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千里送人头
咸阳宫朝会。
秦王明政正临朝听着军队粮草的调动，这年秦国的收成不错，粮食充裕，兵强力壮，东出时机已到，明政感到十分满意，正欲褒奖一番时，统领侍卫的郎中令蒙天突然在殿外禀告有人在宫门口制造骚动。
衣袖下，明政的拇指摩擦着食指，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郎中令蒙天，他是蒙战的弟弟，他说的话印证了他的预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在门口鼓瑟歌唱，如仙乐般动听，引得国中一片百姓都跟着唱了起来，他的身前放着一排整齐的木匣，守门的侍卫怕出事，好奇地强行打开了那些木匣，却发现是血淋淋的人头，露出阴森的白骨。
十个木匣，十个人头。本在和歌的民众尖叫着，往后退了许多步，连侍卫都是心惊胆战。
明政传那个老头入殿问话，敢这么和秦王对着干的，明政当然知道是谁，他倒想看看他在玩什么花样。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适安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在甲士的押解下来到了殿上，始终唱着那首采薇之歌。采薇之歌由伯夷、叔齐所做，他们二人系商代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当时周武王已夺得天下，四海归顺。二人却不满周武王暴力行径，誓不食周粟，在山间采薇而食，直到饿死，被当地百姓安葬于首阳山。
明政知道这首采薇之歌的来历，同时，他一见到老者清澈的眼睛，满脸皱纹像水流一般跳动着，没有普通老年人衰老的僵硬感，他立马猜出了老者的身份。这是位世外高人，居于伯夷和叔齐所在的首阳山。
十个人头摆放在大殿中央清澈的四海池水前，散发出一股尸臭味，尸虫啃食着人头。与之相反的是，匣中别着一只白羽，分外纯洁。在浓郁尸臭味的熏染下，大臣们捂着鼻子，纷纷斜过眼睛，甚至有人呕吐了起来。
明政盯着那个老者，始终十分平静。他确实已经老了，饱经沧桑的脸庞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与衰老的面容相反，他的声音激昂嘹亮。他难得出山，却为了矩子墨白出世，只是来见秦王明政一面。
老者没有行礼，唱完采薇后，微笑着对明政说：“今日一见，王上果非常人，老朽服矣。”
明政神色未变，问道：“老先生乃世外隐者，为何至寡人狭**仄的咸阳宫？”
“王上已知，何必明知故问？”老者望向身前那十个人头，轻描淡写地说道：“矩子让老朽给王上托句话：‘十万金买在下的项上人头，还差得远。’矩子为酬谢王上的招待，将王上的刺客悉数归还。”
“墨白这只老鼠，带着几只虫子，也配挑衅寡人吗？”明政嘲讽地说，朝臣听了这话，皆交头接耳地笑起来。
明政立刻下了旨意，“传寡人令，撤销墨白十万金悬赏令。毕竟，他已经是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死人了。”
老者突然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面对明政，未来的天下之主，没有任何畏惧地说：“王上知道蝗虫吗？虫子聚集得够多，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许多大臣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被朝上内侍制止了好几次才停下。明政却始终未笑，他注意到丹墀阶下有几位大臣神色凝重，暗中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老者的眼睛突然闪出凛然的光，只持续了一瞬，立马黯淡下去，殷红的血从嘴中吐出。
“秦王，总有人不畏惧你。吾身殉道，死得其所。”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事先服下的毒药发作，老者倒在地上被人抬了出去，十颗人头也被带到了殿外。
四海归一殿的血迹已经被清扫干净，可明政总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那首采薇之歌也是绕梁未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即便军队压境，总有人不畏惧作为天下之主的秦王，无论是老者，还是矩子墨白。
退朝后，明政想到在邯郸的燕昭绾，心里突然不安起来，赵国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他担心墨白会带人杀到赵国，她会出什么意外。赵国邯郸，毕竟是羽的老巢所在之地。
明政传来韩清，派她也去赵国，务必要保护好燕昭绾。待韩清领命走后，明政才稍微放了点心。
次日晚，赵王宫中。
燕昭绾一行人进宫觐见赵王，赵王赵乾是她的表兄。
正值新年，宴席在王宫大殿举行，赵王在不停地举办华贵的宴会，这日也不例外，乐师奏响琴瑟之音，成群的艳丽舞姬在礼殿中闻乐起舞，一片歌舞升平。
