银月晃在泉水里,晃碎了一池的褶皱。

    

    踩着月色回到洞穴时,隐约能闻到些山鸡的香气。

    

    我瞅着翻动山鸡的易南,心想:逃亡的路上,有他这个事事皆通的帮手在,也不是一件坏事。

    

    转念又一想,那天夜里,他当着众人的面从清风崖上随我跳下,这一件事,不用等到天亮,想必就会传到太师府。易太师脾气忒大,又极其宝贝自己的儿子,知晓此事后,不知能不能承受的住。

    

    我在太师府借住的将近一年里,白吃白喝自不必提,我先是带坏了阿凌,又拐带了易南,易太师,应是恨极了本公主。

    

    我在心中默默为自己烧了一炷香,易太师,汝儿没死,吾先借用几日,用过之后,必定完好奉还。

    

    我默默啃了一个鸡脖子、一对鸡腿,一双鸡翅,又抠了鸡胸下方最劲道的一大片瘦肉,抹着嘴角说:“你以后出门,要记得随身携带盐巴调料。”

    

    易南撕了一块鸡脯肉,“是我考虑欠佳了。”

    

    我扁了扁嘴,继续啃着鸡爪子,说:“你脾气肯定随你娘。”

    

    他嚼着一块肉,“哦?”

    

    “易太师脾气倔且暴,你呢,未免太过于软绵了,譬如当下这个境况,若是换做旁人,至多分给我一个鸡屁股。”

    

    他咽下口中的白肉,眯眼笑,“其实,算起来,这只鸡,是被我自个吃了多半,肉都是被我吃了,你不过啃了几根骨头而已。”

    

    我举着鸡爪子吃吃笑了两声,“你这点,像极了易太师,凡事爱论死理,死倔死倔。”

    

    易南耸了耸肩,又撕了一条白肉,我继续道:“还有跳崖这件事,跟个二愣子似的,二话不说就随我跳了下来,这是没死,若是死了,你到了阴曹地府,怕也不会放过我,那时再后悔随我跳崖,忒迟了些。”

    

    易南没了言语,只顾闷头吃肉,看他样子,应是现下就后悔了。

    

    待他吐了最后一块骨头,闷闷说了句:“阿悬,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拿自个性命赌气,好吗?”

    

    我抹了抹嘴角,“别的不敢保证,唯独这件事,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平生最最最爱惜的东西,就是自个的这条贱命,不然,我也不会就跳了崖。”

    

    我叹了口气,如实相告,“实则,那晚,见到你之前,我已勘测好悬崖下面是波涛汹涌的河流,听水流的声音,应是足够深,若是我跳下去,多半不会摔死。”

    

    从易南惊愕的样子里,看得出来,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我再道:“我刚到太师府时,阿凌落水,是我把他捞上来的,你还记得这件事吧,其实,宫里的女子,十之八.九都不会凫水,她们觉得女子凫水动作野蛮丑陋,不甚雅观,大都不去学。但是,我娘却不这样认为,她总是说,多个技能总归是好事,若是我与旁人生气,打不过他们,起码还能逃。小时候,我总是不以为然,不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有一次,我打碎了五姐心爱的一个镯子,五姐先是拿鞭子抽我,结果用不好鞭子,反而抽到了自己,气急败坏的五姐改拿剑追着我砍,我无处躲藏,索性跳进了玉液池中,那时,我水性尚不太好,奋力游到池中央时,已是体力透支,灌了一肚子脏水,若不是三哥与贤妃娘娘及时赶到,我定是溺死在水中了。”

    

    这些事,我自认为不会告诉别人,但今夜,却是毫无征兆的全数告知了易南,这是我未曾料想到的,或许,是我吃人嘴软的缘故吧。

    

    我轻笑了声,接着说:“从此以后,我每日用盆水练一个时辰的憋气,夜里再偷偷去玉液池中练习,不到一年,我已学会了好几种凫水的样式。不是我自夸,现在,我饿着肚子也能在玉液池中游上两三个来回。所以,你懂了吧,悬崖那夜,我自信不会摔死、淹死、溺死。”

    

    我瞅了瞅他有些阴郁的表情,说:“当然了,当时月黑风高,我思虑不周全,就冒冒失失跳了下去,若不是你,或许咱们早已阴阳两隔了,哎,自信,有时候也会要人命的。”

    

    易南吐了口气,没说话,起身走出了洞穴,少顷,手捧一片肥硕的叶子小心翼翼挪了过来。

    

    待他近前,我方看清,原来他用叶子掬了一捧水。

    

    他单膝跪在地上,“行了一日的路,早就乏累了吧,漱口水,就歇下睡吧,明日且有一段山路要赶。”

    

    易南生在权贵之家,自小养成了清洁捯饬的日常好习惯,此时此刻,本公主又被他比成了渣渣。我讪讪然的接了叶子过来,保持优雅的姿势漱了口,又优雅的抬袖子揩了楷嘴角。

    

    夜色中的月明掺着洞口的熊熊篝火,一起倾泻进来,我阖上双目,还是感觉得到眼皮上刺来的亮光。

    

    我侧过身去,依旧有亮光透进来,我忖了又忖,悄悄扯下腰束,紧蒙在双目上,普天盖地的黑暗。

    

    阵阵困意袭来,我很快睡了过去。

    

    睡梦中,隐隐约约感觉到有谁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眼睛,在我耳边若有似无说:“不管当时你在崖上回不回答我的问题,不论答案是什么,我都会随你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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