透过舞姬们的层层叠叠的飞舞长袖，华丽的金钗宫花，燕昭绾坐在殿下，看到她的表兄大腹便便地躺在王座之上，面色醺红。那个英俊潇洒的表兄，自从做了赵王之后，沉迷玩乐，一日比一日肥胖，纵欲过度眼圈发黑，头上秃了一大片，稀疏的头发绾在巨大的白玉长冠中格外勉强。
在赵国时，燕昭绾进宫经常碰见表兄，也算是风流倜傥。而今表兄变成现在的样子，她第一眼见到他甚至都没有认出来。听太傅说，秦国步步紧逼，像把悬在头上的剑，赵王逃避着现实，在酒色中迷失了心智。
酒过三巡，乐舞暂退，宫人上了一道道丰美的菜肴。燕昭绾没有胃口，一直死死盯着赵王赵乾，他一直在和群臣说着祝酒辞，将他们一行人冷在一边，丝毫没有提借兵之事。
燕昭绾这才知道，她的表兄哪里丧失了什么心智，明明是精明得不行。
当赵乾终于说完了祝酒辞，又开始说起了各国的歌舞和美人，“七国之声，以赵国歌舞最为曼妙；七国美人，赵女姿态婀娜……”
燕昭绾起身向赵王行了一礼，打断了他，“王上，燕国太子昭请王上出兵，平定邻国叛乱。表兄如若有什么要求，昭必定答应。”
此话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了，视线都望向了她。赵乾饶有趣味地望着他：“小昭，太过着急了。”
说着，赵乾从王位上起身，手上拿着酒卮，走向了立于殿下的燕昭绾，宫人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两个青铜酒樽，赵乾亲手倒了一杯酒，递给燕昭绾，“先喝了这杯再说。”
燕昭绾接过酒，仰起头一饮而尽，她的酒量不好，加上之前饮的酒，面色已经有点红了。赵乾突然笑了起来，“听说小昭发达了，最近做秦国王后了不是，男子为后，闻所未闻。你都把秦王迷得七荤八素了，今日居然还来求你这寒碜表兄，哪里经受得住呢？”
感受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滑过，燕昭绾头脑有些晕胀，但浑身上下都绷紧着。
“这么一看，确实像个小美人娇羞模样，你表兄没见识，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
赵乾看着燕昭绾微红的鹅蛋脸，如同未经抚摸过的桃子绒衣一般，情不自禁想将手放上去，揉捏着那汁水丰盈的桃子，被燕昭绾后退一步躲开。
赵乾扫兴地收回了手，凑过来在她耳畔呢喃道：“晚上留下，我什么都给你。”
秦王想立燕国太子为王后的事传遍了七国，是众人饭后闲余的谈资，两个男子在一起就前所未有了，更何况是当王后。秦王似乎很喜欢她，甚至连最有名的外交官姚祁都呈上请求书，劝赵王送燕昭绾回国。
赵乾故意拿这件事恶心了她一番，她有秦王明政这个大靠山，何必来找他？他当即就想赶走她，但是一见到她，八年未见，小昭已经出落得无比美丽，似一朵淡雅木槿，有种不似男子的柔和气质。她一双柔美的眼睛，不经意间映出点点光泽，赵乾动了其他心思。
秦国王后被赵王羞辱一番，这消息要是传到明政耳中，赵乾都能在梦中笑出来。
赵乾心里有些痒痒的，看着她白净的脖颈，鬼迷心窍地想像秦王那样，让她像柔软的桃子一般被人压榨着汁水……下腹的垂坠感愈重，赵乾忍不住咽了口涎液。
燕昭绾却始终十分平静，也在他耳畔耳语：“睡一次就出兵，照你这么说，秦王将他全国的军队给我都不够，可是他给了吗？秦王，只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赵乾一愣，正想脱开身，肩膀被燕昭绾一拉，又回到她身边，“表兄，你精明着呢，要实打实的东西。”
“小昭，你能给我什么？”
“燕国督亢郡如何？这可是燕国最肥沃的土地。”燕昭绾推开了赵王，见赵王眼中冒出了光，微微一笑，沾起了酒，修长的食指在托盘上比划，“还有，这个。”
一个“齐”字赫然出现在酒托上，赵王吓了一跳，喝退了殿上无关之人，只留下赵国上卿重臣。
“赵国一国做不到。”赵乾突然严肃了起来。
“派人游说，赵魏韩楚，四国合一，齐国地势平坦开阔，必定是亡了。就算是三家分齐，齐国乃天下巨富，任哪家吃下几分，不得国库充盈，而我只要燕国。”
赵王眼神中还是有怀疑，“做秦国王后不好？非要折腾那么多？我们三家分齐，国力增强，对秦国可不利。”
燕昭绾嘴角扬起嘲讽的笑，淡淡地说：“我要自己做王，而不是秦王的禁脔。什么王后，男人做王后，还是燕国太子，这么丢脸羞辱的事，偏偏就他想得出来。”
赵王心存疑惑，望着一旁的长安君成峤，皱起了眉头，“秦王的弟弟，怎么也在这呢？难不成秦国王子，竟然也要跟我们一起反秦？”
明成峤面不改色，从酒席上起身，走到了燕昭绾身边，众目睽睽之下，脱下了鞋子，掀起衣裙，左脚一只假腿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
“秦王明政暴戾无道，父王传位于我，他却夺去我秦王之位。不仅将我关押起来，还砍掉我一只腿，流放出国。此仇不共戴天，总有一天，我要回秦，拿回属于我的王位，这便是我来赵国的目的。”成峤说。
赵乾最后一丝疑虑被打破，当即应了两万军队，同时派出外交官出使。
虽然前段时间的四国合纵被打破，四国互相扯皮，不欢而散，但是这次三国合一攻齐，赵乾相信，无论是哪家都愿意。。
因为齐国，实在太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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